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芙不敢想下去, 她放松自己，任由思绪在纷乱间自由地产生联系，她没?有动笔, 但?是在白绢的右侧浮现出了?一组和“咒”有关的单词，接着分别是两组和“巫”和“魔”有关的单词和短语。

    “也?许是因为‘咒’、‘巫’和‘魔’具有类似的含义, 指向?超凡的力?量, 只?是善恶阵营上的不同，所以我将它们列在一起……但?是这三?组词汇和那两行咒文之间有什么联系？更奇怪的是, 这分明是我写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用笔……我为何需要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进行解读……像是有什么东西禁止我往某处思考……所以我让它们以文字，而非以声音的形式出现……为的是绕开限制……”

    在这三?组单词的上方，浮现出了?一个硕大的、首字母大写的单词。接着白绢、书桌、鹅毛笔，全部崩碎破裂。

    远处升起了?一个黑色祭坛，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

    一幕幕画面犹如狂暴的浪潮一样涌现, 接着又翻腾着远去，还?未等她解读出含义，就换成了?新的画面。

    陆地直通天空巨大通道出现, 接着又轰然倒塌。

    云层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座椅，从座椅之上，有一根绚烂无比的羽毛缓缓飘落。

    无数面目模糊的存在, 有的具有人类形体, 有的不具有, 在厚重的雾气之中，冲她发出含混的嘶吼声。

    那些嘶吼声充满了?畏惧，带着臣服的含义，但?似乎又在向?她索取着什么, 她体内的某种东西被榨取、流失……

    --

    “骑士姐。”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着，“骑士姐。”

    莱芙猛然睁开眼睛, 从床上坐起，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娜提雅维达抚摸着她的脸庞，眉头?微微拧起。

    “我好像……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娜提雅维达。”莱芙下意识地回避了?娜提雅维达的触碰，试图将思绪清空，重新将那些掩盖在迷雾之中的东西清理出来，一边回想着，一边用很快的节奏话，“是很重要的事。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能回想起来，并且清楚了?解的含义，一切都能得到解决。我能够弄清委员会要做什么，能知道我是怎么来这儿的，甚至我能找到办法回……”

    娜提雅维达伸出一只?手，覆盖在莱芙的眼前。

    “你要做什么？”莱芙猛地往后一缩，甩动胳膊推拒着眼前人，惊恐地瞪大眼睛，“你又要篡改我的记忆，让我忘记这件事吗？你不能这么做，我快要想起来了?，再给?我一些时间……”

    “骑士姐，我知道您现在的状态十分敏感。您是第一次经历，而您现在还?无法承受。”娜提雅维达正色道，“我不仅要让你忘记，而且连你‘忘记了?什么东西’这个念头?也?会一同抹去，否则您迟早会想起来的，那么您的状况会比今天还?要糟糕。”

    “为什么？”莱芙只?觉得那些嘶吼声依旧停留在耳畔，瞬间被欺骗的不满，浓郁的愤怒、憎恨、恐惧、委屈、悲哀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抱着膝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布满了?恶意，“娜提雅维达只?是为了?有趣，就篡改我的记忆，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还?要求我相信你呢？”

    娜提雅维达沉默了?一会儿，拥住了?莱芙，压住了?后者的手和脚，低下头?轻轻地落下一吻，撬开了?她的齿关。

    没?有丝毫欲念的吻，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动作温柔，但?又不容抗拒。

    娜提雅维达松开了?她，道：“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莱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她还?是在那间屋子里，摆设没?有丝毫变化，但?似乎用某种办法，和外头?隔绝开了?。娜提雅维达连衣服都没?有乱一点，只?是神情带着一丝担忧。整间屋子里，似乎只?有她自己独自变得狼狈了?起来。

    “我这是……发生了?什么？”莱芙有些心虚，因为一个记不清楚的噩梦，她刚才似乎对?娜提雅维达了?可怕的话，但?是她依旧迫切地，想要回想起被她忘记的东西。

    “通常而言，您刚才的经历，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除非您受到了?某种刺激……”娜提雅维达拧着眉头?，“时间，不会早于来到王都之前。频次，不会低于两次。诱因，您不可能是主动去做的。是那封信？不，您没?有看过里头?的内容，而且其?中不会包含那种刺激。那就，只?可能与?我的举动相关。”

