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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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认清自己性向,  迈入二十岁的路当归,曾对着生日蛋糕许愿,想要破一直以来母胎solo的魔咒。

    他在心里暗想,  如果真的有幸遇到今生所爱,他会不顾世俗的目光,  拥抱他,亲吻他。无论生老病死,  无论贫穷富有,  一辈子都陪着他。

    十年之后,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路当归抬起头,  就这么看着面前这个一边拥着自己,  一边默默流下眼泪的人。

    过了一会,似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轻声开口:“……刑珹。”

    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  那人压下潮红的眼角,怔怔望着他。

    “只要你认认真真一句对不起。”

    “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我都翻篇了。”路当归顿了顿,,  “真的。”

    都是孽缘啊,  自己和姓刑的。

    明明坚持了那么多年,  他最后还是举了白旗。

    一直背负着那些不愿回首的前尘往事往前走,他这几年过得太累了。

    只要那些包袱在心里留存一日,  他就没有办法坦坦荡荡地和眼前人对视。

    哥还是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如果不是他,  那哥这辈子都再难遇到这么喜欢的人了。

    路当归心想。

    对不起,雯菲。

    哥哥有的时候,也想自私一点。

    听到他的话,  刑珹箍住他的两只手臂遽然收紧,仿佛要将怀中人与自己永远融为一体。

    然而,隔了很久,路当归都没有听到那句迟来的道歉。

    以为是由于长久以来的情感障碍,这样的话才一时间难以出口。路当归却没想过,等自己抬起了头,无声地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这人却依旧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句对不起,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无声地张了张嘴,路当归正准备再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突然听到刑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轻又哑。

    他:“路医生,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

    原本所奢望的相互释然,最后并没有达成。

    即使话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使明白这人被潜抑的记忆已经完全释放,他依旧没能从刑珹口中得到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回到厨房,拿出冰箱里的食材,路当归面无表情地站到了灶台前。

    时间有些晚了,他要开始动手为妹妹准备晚上的接风大餐。

    把砧板上的猪肉当成了外面那位姓刑的蠢蛋,路当归操起菜刀,将板上肉馅剁得“哐哐”作响,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沉默身影,他突然间感到有些气不一出来。

    明明只要一句“对不起”就好了,走个形式而已!

    那么简单的事,这人就却就要死鸭子嘴硬!

    可是,因为知道姓刑的有述情障碍,病也还没完全好,他又对他完全没有办法。

    不能逼迫,不能诱导,也不能乱发脾气……

    路当归突然觉得养孩子都比这容易,起码气到爆炸了还能吼上一吼。

    还有,不道歉也就算了,居然还用那么笃定的语气——

    像是想到了什么,举在手中的菜刀突然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刚才没有意识到,现在再回想起来,心里竟无端地升起了一丝怪异感。

    路当归隐隐觉得有某个地方不太对劲。

    【路医生,你妹妹的事,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明明是个愧疚感比谁都重的人,曾经当着自己的面,为了那场有关大火的噩梦掉了一次又一次眼泪。为了能够尽快恢复记忆,还刻意选择了更加有效的封闭仪器治疗。

    萦绕在心里那么多年的梦魇,令这人每每想起都会悲痛难耐。为什么现在出了院,记忆也已经恢复,今天在机场见到妹妹时,他却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愧疚的神情或出现弥补的举动?

    理完头绪,路当归放下菜刀,下意识地回过头:

    “喂,刑珹,我问你——”

    客厅里空无一人。

    公寓前门明晃晃地半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开的。

    药瓶和保温杯都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自从早上出了门,那人就一直没有服过药,自己忙起来也居然忘了提醒。

    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路当归短暂地愣了一瞬。

    将手中菜刀狠狠插在砧板上,他连围裙和拖鞋都没来得及换,便朝着家门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

    将男友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路雯菲让刑睿赶紧走远点,别在房间里站着碍事,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从回到下榻的酒店开始,刑睿就一直在和怒气冲冲的女朋友拼命道歉。

    他称自己不是故意对女友隐瞒那么多事情的,有些东西背后的牵扯太过复杂,他一时半会也不清楚。

    还没来得及和女朋友解释个大概,刑睿就被导师一个电话叫了出去,让他去酒店会议室开会。

    离开房间前,刑睿可怜巴巴地望着女朋友:“Liffey,别不理我……”

    谁能想到Liffey根本懒得搭理自己。她抱着手转过身,用后背对着卑微到尘埃里的刑家三少。

    男友走后,路雯菲在窗前坐了半天。

    心情太过复杂,她的胸膛依旧在不断起伏,内心的情绪完全没有办法平复。

    安装太耗费时间,她连假肢都不想戴了。

    撑着床板挪到备用轮椅里,拿了条毛毯盖住下半身。路雯菲拿起房卡,摇着轮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他们下榻的酒店是五星级海景酒店,对面就是S市的沙滩码头。

