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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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下,  空荡的客厅里无人再开口,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凝滞,就连呼吸也没了声息。

    已经做好了医生甩手要走的准备,  刑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食指微微往上曲。

    只要医生转过身,  他就伸手拉住他。

    他知道路当归脸皮很薄。

    只要足够死皮赖脸,最后赢的人一定是自己。

    刑珹没有想到,  路当归并没有当着他的面转身离开。

    他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  定定的,  半天没有动作,  脸部轮廓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路医生……”

    喉间溢出一声轻缓叹息,  刑珹朝着满目黑暗抬起手。他神情怔然口齿不清,出口的话如同床第间的梦呓,  “这不是梦,  对吗?”

    站在天台上的那晚,因为一通漂洋过海的电话,我没有一了百了,纵身而下。

    那个人没有脚踏七彩祥云,  也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只是骑着电瓶车,  头上戴着黄鸭头盔,  救下了一个失去自由,被囚禁在牢笼里的人。

    他撑着伞,  将蹲在角落满身淋湿的我带回了家。

    我惧怕烈日当空,  他会为我遮挡阳光,  但下一刻,又会拉着我的手放到有光的地方,让我感受光的温暖。

    我惧怕人潮汹涌,  他会带着我远离人群,但又会开一扇窗,陪着我眺望远处万家灯火。

    他教会了哑巴情话,教会了聋子聆听心跳声,教会了盲人如何去看待世界的斑斓,教会不懂爱的灵魂什么是愿得一心人。

    如今,他就站在我的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很怕这一切又是一场梦境。

    梦醒时分,当一切都已风轻云散,还是只剩下我一人枯萎腐烂。

    “……”

    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面前的人有些拘谨地开了口:“那……那你闭上眼。”

    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他已经缓缓弯下腰,抬起温热掌心,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然后,低下头,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上来。

    “……好了。”

    唇与唇之间稍触即离,那人却已然乱了呼吸。从自己的鼻尖抬起头,他调整着失控的呼吸,用手撑着自己背后的沙发背,想要缓缓直起身来。

    却被自己抬起手,覆上他的脑后。

    将面前人再次往自己身上拉,他显然被吓了一跳,刹那间绷紧上半身,下意识地想要逃。

    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高高仰起了颈,撬开他的唇舌,开始了长驱直入的漫长侵袭。

    这是一个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亲吻。

    那个吻轻若浮毛,这个吻隽永绵长。

    面前的人连气都喘不匀了,一只手握紧自己的手腕,力道愈来愈重,试图让自己停下来。

    片刻后,怀里的人挣扎渐止。缓缓松开蒙住自己眼睛的手,他用双手轻轻搭上自己的脖颈,吐息渐渐灼热,喉咙深处发出几个浑浊而又意义不明的音节。

    “刑……”

    怀里的人浑身颤抖,字不成句。

    身体有了反应,紧贴着彼此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碰撞后产生了共鸣,在世间留下了只属于彼此的回响。

    太好了。刑珹想。

    原来不是梦啊。

    他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望。

    他想斩断过往的一切罪恶,与眼前的这个人,有一个完全崭新的开始。

    窗外月光几尽覆辙。

    客厅里静谧无声,只有微风轻缓地吹拂过泳池水面,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明净水纹透过阳台前的栏杆倒映在地板上,在两人脚边无声的流动着。

    疯子死了,被爱活了。

    --

    一周后。

    距离最后通过安检的时间还剩十分钟,路雯菲等候在安检口,焦急地往机场的大厅门外张望。

    “别等了,”路当归看了眼刑睿,示意他推着妹妹去走残疾人快速通道,“他今天真的有急事,来不及赶过来。”

    “……”

    路雯菲仍旧有些不死心。但眼看安检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也只能摇着轮椅缓缓上前,张开双臂抱了抱自家哥哥,“那哥,三个月后见啊。”

    “三个月后见。”

    像时候在学校门口送妹妹上学时一样,路当归揉了把妹妹的脑袋,“好好听阿睿的话,别再捣乱了。”

    路雯菲眨了眨眼睛,对哥哥比了个鬼脸。

    再过三个月,提交完毕业论文,她就能本科毕业回国了。

    看着妹妹三步一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安检口,路当归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离开出发大厅,回到了机场外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大高个的手下早在车里候着自己了。

    回程时夜色已深。

    坐上车,路当归将头靠上后座椅,准备简单地憩一会。

    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影子,他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刑珹好像突然间有了一些变化。

