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程晓艾起来以后,准备去后园子摘两个茄子。赵保国家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蔬菜种类也不算少。
程晓艾看了,园子里种的东西,徐兰她们都舍不得吃,等到入秋下霜之前摘回来,能晒干的就用线串起来挂着,能腌的就用坛子或者缸腌上。
这样入冬还有来年开春儿,最起码能有点儿干菜或者咸菜吃。
程晓艾跟徐兰了,想弄些蒜茄子,人多菜少,可以弄咸点儿,就当咸菜了。但也总比天天吃咸菜疙瘩来的新鲜。
早上园子里的露水还没散,裤脚沾湿,程晓艾刚摘了两个茄子从房后绕回去,就看到赵保国叼着旱烟袋从外面回来。
“赵大叔,这么早就出去啊。”程晓艾笑眯眯招呼。
赵保国一怔,在石磨旁边磕了磕烟袋,“晓艾啊,叔跟你个事儿。”
程晓艾把茄子放在窗台边,走过去,“赵大叔你有话直就行。”程晓艾总觉着今天赵保国有什么心事儿,难道大队上有什么不好干的活让他烦心了?
“沈潇有事儿回城了,走得匆忙,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你别太难过,不定过几天他就回来了。”赵保国完叹了一口气。
程晓艾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沈潇走了?不定今天他就回来了,意思就是,他可能不回来了?
“晓艾啊,这日子还得过,别想不开。”赵保国不知道要怎么劝眼前的姑娘。
程晓艾费力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拍拍脸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赵大叔,我没想不开,谁都有可能离开不是么?我去蒸茄子了,吃了饭,好去上工。”
程晓艾心里揪得生疼,胸口闷闷的,感觉透不过气。她抬头望望天,明明不是阴天,晴空万里的,怎么这么压抑呢?
鼻子里酸酸的,如果不是她在努力控制,恐怕眼泪就掉出来了。
程晓艾拎着茄子钻进厨房,徐兰看到程晓艾脸色煞白,吓了一跳,“晓艾啊,这是咋地了,是不是生病了,来,茄子给我,快去躺躺。”
程晓艾没觉着自己生病了,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疼的厉害,好像哪里都疼,抬起手摸摸自己额头,感觉挺正常,“婶子,我没事儿,你忙你的,我来蒸茄子。”
程晓艾舀了水,洗洗茄子,放在蒸笼里,自己蹲坐在灶坑前的板凳上,右手一下下拉着风箱。
她默默地告诉自己,她和沈潇只是好朋友的,人家有事儿也不一定都来告诉她啊?再了,赵保国刚才,沈潇走的匆忙,也可能是没来得及吧。
其实,她应该想到的,沈潇昨天收到来信情绪就不对,晚上还将他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了她,看来沈潇是知道他要离开的。
是不是沈潇家里出什么事儿了?还是他开始讨厌自己了?
程晓艾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脑子越乱。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先出去透透气,不定是厨房太憋闷了。
程晓艾松开风箱,双手拄着膝盖站起身。
刚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哎呦,这是怎么了。孩儿他爸,志华你们快来,晓艾晕过去了!”徐兰刚转身去拿碗,一回身人就这样了。
徐兰一嗓子赵保国他们全来了,七手八脚地将程晓艾抬回屋里。
徐兰拽了被子给程晓艾盖上,“这是怎么了,起早还好好的,怎么发烧就发烧了,这孩子也太吓人了。”
“要我看,就是娇惯呗,人家是城里来的姑娘,跟我们这些农村人可比不了,我们皮糙肉厚的,想生个病都难。”魏淑芬得知程晓艾晕过去了,忍不住来嘲讽一通。
她就是看不惯这城里姑娘娇生惯养的模样,怎么着?
“魏淑芬,哪儿都有你,就不能少几句,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跟个泼妇似的。”赵志军去拽魏淑芬,本来就不像话,自从肚子里又揣了一个,更嚣张了。
“好啊,赵志军,你现在天天向着个外人,我还是你媳妇不?我为你们老赵家生了二蛋,现在又怀了一个,我容易吗?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我命苦啊,这孩子我不要了,我男人都不向着我啊!”
赵志军气得将人拉出程晓艾他们的屋子,他现在实在没招,只要一魏淑芬,她就用孩子威胁他,动不动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徐兰和赵保国天天劝他忍忍,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看到自己父母盼孩子的模样,赵志军又不忍心,只能先让着魏淑芬。
“你消停点,先去做饭,一会儿我们还得上工呢。”
魏淑芬撇撇嘴,不乐意,“有你这样的老爷们吗?我都怀孕了,你还让我去做饭?万一磕着碰着孩子,后悔死你!”