    从就在S市长大,这座城市的大街巷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沿着哥哥从前经常推着自己散步的海滨大道往前行,直到熏暖海风扑上脸颊,路雯菲才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最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件在面前发生,信息量过于庞大,让她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

    她想找个地方单独坐上一会,让自己冷静下来。

    靠近海岸线的码头边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刚转过路口,路雯菲便一眼看到了。

    几年前出了那次意外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那里,其实并不只是想逃避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从来没有和哥哥提起过。

    原本就是件虚无缥缈无法确定的事,她不想因为这个,破了哥哥长久以来的坚持。

    哥哥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否则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长大,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太不公平了。

    S市城市体育馆。

    这里保存着一个她与陈雀玥之间的秘密,和珹珹有关。

    早上见到珹珹的激烈情绪已经渐渐平复。

    一个人来到这里,仰望着这座高耸在江边的钢铁巨兽,那件已经在她心里尘封已久的旧忆,又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

    摇着轮椅一路到了城体大门口,路雯菲看到入口处竖着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上面写着:

    【修缮结束,场馆重新开放,残疾人及老人孩免费参观】

    在大门口犹豫了片刻,她摇动轮椅,缓缓跟着人流,再一次走进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

    午后日光细细碎碎洒上湖面,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

    大步来到区人工湖边,刑珹终于再难耐住大脑血管痉挛的疼痛。

    扶着湖边长椅坐下来,他缓缓弯下了腰。

    早上出门后忘了吃药,在紧紧抱住医生的时候,那些他平时刻意不去想的回忆,又开始一件件接踵而至。

    演唱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的确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他曾在心里暗自发誓,只要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他会还给医生一个原原本本的真相。

    但当医生屏住鼻息,颤着声等待着自己的答复,他才发现,自己依然什么都给不了他。

    城市体育馆,巡回演唱会第一站。

    主舞台中央,升降机在爆炸声中轰然坍塌。

    隔着一片朦胧烟尘,刑珹听到几个女生在不远处发出了刺耳尖叫。

    接着,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另一声女孩的惊呼。

    他没想到,主舞台附近居然还有粉丝没有撤离。

    烟雾在半空中弥漫开,眼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

    坍塌的升降机正正朝着前方倾倒,朝着两人站立的位置压了下来。

    眼看升降机的金属架马上就要砸中女孩的头顶,他伸出手,猛地一用力,把站在面前的人往外推了出去。

    如果他不这样做,这人马上就会被沉重的金属架活活砸死。

    他只来得及出口一个字。

    他:【走。】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巨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升降机砸破近在咫尺的大门,堵住了自己唯一一条出去的路。

    不知道刚才的那名女粉丝,有没有来得及避开。

    转过拐角处的狭窄路口,他沿着紧急通道一路往前行,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中央控制室。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呼喊。

    一个女孩面部朝下,白色的衣服沾满了血。她的下半身被压在坍塌墙体的底下,双腿已经扭曲到看不出原本形状。

    女孩伸出一只手,在烟雾中胡乱低喊:

    【谁……救命,拜托,救救我——】

    【哥,哥……】

    在曾经的那些梦魇里,他一直看不清女孩的脸。

    而在复苏的记忆中,压在墙体下的女孩在他的面前,抬起了头。

    --

    摇着轮椅一路来到体育馆最中央,被修缮后的崭新主舞台前,路雯菲高高抬起头,对着竖立在自己面前的这尊庞然大物出神。

    在这里发生的事,她自己的印象其实并不多,有关事故的其他详细情况,警方应该都已经告诉过哥哥了。

    城市体育馆,巡回演唱会第一站。

    场馆突然开始紧急安全疏散,坐在后面几排的陈雀玥她们几个站在过道上挥手,让座位在VIP第一排的自己赶紧跟上去。

    入目之处一片黑暗,周围全是慌乱人群的喧闹声。她匆匆从座位前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哥哥过生日时送给自己的羊包不见了。

    里面放着钱包,身份证,还有自己攒了很久钱才买下的拍立得相机。

    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她拔开往外走的人流,再次回到了VIP区域的附近。

    正在低下头寻找着自己的羊包,她突然听到头顶的正上方,传来一声沉闷轰响。

    白色裙摆刹那间落满灰尘,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她刚刚反应过来,便看到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自己的头顶。