    “我听不懂，你的话。”莱芙很少见到娜提雅维达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必须得忘记吗？”

    “骑士姐，我让您忘记，并不是为了?向?您隐瞒什么。”娜提雅维达道，“而是为了?保护您。”

    “保护？”莱芙道，“什么样的隐瞒能称为保护？这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

    “我答应过您不会强迫您。我的血能让您暂时平静下来。在失效之前，我会想个办法让您理解我的意思。”娜提雅维达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大花瓶，往瓶里注入宝石。

    莱芙看着从娜提雅维达袖口不断涌出的宝石，听着叮当的脆响，嘴角抽动了?一下，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宝石，就是您想要回想起来的信息，而这个花瓶，就是那些信息需要的容器。然而骑士姐不是这个花瓶，”在花瓶里装满了?宝石之后，娜提雅维达又拿出了?一团纯白色的织物，“您是这个布袋。”

    “我是鱼，是茴香，是鹰嘴豆，现在又是布袋子？”莱芙不解极了?。

    娜提雅维达张开布袋的口子，将花瓶里的宝石又全部倒进了?布袋里，布袋挨着地面，已经半满。

    莱芙抿着嘴，她有些明白了?娜提雅维达的意思。

    “它现在没?有破，是因为地面，地面是我。若是没?有地面的支撑。”娜提雅维达将布袋拎起来，布袋被拉伸变形，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之后，布帛撕裂声传来，宝石从布袋下方的破口处漏下来，散落一地，“我只?是很担心，骑士姐会受伤。‘宝石’之后可以再捡起来。”

    娜提雅维达没?有明，但?是莱芙能听出来。瓶子和布袋子的比喻，就和之前的那些比喻一样，都是在她目前实力?不足。虽然不明白实力?高低和能否负载信息之间为何能联系，她确实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弱。

    “什么样的信息，我现在甚至不能知道？”莱芙低下头?，轻声道。

    娜提雅维达没?有回答。

    “我相信你，抱歉。”莱芙试图弥补在慌乱之间对?娜提雅维达的某些话。

    “骑士姐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娜提雅维达语气低沉，“反倒是我，的确做过一些不顾及您的感受的事情。或许我喜欢您，想要占据您的行为，本身就是自私之举。即便如此自我厌恶着，我却还?是无法让您离开我身边。”

    “别这样，毕竟是我先欺负了?你……”莱芙不好意思地嘟囔一声，仰起头?，“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为‘瓶子’？”

    “骑士姐在通过圣殿骑士的考核之后，就能装下绝大部分‘宝石’了?。”娜提雅维达没?有直接回答。

    “那么，放在‘地’上的话，能维持多久呢？”莱芙道，“或许可以把宝石放进去，然后再拿出来。也?就是，先告诉我，然后再让我忘掉。”

    “骑士姐，这只?是一个比喻。”娜提雅维达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向?莱芙眼前伸出手，“若是您做好了?准备，就告诉我……”

    “那么，或许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先装下一点点宝石呢？”莱芙往墙角方向?挪了?一点。

    “但?是，这些记忆并不是像宝石一样可以一颗颗分开的，若是保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一部分很容易被连带着浮现。骑士姐在这方面，又是异常敏锐的人。”娜提雅维道，“别怕，我只?是要为您擦汗而已。”

    “谁知道你是不是要突然一下子就……”莱芙抿着嘴看着手帕靠近又离开，整个过程中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突然灵光一闪，“那些信息中，必定包含着，和其?他?信息的并不直接相关的信息，我认为其?中并不只?有一桩事，或许在表层的一些我可以……”

    “如果那么容易服，就不是骑士姐了?。”娜提雅维达无奈而又爱怜地笑了?起来。

    “我现在的状态能维持多久？”莱芙，“至少在现在的状态下，我可以少许知道一部分信息，但?还?来不及联想到别的，然后等到你的……你的血失效之后……我再……从你的表情来看，我现在并没?有那么糟糕来着……”

    “现在的状态，至少可以维持到，我找出您做那个梦的起因……”娜提雅维达身体前倾，“从而避免以后的意外……

    “你……你你……暂时……离我远一点……”莱芙的背部贴上了?墙壁，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在将醒未醒的时候，流露出了?少见的脆弱，“一想到你会对?我的想法做手脚……我就……娜提雅维达……”