    仔细算来,一切都是从他主动给了刑珹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后开始的。

    虽然那一夜,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但也算得上一时间意乱情迷,都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身上的衣物在不知不觉间全被刑珹褪了个干净。他双眼迷离地吻住自己的额头、眼角,再沿着鼻尖缓缓往下,一路吻到了锁骨。

    对着自己喊了一遍又一遍的“宝宝”,那人缓缓俯下身,用冰冷的手臂揽住腰部,抬起了自己的腿。

    要不是留守在公寓外的手下突然按响门铃,称临时有事要找他们主子,他差一点就被姓刑的摁上沙发,从里到晚吃干抹净了。

    也就是从那晚开始,自己白天的时候出门上班,入夜后回到公寓,都会注意到摆放在玄关处的皮鞋挪动了位置。

    刑珹每天都会外出,每次都是踩着自己回来的点提前几分钟到家。

    自己曾问过他,最近怎么突然想着要出门了,他刑十陪着自己去处理一些公司里的业务,每天都快去快回。

    他还从背后抱住自己的腰,自己每次出门前都会按时吃药,让自己放心。

    今天早从床上醒来,自己和这人妹妹就要回奥斯陆了,问他要不要晚上跟着自己一起去机场送妹妹。

    刑珹侧转过身,将脑袋埋入自己的颈窝,轻轻蹭了蹭:“路医生,抱歉。”

    “……今天晚上,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缓缓睁开眼,路当归用手机拨通了刑珹的电话。

    他准备告诉刑珹自己送完妹妹,已经准备返回了,问他到家了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冰冷女声:“对方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放下手机,路当归忍不住皱起了眉。

    也不知出门前吃没吃药了,到底有什么急事,能让这人大半夜的还在外面溜达?

    “现在时间,是6月20日凌0点整。”

    钟声响起,车载收音机里开始整点报时。

    紧接着,广播电台女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来:

    “各位听众,大家好。今天是每年一度的父亲节。”

    “父爱如山,高大而巍峨。父爱如海,宽广而深远。父爱之所以伟大,在于每个父亲对于子女的默默奉献。节日来临之际,我们在这里,祝愿全天下的父亲幸福安康,家庭和睦。”

    路当归眼皮一跳,从座位前坐直了身子。

    “路医生?”

    开车的黑衣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忍不住发问。

    “……六月二十,今天是父亲节?”

    “对啊,怎么了路医生?”

    “……”

    回想起刑珹最近不同于往常的诡异举动,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

    数十公里外,S市监狱总医院。

    停在门口的救护车不断闪烁着蓝色的灯光。几名医护人员推着多功能急救床,高高举着手中的点滴,从医院大门口匆匆走了出来。

    救护车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名警察,对着跟在医务人员身后的狱警出示完证件,两人帮忙将急救床推上了救护车。签完转移文件,确认一切无误,两名警察上了车,随手关上了救护车的后门。

    救护车鸣着笛驶离了监狱医院的大门,昏暗车厢中,随行的女医生正在弯着腰,用听诊器测量床上患者的心跳。两名警察面对面守在车门前,其中一名一直在不住地低头看手腕上的表。

    他们今晚的任务,是护送监狱医院里一名癌症晚期的犯人前往第一人民医院。

    今天临近午夜时分,这名患者的身体情况突然急剧恶化。监狱马上启动了应急预案,决定将犯人送往一院的重症抢救室进行抢救。

    盯着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的白发男人看了半天,一名警察忍不住开了口:

    “……都已经晚期了,这还救得回来吗?”

    坐在对面的警察从手表前抬起头,看了自己的同事一眼,没有吭声。

    救护车沿着郊外的高速公路急速行驶,不到十分钟就进入了市区的地界。

    再往前行驶几百米就是入城收费站,坐在左边的警察拿起对讲机,正要通知司机走应急通道口,手上的动作倏地一顿。

    “哐啷”一声闷响,他的对讲机从手中滑落,掉在了车厢内的地毯上。

    瞳孔渐渐放大,他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双手。

    透过救护车的玻璃墙面,他看到自己的同事掏出枪,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后脑勺。

    后背逐渐浸出了一层冷汗,年轻警察颤着声开口:

    “李,你——”

