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 我们就去看?星星吧。”娜提雅维达似乎不想让这个要?求变得太容易，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要?和骑士姐一起, 到日出的时候才?能停止……看?星星。”

    “没?问?题！”这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何况莱芙此时已经清醒得不想再睡下去了。

    再瞧那魔龙, 原本是笑着的, 但是完之?后不知怎么的，眉眼又耷拉了下来。结果这千年难遇的丧气样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样，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或许是新招式产生的特殊效果，还?是其他原因所致，莱芙觉得今日的娜提雅维达和往日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她话音落下之?时, 魔龙眼中一瞬闪过的藏也藏不住的惊喜，几乎要?让她误以为这只?富有?而强大的魔物，居然只?需要?这草率的邀请和陪伴, 便能轻易地满足了。

    莱芙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套和她平时穿的衣服差不多的服装。没?来得及多想，娜提雅维达便已经牵上她的手, 一把将她从宝石金子堆中拉了起来, 向外奔去。

    “请慢一点走。”莱芙着, 跟随着娜提雅维达的脚步，不得不一路跑起来。

    在所有?墙壁皆漆黑的城堡之?中，几乎每一个房间里都堆积着各类闪闪发?光的珍宝，随着她们经过一间间半掩着门的屋子, 沿着窄窄的几乎只?够一个人行走的阶梯向上奔去，这些门中半遮半掩的宝石, 便一样样地从莱芙面?前掠过。

    “这就是你一直住着的地方吗？”莱芙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实在是……闪闪发?光……”

    她似乎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的确，”娜提雅维达脚步不停，随口回答道，“曾经，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这儿。”

    莱芙几乎能想象到魔龙在这座城堡之?中的娱乐活动，或许就是独个儿地在一间一间屋子里游走着，将宝石数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在黄金中?滚；累了之?后，便在珍珠玛瑙堆积成山的屋子里，暂时性地挖开一个孔洞，在其中安睡……

    可是宝石虽然是那么明亮的，却也同时是那么冰凉的。

    “就是这里了。”娜提雅维达着，停下了脚步。

    她们最终到达的地方是城堡的顶端，上面?有?一片不算宽敞的空地。莱芙沿着高处空地的边缘向周围望去，只?见那三个一开始看?起来像是插到了云层之?中的塔尖，此刻似乎就只?在距离不远的高处；还?有?那些高高的黑色的缺少叶片的古树，从她现在所站的位置，已经能望到树顶了。

    那些莱芙原本以为会在大型魔物的巢穴附近出现的形怪物，却似乎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它们真?的存在于此地的迹象——她既没?有?看?到型怪物出没?的痕迹，而且哪怕是在如?此安静的夜晚之?中，她也没?有?听到除了她和娜提雅维达之?外的、别的生物发?出的任何声音。

    “骑士姐！”

    莱芙还?想要?再看?一会儿，身后便传来娜提雅维达唤她的声音。

    她一回头，便看?到了浅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正?仰着脑袋向天空望去，淡淡的星光照在她白色玉石一般晶莹剔透的面?颊上。脸上的轮廓有?了明显的变化，娜提雅维达已经从这个任务中的守序女巫角色，变回了莱芙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少女模样，少了几分成熟和邪气，多了几分稚嫩和天真?——倒是很有?几分娜提雅维达前不久的“童年还?没?有?过去多久”的意味。

    从这张无辜少女的脸上，莱芙仔细分辨，竟然找不出任何邪恶的征兆，她几乎联想到了在神龛之?中用纯白大理石制作的圣地精灵雕像。

    后者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接着两人便肩并肩地躺在了干净的空地上。

    棕发?的人类骑士依旧试图找出有?其余怪物存在这附近的证据。她想象中的魔龙，是即便在幽灵状态之?下，也是有?成千上万个魔物簇拥着的，可不应该像是这般孤寂地住在城堡之?中，只?能与冰冷的石头和金属块为伍的生物。

    “这是我用来看?星星的地方，没?有?东西遮挡，周围也不会有?其他东西的亮光，妨碍到星星的光。”娜提雅维达的一臂抓着莱芙的胳膊，又向后者靠近了一些，另一只?手臂指向了天空中的某处，“今天不是星星最亮的时候，一是因为月亮，二是因为……骑士姐您在我身边。”

    清新的柠檬草的气味涌入了她的鼻腔，莱芙感觉自己在闪躲着什么似的，几乎不敢听娜提雅维达的话，有?口无心?地应答道：“是啊。”

    “骑士姐，您在想什么？”娜提雅维达问?。

    “在想……”莱芙，“在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她一边着，一边又分心?谴责自己：太奇怪了，这样的气氛，简直就像是几年前她和村子里的几个当时还?没?有?出嫁的同龄女伴半夜偷溜出房门，藏在黑漆漆的柴堆底下，偷偷地一些不能让大人知道的话的时候——总之?并不是一个骑士与一只?注定和她一决生死的魔物相处之?时的该有?的气氛。