    “骑士姐，回到王都之后，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娜提雅维达道，“缩一下范围的话，与?巫术、魔物等相关的，我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事。请回忆一下。”

    “在昨天下午，我去猎捕了?魔狼，还?记得一共有三?十二只?。”莱芙道，“若有异样的话，就是我初学?弩，居然能准确地射中眼睛……”

    “为什么要去猎魔狼？”娜提雅维达道，“这不在您的任务范围之内。”

    “我没?有戈沙币了?，甚至要靠一颗蛋来资助。”莱芙道，“接这种任务是来戈沙币最多的方式之一，而且不需要等待很快就能结清。”

    “魔狼，我知道它们的存在，它们的灵智还?不足以对?您造成影响。骑士姐的武学?天赋，能做到轻松猎杀它们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娜提雅维达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叹了?一口气，思索了?片刻，“骑士姐您去王都监狱的那两次……在委员会的那几个落网者身上，都具有一些魔物的特性。您能回忆起来，在王都监狱的时候，有任何异样吗？”

    “审问非常……顺利。”莱芙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您想不起来，我只?能抹掉您脑中的信息了?。”娜提雅维达道，“在您成为圣殿骑士之后，就不会出问题。若是在此之前，意外回想起来的话，反正我是在您身边的……”

    “或许‘顺利’本身就是异样。”莱芙道，“我没?有用多少审讯技巧，他?们就全部招供了?，而且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我极度坦诚，在供词中并不包含欺骗的成分——除非他?们本身就对?部分虚假的信息深信不疑。”

    娜提雅维达不语。

    “在草场上，你在审完佩皮斯对?我了?一些话，火云雀的晶核也?能起到让人听从的效果……”莱芙突然卡了?壳，拧着眉头?又思索了?一会儿，“所以我在审问的时候……就……只?用了?直接的询问，或是命令他?们告诉我……”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道，“模仿了?我的语气。”

    “不自觉就这样做了?。”莱芙有些疑惑，“只?要有人模仿你的语气，就会做噩梦吗？”

    “在别的情况下不会，然而骑士姐是正式骑士，却得到圣殿骑士的部分权柄，”娜提雅维达道，“接受了?希克纳大陆当礼物，火云雀的那枚晶核之中又包含一些不常见的东西……”

    “我甚至没?有收到那片大陆属于我的凭证。”莱芙道，“还?有，我早就觉得，得找一个机会把那颗晶核挖出来。”

    “……上述的，以及您身上的其?余一些要素积累起来，在非常严苛的条件下，达成了?一个巧合。”娜提雅维达吃力?地措词，似乎在向?一个雪人描述夏天，“若是您以某种‘信念’或是‘原则’来行事，就会‘触及’……换种简易的法是，开一个通道……然而您无法‘回应’……抱歉，我只?能解释到这个程度。”

    “总之，成为圣殿骑士之后，就能知道了?对?吧。”莱芙觉得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但?是又更加迷惑。

    “骑士姐已经做好准备了?吗？”娜提雅维达问。

    “准备……好了?……”莱芙不知不觉已经缩到了?床的一角，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娜提雅维达侧坐在她身边，伸出手。

    在娜提雅维达要碰到她之前，莱芙一下子将头?埋到了?被子里，并且将被角折到了?身后，用背压住。

    “骑士姐，”娜提雅维达道，“别害怕，我会温柔的。”

    “记忆毕竟是我身体里的东西……”莱芙闷闷地，“就像是……就像是从肚子里拉出一截肠，截断一部分之后又塞回去……调整记忆看起来是一样很恐怖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舒服……娜提雅维达，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我会轻轻的，不会粗鲁地对?待您的记忆，给?予您安抚，等待您适应，觉得放松之后再进行下去，不会让您在身体或精神上留下后遗症，或是感觉丝毫难受。”娜提雅维达隔着被子拥住莱芙，轻轻地拍着背脊处，“就像将虫子在一片花瓣上留下的污渍拭去，而不伤到那片花瓣。这会是一段愉快的过程，您可以随时在中途喊停，我会很有耐心地把那些糟糕的记忆去除，同时不让剩下的记忆受到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