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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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府一事,可算就在难熬的那夜里翻过了页。这也算他们几人合力救焚拯溺,将贯穿二十余年陈年旧案一并都整了个明白。

    玉如轶本想邀沈骞翮与公良昃去玉府住,可先发急报回去,但他们二人归京心切,待当夜收拾整理一番文书,斟酌一番陈词后,便要风风火火回去复命。

    破晓光迟,轻寒将去,余下四人目送着沈骞翮与公良昃整顿离开。

    待收拾差不多了,沈骞翮迟疑一阵,放下手中物什,踱至晓舟珩身侧,压低声道:“恕汀,细作……一事还是毫无线索?”

    见他提起,晓舟珩不禁摇头道:“也不瞒你,确实线索全无,关大人那边也没甚么音讯,虽杨府一案已是解决,但有关细作一事前路尚不明朗,也不知日后安排如何。”

    提及故人,沈骞翮下意识一皱眉:“我来镇江查案前他似乎便已不在朝中,好像出使周边一国,也不知回来不曾。这次回京,若是碰见了他,代你一问。毕竟细作一事非同可,我等若不从长计议,只恐日后风云再起。”

    “多谢沈大人。”晓舟珩躬身行礼。

    “不敢不敢,你我之间毋需如此见外。”沈骞翮略展愁眉,目光不由就在晓舟珩毫无生气的面上多停了一会儿,“我曾听闻令尊……”

    “过去的,就过去了罢。”晓舟珩破天荒地笑了笑,将憔悴遮了几分,“沈大人,朝中目前局势难言,愚佻之徒亦不在少数,这次回去也应当心些。”

    见他不愿提起这一茬,沈骞翮也就此作罢,二人之间也无需再言甚么互相标榜的场面话,于是回礼道:“唉,经历这些是是非非,怎与我还是这般疏远。你只当我是呓语,来日京城见罢。”

    万里风头,朝云瑗叇间,晓舟珩再行一礼:“京城见。”

    待几人散去,沈骞翮长舒一口气,纵然一夜都在荒唐事中颠簸,但毕竟是大石沉底,教人有不出的神清气爽。

    哪知沈骞翮转身走了几步,却还不见公良昃跟上,心下起疑,回身一探,发觉他竟杵在原地不动。

    “看甚么!”沈骞翮退回公良昃身侧,抬手轻拍他之额头,“不着急回去睡个安稳觉么?”

    可公良昃像是中了蛊似的,腰杆撑得笔直,并不应声。

    见那人没有回应,沈骞翮只当他还陷在七月十四的那晚没能出来:“呆子,被吓到了么?”

    “远翥……若是向你家提亲,需备多少银两?”公良昃侧过身子,如梦初醒般望着沈骞翮,面上腾地一红。

    “你、你甚么!”沈骞翮脸也跟着烧了起,一时间竟教他不敢直视公良昃眼中金虎。

    “就、就回京之后,你、你我之事也不敢耽误了。”公良昃见眼前之人是少有的不自在,嘴中语句更是磕绊,“我、我都会做好的,你莫要担、担心……你不、不会受委屈,我定会好生待你。”

    眼前这年轻男子无时无刻都在与自己披露肝胆,字字句句倾吐至诚,不曾有瞒。

    然后他现在对自己,他想娶自己。

    沈骞翮眼角湿润,好像这些年陪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是他。

    “呆子。”沈骞翮向前几步,埋于那人怀中,“你真是……呆子。”

    沈骞翮,何必再庸人自扰,再觅栖风宿雨,且回首一看,无他一般人。多年前的自己年少轻狂,只觉非苍其尘不可,殊不知心被他挖出来伤了一次又一次。但好在后来,自己遇到公良昃这么一个痴人,将自己那颗破碎之心,用一腔谢忱给缝合了个完全。

    那所谓的人间富贵,万难艰辛,似乎在公良昃面前,都做了眼底浮云。

    知足罢,沈骞翮,你就……知足罢。

    ……

    回往府衙走去的李晓二人,无距间二人竟都是沉默。良久,晓舟珩一停,目光在同时停住的李终南面上逡巡了片刻,担忧道:“终南,可关于你师父一事,还是被杨诘一笔带过,这人也忒狡猾了些……”

    “他所言真真假假,目无下尘,其中牵扯过多,但或许不论他还是杨埭山,皆对我师父一死毫不知情。”李终南沉声道,“此事……不定真需一问当今圣上。”

    “那……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晓舟珩心情也随之消沉,往李终南那处靠了靠,疲惫地阖住了双目。

    ……

    因晓舟珩体内毒素未清,甚是虚弱,不宜赶路,在商议过后,二人决定在玉如轶此处多逗留一些时日。

    关于毒一事杨诘只字未提,若他并非刻意隐瞒,那他就真真不知此事。难不成还有他方势力滲透其中?晓舟珩急切地想传信于关逡枫,但也不知是怎的了,或许正如沈骞翮所言,那人尚在出使途中,无暇顾及晓舟珩及细作一事。

    然而这不并非是最糟的,更让晓舟珩不安的则是在告知水烟湄有异后,接连几日居然连唐昶也联系不上了。

    莫不是……朝中有异?