    下一秒,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一片烟雾中,那个人好像对她张口了什么,

    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身影,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菲菲——】

    远处传来陈雀玥一行人的惊恐尖叫。

    还没来得及往前冲,她便被面前的座椅绊倒,倒在了VIP区域前的地板上。

    一阵剧痛骤然间从大腿处袭来,疼痛如针扎般刺骨。

    路雯菲两眼一黑,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在浓重烟雾中,她看到一道橘黄色的身影踏着火光,朝自己走了过来。

    即使下半身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全身上下疼得要命。她仍然对着面前的虚空伸出手,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妹,你还好不?】

    【已经没事了,咱们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再坚持一下——】

    发现了被压在金属架下面的女孩,消防员有些担忧地询问。

    路雯菲放下了伸到一半的手。

    不是他。

    不是那个推开自己的人。

    消防员赶紧招呼外面的队友一起过来救援,没想到另一支队正在操纵着大型器械破门,完全腾不出手过来这边。

    这里一共困了三名伤者。除了这个被升降台砸中双腿的女孩,主舞台后面的封闭走廊里,还探测到了两个生命活动的迹象。

    他们剩下的四名消防员只能齐心协力,一起搬开了金属架,将女孩转移上了担架床。

    再次醒来时,路雯菲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那天,病房外来了很多人,有几天几夜没睡觉的哥哥,有学校的老师,还有专程赶来的陈雀玥她们几个。

    也就是在那一天,进门探访的时候,陈雀玥和她分享了那个秘密。

    她坐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裤腿,半天没有话。

    犹豫了片刻,陈雀玥最终还是对着病床上的闺蜜开了口。

    她:【菲菲,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看错了。】

    【但我们总觉得,那天把你推出来的那道人影,好像有点像珹珹。】

    --

    【你……把手给我。】

    他缓缓朝前伸出手,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嘶哑开口。

    从满地碎屑中,女孩哭着抬起了头。

    再次回想起来这一段,双手紧紧揪住心口的衣料,刑珹仰头靠在椅背上,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噩梦中的白裙女孩,总是一片洁白裙摆铺了满地,裙子下面却什么都没有。

    她们那天都穿着纯白色的裙子,都出现在了主舞台附近的区域。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发病的过程中记忆错乱,一直将那个女孩混淆成了医生的妹妹。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什么。

    那条走廊,是城体内部人员才能进入的封闭通道,粉丝不可能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

    那个被压在墙体下的女孩,并不是医生的妹妹。

    不只有一个女孩。

    是两个。

    --

    【……告诉队长,确认一名死者,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他同时想起来的,还有被消防员救出来时,消防员胸口当的传呼机里传出的声音。

    医生的妹妹还在活着,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一直都在心里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医生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如果他告诉了医生,那么一个人的罪恶,就要两个人一起来承受。

    他知道医生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煎熬下去。

    可是,如果他不告诉医生。

    医生那样看着他,他的心都要碎了。

    城体,火灾。

    中央控制室,白衣女孩。

    当年的事故并不是什么意外。

    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都是阴谋。

    --

    “……刑珹!”

    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路当归看到那个人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

    转过头,刑珹微微一怔,眼中的血红逐渐褪去。

    他看到医生正火急火燎地朝着自己跑来,脸上满是担忧。

    医生脚上踩着人字拖,身上的围裙还没摘,鼻尖沾着一抹黑黑的污垢,看起来像是做菜的时候不心留下的。

    出门出的太匆忙,路当归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跑出门外的人,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是什么样的形象。

    走到人工湖旁,扫了眼停靠在一旁的摩托车后视镜,他才看到了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走吧,别闹了。”

    缓缓蹲在了刑珹的面前,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回家吃饭。”

    看到刑珹放在桌上没来得及吃的药,路当归刚才差点心脏骤停。

    一路急得满头大汗,直到在人工湖旁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从匆匆跑出门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后悔自己今天对刑珹发脾气了。

    什么不出口的道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内心,都没关系。

    只要人没事就行。

    从出院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刑珹就已经不存在了。

    精神病也好,疯子也罢。

    他会一直陪着他的。

    刑珹的视线却没有在路当归的脸上停留。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人,看向了身后不远处,他们住的公寓楼的方向。

    三楼的一户居民家,窗口正在往外冒着浓烟。

    已经有区居民注意到了楼上的不对劲,站在楼底下围成了一圈。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照,有人转过头对着手机在匆忙些什么,看起来像是在报警电话。

    “路医生,”收回视线,刑珹对着面前人淡淡开口,“你出门的时候,关火了吗?”

    作者有话要:  这周过了一半啦,周末还会远吗!!!

    感谢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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