    在他面前,蹲在地上低头检查病患的女医生也缓缓抬起头,用冷冷的目光望着自己。

    没等他发应过来此时的处境,后脑勺便传来了一阵被重物击的钝痛感。

    年轻警察双眼一黑,垂头倒在座椅前,什么都不知道了。

    击晕了现场唯一的无关人士,另一名警察将手枪塞回裤腰,对着坐在病床前的女医生点点头,意思是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救护车司机没有驾驶着车辆汇入收费站的通道,而是在临近收费站的路口处掉头转弯,驶入了一条绿树成荫,挡在土坡后的乡下国道。

    救护车在路边徐徐停下,女医生关停了急救床边的输液管,拔出病人手背上的针头,又取下了一直罩在病人脸部的呼吸机。

    低头靠近床上人的耳畔,她再次恭敬地低下头:

    “董事长,已经到接应地点了。”

    惨淡灯光下,病床上的白发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被车内两人搀扶着坐了起来,男人低下头,用手背抵着苍白的嘴唇,重重地咳了两声。

    女医生见状,连忙取过一条纸巾,双手递了上来。

    用纸巾捂着口鼻,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会,白发男人的胸膛才渐渐停止了剧烈起伏。

    张开掌心,盯着浸透纸背的殷红血迹,他冷肃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表情。

    扶着女医生的手,从病床前双脚落地,白发男人嘶哑着嗓音开口:“……都安排好了?”

    “主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再过十五分钟,00时30分,送您前往机场的人马就会准时过来。”

    “嗯。”

    白发男人挥了挥手,让两人都去车外面候着。

    他想一个人单独待一会。

    等车内两人都关上门走了出去,刑景山将头重重靠上了身后的玻璃车窗。

    仰头艰难地喘着粗气,他又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急救床前摩挲了一会,拿过了挂在床头的呼吸仪器。

    将呼吸面罩扣上口鼻,他宛若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大张着嘴巴,连续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觉得缓过来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却无法忍受自己就这么死在那座漫无天日的监牢里。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最后栽在法律面前,他也认了。

    只是精心布置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心力,他刑景山怎么可能就这样撒手人寰?

    从入狱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开始谋划今日的越狱计划。

    通监狱里的关卡,渐渐安插进自己的人马。趁着保外就医的绝佳时机,让自己的人二次接应,先成功从监狱里离开,再在半路转移出去。

    自己的私人飞机已经停靠在了H市与S市交界处的民用机场。一旦离开S市,趁着警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能搭乘飞机离开国境,逃往东南亚。

    新的临终关怀团队已经在当地准备妥当,哪怕无法挽回自己的生命,也能够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尽量延长时间,让自己能够安排好所有后续的计划。

    自从元玫离开人世的那一天起,他对这个世界其实就已经没有什么留念了。

    唯一的遗憾,只是——

    远处传来一阵越野车引擎的声响,应该是接应的人到了。

    刑景山颤抖着手,从囚服内侧缝制的暗袋里,取出了一张尺寸很的旧照片。

    将照片拿在手里,他眯起眼睛,静静看了半晌。

    照片里是一名身穿洁白病号服的年轻男人。

    男人一头茶棕色头发,由于很久没有修剪,头发已经长到能够揽成一束耷在腰后。

    他背对着自己站在铸着铁栏杆的窗前,光裸的脚踝上戴着铁锁链。

    嘴角不断地溢出血丝,沿着指尖往下滑落,一滴一滴溅在了照片里年轻男人的脸上。

    眼角泪痣沾上了自己的血,漂亮的男人眉目低垂,微微侧过头,凝望着窗外的阳光。

    拿着照片的手抖得厉害。

    为什么偏偏就要和我对着干。

    为什么要和你的母亲,和那个女人一样……

    接应他的人应该已经下了车,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五指用力合拢,刑景山抬起头,对着沾满血的旧照片,贴上了自己冰凉干裂的唇。

    亲爱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爸爸是那么的爱你。

    --

    车门被前来接应的人朝两侧缓缓拉开,久违的清风再一次吹拂上刑景山的脸颊,

    远离了城区的高楼大厦,夜空中星河明晰可见。皓月当空照耀着山野林间,竟让他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只白皙而又修长的手从车外伸进来,轻柔地扶住了他干枯的手背。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放下呼吸机,刑景山从玻璃窗前缓缓站起身,有些艰难地开口,“那就动作快——”

    车窗外繁星辉映,刑景山的双眼忽然因恐惧而骤然睁大,瞳孔中映出了面前人的身影。

    “父亲,”他听到车外的人淡淡开口,“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  码完滚去上班了,诸君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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