    晓舟珩只觉布局之人笔锋只是略微一顿,蓄墨间又铺开了另一卷,觇知仍在侧,危急……仍未除。

    心中搁着事儿,晓舟珩恢复得并没有李终南想象中那么好,起初他还在旁劝劝,后来也随晓舟珩了。李终南深知那人卞急与辗转皆是由于那颗赤子之心——那人心下不仅担着未尽的职责,而且还在担金陵家中心会意与灼灼。

    自己日后与他方骖并路,关于伤病一事,自然无需顾虑。李终南随手裹紧了晓舟珩的被褥,又轻轻捋了捋他散乱的发丝,慢慢起身出了房间,虚掩上门,为他的心爱之人煲汤去了。

    终是在十五天后,即葭月初,晓舟珩体内毒基本已是清了。于是二人拜别玉如轶与万怀殷后马不停蹄地回了金陵。

    或许是天转冷,或许是水烟湄被封,街上行人少了些,放眼望去尽是靡敝。

    二人也无暇顾及其他,直直奔回家中,一推门便见一派萧瑟——闲阶败叶飘,叶被西风扫,那悬在架下空着的鸟笼让晓舟珩心头蓦地一疼。

    里里外外寻了一圈,只知晓会意被隔壁枝儿帮忙照顾了几日。至于灼灼,可能真的是去了下家,或者寻了它真正的主人罢。

    李终南弯腰拾起藏在枯叶下一根翠羽,一抖灰尘,将它递与身侧之人:“……连灼灼都不愿禁锢于此,更不要你我了。”

    “当真?”晓舟珩接过那羽毛,色泽依旧鲜亮,“你也觉得这件事……未完?”

    “何止啊,恕汀……”李终南盯着晓舟珩通红的鼻头,没由来的心头一酸,将他往自己怀中一带。晓舟珩一个失力,双手缠到李终南后背,下巴顺势静静抵上他的侧肩,轻轻一吻他脖颈。

    两人在静默中相拥一阵,忽听晓舟珩道:“终南,我需去西云家的画铺一趟。”

    言念及此,见李终南不吭声,晓舟珩有些焦急,生怕他误会自己本意:“终南,我只是想与他清中毒一事,我曾在镇江与他和幸宇书信,奈何不曾有过半点回音,我这才……”

    李终南自然晓得他为何执意要画铺一探究竟,此刻只觉有些慌张的晓舟珩分外让自己动心:“阿珩哥哥,我理会得。”

    不过片刻,二人来至尹旧楚所在画铺,谁知居然大门紧闭,无人在内,连门匾都卸了去。晓舟珩疑惑更深,忙问隔壁一家卖胭脂染膏的掌柜,这才得知尹氏早在十日前便举家搬离了此处。是与钟不归和穆王一党有所牵连,前者好像犯了事,龙颜动怒,已是在四下抓捕钟氏党羽。

    估计尹氏也是去避风头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来不及细想这其中曲折,掌柜便递了一封信给晓舟珩。

    “尹公子走前让在下将这个转交给绝艳先生,估计是甚么要紧之事。”掌柜道。

    “恕汀,你慢慢看。”李终南见了那信,随手将披在晓舟珩身上的大氅拉了一拉,转身就要去到屋外。

    “一起看罢。”见李终南似要回避,晓舟珩忙拉住他之袖边,“要不然某人又会偷偷吃起飞醋。”

    “我甚么时候吃过飞醋。”李终南轻哂一声,宠溺地揽过心爱之人,“为夫心胸一向宽广无垠,能纳百川。”

    晓舟珩报以一笑,将信展开来,信角有些微卷,然后他便看见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整齐楷。

    “与晓卿书——

    余思卿札久之,夜不能寐,盖与卿总角之交,今执笔而书,聊表寸心,怎奈心痗难解,吾门衰祚薄,从此间不复相见矣。

    居高楼,饮江心,花满渚,酒满瓯,烟波浩淼,云水时明月。览金陵,醉秦淮,诉胸意,谢天颜,乐佳山水,十年襟期,恍如绮梦。

    携俦侣,策骏马,踏春朝,燕子南归,看碧桃几度。心似童稚,醉归去松阴,断云根。临绝顶,望山河,壮志踌躇,不识涯涘,无畏离合。

    今朝忆,泪满衣裳,宁负我,作閒人。屋外夜雨,屋内卞急。惚然惊魂间,鸾声远,鹤背高,忧心难悄,抵牾不化,再回首,竟是一梦矣!

    念此间,笔下荒唐,不知所言。

    望君云程发轫,唯愿不吾过,其后亦处也。”

    短短几句,重愁叠恨,万般都聚于胸臆,晓舟珩暗叹一声,似乎都能想象尹旧楚下笔时的神情——他是个从不狠话的君子,此篇如此决然,莫不是……

    当年自己赴京前于江边留《双别赋》与尹旧楚,那时的二人,尚不知人世有风露,尚未觉日后有荡析。

    晓舟珩并未接着往下想了。

    “方才那一句,为夫尚未完。”李终南也将信纸上的字字句句看了个真切,这厢正色道,“若是一但关于你,我便会变得气起来,一笺丹悃,一以贯之。”

    “我理会得。”晓舟珩道,“我亦是如此。”

    但见晓舟珩释然一笑,将那信纸叠好,交还给掌柜,行礼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放入李终南手心。

    “回家罢。”晓舟珩并不觉怅然若失,毕竟他胸腔某处早已被李终南填了满。

    自始自终,李终南才是对的人。

    李终南浅笑着,将那有些温热的手一把攥住:“好。”

    金陵如膏般的雨季,终是止了。

    作者有话要:沈骞翮提到晓舟珩父亲乃《枕双歌》中人物。

    我保证尹旧楚在《渡江云》中还会出现,尹公子值得一个好的伴侣与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