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狄从到大就是被散养的。

    可能是因为姐姐很优秀的缘故，父母对他的期望就是好好儿活着，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但贺狄闹着要去职业的时候家里还是持了非常大的反对意见。

    仔细想来那是贺狄第一次和家里人闹矛盾，家里人倔，认为职业没什么出路——没有人会允许自己的孩子放弃学业，在或许不能明辨是非的年纪，把游戏当做职业。

    这是一场豪赌，贺狄父母显然不允许拿点儿什么去拼，但贺狄比他们还要倔，死撑着，和家里大吵了好几架，最后才拿下一个冠军证明了自己不是在儿戏——但再散养，父母也不会对他不管不顾。

    “过来。”老爸低声。

    贺狄抿抿唇没吭声，走到沙发边坐下，悄悄扫了眼在坐几个人的表情，都……挺难形容的。

    “拿到世界冠军了？”老爸问。

    “是。”贺狄应了句。

    “夺冠这么久也没想过回家看看，”老爸拧着眉毛，每一个字的音量都很低，但沉甸甸的，“和你队友关系这么好么？”

    贺狄捏了下手指，没有话。

    “我养你这么大，没那么严格的管过你，你什么电竞比赛是你的梦想我也让你去了，”老爸抬眼看着他，“就是为了让你去搞这个的么？”

    “我搞哪个了？”贺狄皱了下眉毛。

    “你呢！”老爸猛地一拍桌子，姐姐和姐夫在旁边一起哆嗦了下，“你妈昨天在机场都看到了！”

    看到你和你队友亲嘴儿了！

    贺狄在心底给老爸补充了一句。

    “贺狄啊，你就认个错，”姐夫这会儿开口了，同样是皱着眉的，语气里充满了试探，“以后再也不犯了，行不行？”

    “不是，”贺狄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手指，轻声问，“我错哪儿了？”

    话音刚落，老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贺狄：“你错哪儿了？你大庭广众之下搂着个男的……”

    剩下的话他没出口，喉结剧烈地滚动几次，吼，“你好意思吗？！”

    贺狄眉毛都快拧一块儿去了，理智告诉他这会儿不应该和老爸倔什么，服个软，之后的事再慢慢去谈，但老爸口中一口一个错字让他感觉十分不爽。

    这有什么错的？

    我喜欢周游，周游也喜欢我，这成错了？又不是没成年，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谈个恋爱而已，错哪了？

    “你就认个错，”老妈看他一直不话，也急了，“不会这样了，和你那个队友撇清关系，贺狄，你——”

    “我真的……”贺狄，“……真的不知道我有什么错。”

    话音刚落，老爸抡起胳膊一耳光重重扇在了贺狄脸上，贺狄脸被得偏到一边去，整个身子都后仰倒在沙发上，眼睛一下瞪得浑圆，眼神里有震惊，有不可思议，有很多的情绪。

    “爸！”姐姐被吓了一跳，老爸经商，平日里是能动口绝对不动手的，就连贺狄七八岁猫狗嫌的时候都没被过，此时却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他会这样过来。

    完贺狄，老爸的手也有些发颤，他指着贺狄半天不出话来，天知道昨天贺狄老妈回家告诉他在机场看到的那一切的时候，他有多难以接受，整整消化了一整夜才想起来要把贺狄喊回家里问话。

    消化了，并不代表他能接受了，他只要想起自己的孩子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他就犯恶心。

    贺狄用舌尖在口腔里顶了顶被得发麻的部位，大口喘了口气，终于缓过气儿后皱着眉还要点儿什么，但他一抬头，看见老妈通红的眼眶，看见老爸颤抖的手，忽然什么都不出口了。

    隔了很久，他才低着头，用力皱起眉毛了句：“……我没错。”

    “贺狄回家了啊？”领队问，“刘他们不他回来了么？”

    “嗯，”周游点点头，“他他姥姥摔了，回去看看。”

    “……他哪来的姥姥？”领队有点儿茫然，“他姥姥两年前不去世了么，怎么摔的？”

    周游愣了愣，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没事儿，我就是确定一下选手的去向，”领队拍拍周游的肩膀，“你不回家看看么？”

    周游没有回答他。

    他皱着眉，仿佛没有听见领队那句话一样径直走到训练室，拉开椅子坐下，面对着暗下来的屏幕愣了好一会儿。

    贺狄的姥姥已经去世了，那么……

    贺狄回家去干嘛了？

    为什么要撒谎？

    周游摸出手机看了眼，上面除了两条垃圾短信没有任何消息，贺狄已经回去一整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连个短信都没有。