“行,不做都饿着,你饿着,二蛋也得吃,连着你肚子里那个,大家都饿着。”赵志军气得甩着袖子离开。
魏淑芬跺跺脚,回了屋子,这饭谁爱做谁做,大不了都饿着!
“孩儿他爸,把你那酒拿出来,这孩子烧成这样得赶紧退烧。”徐兰没去管魏淑芬和赵志军闹成什么样,她现在更担心程晓艾。
“志华,去厨房煮点儿姜水。”
赵志华点头应下,就要往外走。
“志华,我去吧,这种活儿怎么能用你干。”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张桂兰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她睡觉之前抹了药,嘴确实好了不少,虽然话还是疼,口罩也没摘,但是至少可以正常话了。
赵志华有些尴尬,他都那么清楚了,张桂兰还是这样。他现在就希望快点到明年,房子盖好了,她就能搬出去了,也就不用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你歇着吧,我自己去就行。”赵志华扔下一句话出了屋子。
张桂兰口罩下面,嘴角上扬,志华让她歇着,是不是看她嘴伤了,关心她?
程晓艾脸色从最开始的苍白到烧得通红,整个人开始神志不清。
程晓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她觉着自己飘了起来,好像回到了柳林县,她看见了她爹爹,也看见了原来的自己。
那个自己盘着妇人的发髻,和一个陌生男子围在爹爹身边。爹爹笑的好开心。
程晓艾心里默默喊着“爹爹”,看来有人替她活下去,替她成亲,替她孝顺爹爹,那她该高兴的。
程晓艾感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心中某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松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但她是笑着的。
程晓艾感觉自己继续飘着,不知道飘了多久,好像看见了繁华街市,有大楼,有汽车,一直飘在了一处大院的院墙上。
她猛地一惊,她竟然看见了沈潇。沈潇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白衬衫,就那么笔挺地站在阳光下,晒的满头大汗,却一动不动。
慢慢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只是抿着唇,不发一言。
这时,她看到一身穿军绿色裤子,白色衬衣,大约六十岁的老人拎着一根鸡毛掸子挽着袖子,从屋里走出来,狠狠地抽在沈潇身上。
程晓艾的心咯噔一下,赶忙大喊,“住手!”可是,没人能听见她的话,那鸡毛掸子未停,直到断成两截儿,两道红痕印在白衬衣上,在阳光的映衬下是那般夺目。
程晓艾不知道沈潇有多疼,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很疼。
她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沈潇紧皱着眉头,不知道与那位老人了些什么,那老人扔了手里半根鸡毛掸子,一巴掌扇在了沈潇脸上,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可是沈潇依然不肯低头。
程晓艾揪着衣角,一边哭一边喊,“你答应他啊,不管做什么,你答应他吧!”
徐兰一直守在程晓艾身边,赤脚大夫找了,药也吃了,烧也退了,可是程晓艾就是昏迷不醒。
不仅如此,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先是喊爹爹,又喊住手,如今又哭喊着答应他。答应什么?
“晓艾,你能听见婶子话吗?快醒醒!”徐兰没办法,按着程晓艾乱抓的手,希望能喊醒她。
程晓艾突然觉着有人喊她,眼前的沈潇也不见了,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婶子?”嗓子火辣辣的疼,声音是她从未有过的沙哑。
“哎呦,谢天谢地,你可醒了。你这都睡了三天了,可吓坏婶子了。那野大夫你心事太重,这一病啊,都发散出来,醒了就好,看来真没骗人。”徐兰差点没哭出来。
三天?她就感觉做了一场梦,这就过去三天了?
感觉脸颊冰冰凉凉的,程晓艾抬起胳膊,手指碰到的地方,湿润一片。
梦里最初的温馨到后来的揪心,历历在目。
“你这孩子是想家了吧?一个劲儿喊爹爹。没想到城里现在也有叫爹的。你先躺着,婶子给你端饭去,三天没吃东西,铁的身子也扛不住。”
因为生病,程晓艾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眨着眼睛望着天棚。她竟然看见爹爹了,不管那是不是梦,只要爹爹过得好,她就放心了。
可是沈潇,那恐怕真的是梦吧,只是这梦来得太真实,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只是这隐隐作痛心,是不是告诉她,她对沈潇的担心是不同寻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