    “当时你看?起来又瘦又虚弱，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样，我把你误以为是一个无辜的人类少女。谁知道你居然就那样变成了一只?魔龙，就这样将那个想要?杀了你……想要?杀了我们的人类，活生生地烧死了。”

    莱芙根本想象不了她居然可以与一只?魔物如?此和睦地聊天，何况此刻她这么做并不是有?什么战略或者目的。她只?能向自己解释，这次《屠龙招式》上的招式，似乎也对她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效果：此刻魔龙放松得仿佛即便是把砍刀架到她脖子上，也会懒得动弹；然而莱芙本人，却在这样千载难逢的适合偷袭的处境之?下，也同样变得怠惰到只?剩下动嘴皮子的力气了。

    “哦，原来我是这样的吗？”娜提雅维达轻笑出声。

    星光很美，很安静。

    莱芙想起很的时候，在还?没?有?懂得死亡的意义的时候，姐姐便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她们的离开的父母，便是搬到其中的两颗星星上去居住了。

    她自然知道这些关于星星的故事只?不过是一些骗孩子的话而已，实际上在她相对同龄人而言过早到来的叛逆而任性妄为的年岁里，她甚至因为这种拙劣的愚弄发?过好几次脾气。然而在那段幼稚又愤世嫉俗的日子过去了之?后，她发?觉自己早已把这些故事记在心?里了。

    在看?着星空的时候，大体?上，她被引起的情绪是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她多么渺，命运多么无常，离开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但是在绝望中破土而出的却是一种推着她、逼着她去做些什么的力量。

    在萨曼莎奶奶去世之?前，那个照顾了她十六年的老妇人也曾经指着亘古不变的星空：“今后天上将会多出一颗星来，那是我的眼睛变成的，那颗星星会整夜望着地上的莱芙，看?她有?没?有?过得开心?快活……”

    她只?要?想到天上的眼睛不只?这样一只?，便只?能拼命将那个有?气无力的自怨自艾的软弱的自己推得越来越远。

    当她和娜提雅维达一起并肩望向星空的时候，她无法抑制地想到了：这只?看?似无所不能的魔物，实际上便如?同她这样一个异世来客一样，在整片大陆上都找不到一个同类。而到了某些时刻，或许只?能够依靠着一些如?星辰般遥远而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能获得支撑下去的力量。

    其实态度的转变并不需要?什么刻骨铭心?的理由、严密的逻辑推理或是无可反驳的道德教，而是往往是一点点的念头的堆积，最后被一个微妙的细节突然引爆，导致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她不是被某只?松鼠的能言善辩所服，也不是被黛博拉大人信中所讲的“正?义”所触动，而只?不过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渐渐体?会到了：原来这个可怕的魔物如?同金刚石一般坚不可摧的、永垂不朽的心?，实际上和她这个从异世来的肉体?凡胎的心?，从某个角度看?来非常接近。

    “可笑的是，你从魔龙的形态变成人形之?后，看?到你走路不稳的样子，我在某一瞬间居然还?在担心?……”莱芙，“你会不会摔跤、会不会痛、会不会哭。”

    “骑士姐真?的是，”娜提雅维达，“从那个时候就该知道了，您对于美貌的少女没?有?丝毫抵抗力，只?要?对方有?那么一点示弱的意图，您便会立刻放弃原则……”

    莱芙听着娜提雅维达软声软气的抱怨，知道对方将自己的话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没?有?再解释下去。

    一人一魔龙，望着星空，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话。直到渐渐地有?缕缕细云从远处飘来，逐渐将整片天空遮得雾蒙蒙的。

    莱芙睁着眼睛看?向天空，接着突然起身，突兀地：“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有?话要?告诉你！”

    转向身侧，却发?现娜提雅维达不知什么时候，便一直在盯着她瞧，美丽得过分的脸上是少见的纠结和苦恼。

    “今后我会光明正?大地向你挑战，而不会偷袭！”莱芙的话得斩钉截铁，毕竟这是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我会凭着我自己的实力来战胜你！”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坐起身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似乎刚刚的纠结与苦恼只?是棕发?骑士一厢情愿的错觉一般，现在油盐不尽的带着一丝调侃的神情才?是可恶魔物的本色，“您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吗？”