    出什么事了？

    周游皱起眉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房间，窝在床上把他悄悄存下来的，在各种各样时候拍下来的贺狄的照片翻看了一遍。

    贺狄很好看，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笑容，云淡风轻的，好像发生什么事都和他无关。

    所以这次也会没什么事吗？

    周游纠结了很久才心翼翼地点开了置顶的贺狄聊天框，琢磨很久发了一句“还好吗”过去，没有得到回复。

    等待回复永远是最难熬的，一颗心就这么悬着，周游半夜半梦半醒之间都还在摸过手机过来看，期望能看到贺狄回句话，哪怕是个问号呢，只要让他知道贺狄没什么事儿，那就是好的。

    但贺狄始终没有回消息，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周游终于忍不住给贺狄了个电话。

    待机音是漫长的，屋外风雪飘摇，周游站在寝室窗边看着外面大片大片落下的雪花，等待接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太阳穴都随着那一声一声的滴而震颤，直到响起许多次后，那边忽然提示正在通话中。

    一般只有被掐断的电话才会在待机音响起后提示正在通话，周游呼吸莫名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他没理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慌什么？

    贺狄答应和他谈恋爱了，是这个俱乐部签了合同的选手，不可能就这么离开不再回来，或许是真的有什么事，所以接不了电话，回不了消息……吗？

    周游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领队那边有每一个选手的家庭住址等各种详细信息，周游软磨硬泡——其实就是在领队办公室瞪着他——好久，领队才愿意把贺狄家的地址交给他，但贺狄填在资料上的地址并没有具体到楼层数，只有一个单元号。

    周游车过去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积了挺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风也呼啸，刮得勇猛异常，周游学着贺狄的样子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往前望了一眼，原来贺狄家就在这个地方。

    冷风吹得实在有点儿难以忍受，周游把帽子拉上来戴上，冒着风雪一栋楼一栋楼的数，这个点儿外面没什么人，再高档的区也显得死气沉沉。

    不知道数了多久，他终于到了贺狄家楼下，不确定贺狄在不在家，也不敢一户一户地找上去，应该怎么办呢？

    只有等。

    楼道只有这一个出口，贺狄的家人他都见过，只要能见到一个，看到贺狄的家人没什么异样，他就能确定下来，贺狄没出什么事——他并不希望让贺狄觉得他怀疑过什么。

    周游找了个风没那么大的地方蹲着，十几快二十层的高楼，哪怕他真的一层一户地找过去，贺狄也会觉得他有病吧。

    他不想给贺狄留下什么坏印象。

    他知道同性恋这条路很不好走，如果贺狄以后要分开……他不会忍耐分开——但如果贺狄真的不要他了的话，希望贺狄抽空想起他时，能想起一些好的词。

    周游有些发凉的手用力按了下眼角。

    为什么联系不上了呢。

    这么突然的，留下一个谎就销声匿迹。

    贺狄。

    贺狄会不会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贺狄。

    “舅舅，”钟尹推开一个门缝，端着碗饭走进来，“姥爷让你把饭吃了。”

    “吃不下。”贺狄坐在床边，看了钟尹一眼。

    房间里没开灯，但能从外头那点儿微弱的环境光看到，贺狄房间里一片狼藉，许多东西都被砸过了，有贺狄爸爸砸的，也有贺狄自己砸的，砸完也没收拾，就任由一堆破烂在那摆着。

    钟尹长这么大没见姥爷和舅舅吵过这么大的架，躲在房间里哭了好久才敢出来，又听见姥姥要把舅舅锁在家里，于是舅舅的房门锁上了，只有饭点儿才会开，只有钟尹能进来。

    他把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爬上床，靠在贺狄身边，问：“舅舅，你真的做错事情了吗？老师做错事要认错道歉才是好孩子。”

    “我没错。”贺狄拧着眉毛。

    “哦，”钟尹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放到贺狄手心里，“那大狗狗是坏人吗？我听到你和姥爷就是因为他在吵架，姥爷让你离开他，他是坏人吗？”

    贺狄没话。

    钟尹又摸出一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才“嗯？”了一声，在等贺狄的回话。

    “……不是，”贺狄长叹一口气，抱抱枕似的搂住了钟尹，“大狗狗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也觉得。”钟尹认真地点点头。

    “这样，你帮我个事儿，”贺狄，“成功的话明年的零食我包了。”

    “好呀，”钟尹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

    “等晚上，你爸妈睡着以后你把他们的手机拿过来，”贺狄有些急躁，“我手机被你姥爷砸了……得给大狗狗个电话，不然他得急疯了，知道么？”

    “哦，”钟尹点点头，“我知道啦。”

    完，他又把碗端过来，递给贺狄：“先把饭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