    “这不一样。我一直坚信着诸如?‘诡计和运气都是实力的一部分’之?类的训-诫，但是今后在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将这些训-诫中的一部分抛之?脑后。”棕发?骑士瞧着娜提雅维达脸上流露出的一丝不怎么瞧在心?上的笑意，一鼓作气地接着下去，“你也许会觉得很可笑，因为我本身与你争斗就如?同卵与石斗般不自量力，此刻的举动更无异于自断一臂。导致我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很简单：我无法再将你当成寻常魔物一样，再向您举起刀来。”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金色的眼睛亮了亮，“您是……”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施法术，将我对你的部分记忆从脑海中抹去。你这样做，让我在忘记了你对我的欺骗与戏耍的同时，也会忘记你曾经有?多么照顾我的事实。当你在看?着我话的同时，使用蛊惑的方式，诱使我遵从你的心?意的时候，我便也会在同时忘记，我当时对你产生的友善的心?意，究竟是真?的出于本心?，还?是只?是法术使然。”莱芙了下去，“于是在我想起来这一切的时候……”

    “骑士姐的话可真?是动听。”魔物金色的眼睛里的亮光更加旺盛了，然而似乎每增添一份喜悦，便也同时也会增加一份苦恼，她站起了身来，伸出手来，轻轻地将莱芙拥到了怀里，“虽然我清楚地知道，您的意图只?不过是要?让我放弃控制您的思?绪和情绪而已，然而您用这样的方式出来，还?真?是让我怦然心?动，无法拒绝……”

    “……我便在努力地寻找着这样一个立场，以使我能在摆脱良心?折磨的同时，向您举起刀来。”莱芙手中握着带鞘的砍刀，隔在了她和娜提雅维达中间，分开了半掌的距离，“在人类与异族之?间，我永远站在靠近人类的一边。因为我是人类，便注定了我的选择。我对于异族能作出的唯一保证是：我绝对不会没?有?理由地欺辱它们，对于你也是如?此。”

    “欺辱……”魔龙话中带笑，“噗……骑士姐，我倒是很期待您肆意地欺辱我。”

    “我会将你当成我的人类对手一样，以正?当的方式向你提出决斗。这就是我选择的立场。”莱芙完这一切，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黛博拉大人所的“正?义的天平”，此刻终于停留到了一个安稳的位置。

    娜提雅维达埋在骑士肩头，闻言闷声笑了一笑：“骑士姐真?是我见过的对于‘什么角色该做什么事’最为顽固的人了，然而恐怕整片大陆上也找不出您这样一个容易变通的人类了。”

    完便松开了手，认真?地瞧着眼前的骑士姑娘，：“我也会将您当成……恩……我的魔龙对手一样。”完似乎觉得这样的法很是新奇逗趣，于是鼻中忍不住发?出“嗤”的一声，“抱歉，我很认真?，并没?有?丝毫瞧不起骑士姐的意思?……”

    “还?有?，我不得不承认……”莱芙呼了一口气，考虑着她将自己最厉害的底牌在此刻暴露出来是否合适，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之?前我对你使的一些奇怪的招式，都是因为……我有?一本书。”

    “什么奇怪招式？”

    “摸尾巴、喂食还?有?今日的看?星星……”

    在出来之?后，莱芙的心?情依旧相当矛盾，一方面?觉得自己屠龙的可能性又低了一些，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实在是因为那本书上的“招式”，她越用越觉得古怪，越用越觉得疑惑。

    莱芙删繁就简地将她得到并使用《屠龙手册》的过程了一遍，当然是刻意地省略了一点会让魔龙疑心?她来自异世界的信息，并且编造了一些奇幻的前因后果，“……总之?在跟从梦中的骑士的指示，找到了羊皮卷之?后，我便是如?此使用上面?的招式的。然而，这终究是投机取巧的方式，并非正?道，如?果再使用那本书上的招式的话，我会觉得自己过于狡猾。”

    她一仰头，便发?觉娜提雅维达的脸色又变了。

    很显然的，就她使用过的那三招而言，除了第一招莱芙暂时无法理解之?外，其余的两招都是魔龙所喜欢的事。在得知自己的喜好被利用来作为对付自己的手段的时候，哪怕是魔龙，恐怕也是难免要?生气的。

    “即便是你责怪我，我也甘愿承担你的怒火，”莱芙，“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奇怪啊……”娜提雅维达进一步，莱芙便退一步，逐渐地将后者逼到了边缘地带，“曾经骑士姐想尽办法、毫不犹豫地要?杀了我，我倒是可以放心?地欺负骑士姐。现在的骑士姐意外地懂事了起来，居然……让我无法欺负下去了……”

    她一把拉住了差点就要?一脚踩空、几乎要?从城堡的高处跌落进黑森林之?中的棕发?骑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后者，“您尽可以继续将那本书上的方式用下去——请务必这么做，我能够容许您这种程度的狡猾，甚至十分享受。然而现在您将我的心?情变得这么古怪，您难道敢，在这个过程中，您并没?有?使用别的更加狡猾的方式吗？”

    *

    作者有话要：

    这一章其实一个礼拜前就码出个大概了，渣作者本人在钻牛角尖瞎纠结导致断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