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贝壳中的人鱼一手?执一根长?杆, 逗着黑色的肥猫，另一只手?则遮着眼睛，仿佛生怕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

    “真是?黯淡啊, 这么黯淡的东西可不能出现在我面前。但凡看你一眼，我一天的好?心情就要被破坏了。”人鱼道。

    “我很明亮, 是?你不敢看我。”娜提雅维达的白袍上的宝石细粉映衬着屋中珠贝的光, 完全?是?“黯淡”的反义词。

    “我看到的不是?您的衣着，而是?您的精神。”人鱼依旧遮着眼睛, “无?所不能的魔龙，您什么都能拥有?，这世间却没有?您想要的东西。因为您没有?追逐的东西，您的精神，那朵永恒的花朵是?黯淡无?光的。有?的追逐利益, 有?的追逐名声，有?的追逐力量，可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娜提雅维达道：“总之您所在意的东西, 没有?一个是?我在意的。”

    “您只知?道不想要什么，却依旧没有?想要的东西。”人鱼道，“就连这只蠢猫都知?道它要追逐什么。它也有?它的光。我认识您三千年了, 娜提雅维达大人, 可是?您的光在哪儿？”

    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接着是?破门而入之声。

    人鱼又摆弄了一下长?杆，引起了普甸的追逐。

    她随手?取了一只虾，朝空中掷去。

    普甸向?她跑来，四只肉足踩在地上咚咚有?声。

    从人鱼的角度, 看不到门口发生了什么。

    当人鱼将?黑色肥猫抱在怀里的时候，娜提雅维达朝门口走去。

    “骑士姐。”

    这个时候, 在娜提雅维达体内，三千年来的第一次，人鱼看到那朵巨大的、沉寂的永恒之花，绽放出了惊人的光华。

    人鱼放下遮在眼前的那只手?，落在普甸身上，温柔地抚弄了几下，略微讶异地挑起眉头。

    莱芙看着娜提雅维达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突然又想起自己穿着龙革。别扭到了现在，她一下子能适应娜提雅维达的目光了，她坦然地走过去。

    她的目光追逐着黑色肥猫，看到了坐在大贝壳里的人鱼。

    受了娜提雅维达的影响，她对于闪闪发光的东西也非常在意。而这条人鱼可以是?“闪闪发光”到了极致，让人一见?就无?法移开视线。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银蓝色的鱼尾。

    外在年龄大约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岁，身材不是?纤细的，而是?强壮的，有?流畅的肌肉，却不显得粗笨。她长?着一张鹅蛋脸，五官深邃，皮肤白皙，近乎半透明。

    属于人的一半美极了，但仔细观察也可以发现非人的特质。

    她的眼睛有?无?机质的特征，很难形容是?什么颜色，就像以特定角度切割过的钻石一样，闪耀着火彩。头发的位置类似于某种外骨骼，像是?白色的水晶簇。

    上半身裸着手?臂，上身覆盖着一层由?极细的珍珠组成的、坚硬而闪亮的衣物，自然也是?闪闪发光的。

    若是?这人鱼静静不动，简直就像是?一具完美的雕塑。

    这条人鱼不仅是?闪闪发光的，正是?娜提雅维达喜欢的类型，而且就那只看门的海螺的态度来看，她和娜提雅维达有?相同?的喜好?，同?样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娜提雅维达和这条人鱼显然是?老相识了。刚才莱芙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普甸身上，但也捕捉到了人鱼和娜提雅维达交流中的几个字眼，什么“光”，什么“认识三千年”的，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多想。

    “骑士姐，您在想什么？”娜提雅维达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果穿上这身衣服，会?影响您的行动的话?，我刚开始就应该抱着您进来的。”

    “……不要奇怪的话?。”莱芙还是?想要在人鱼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的，“您就是?人鱼之王，瓦奥米娅·派翠娅？”

    这位人鱼所居住的宫殿毫无?疑问非常华美，与?凡间最豪华的王宫相比也丝毫不逊色，不过却没有?人类国王周围那般森严的禁卫队，除开出口处的几只海螺——它们只管着不让丑陋的生物接近人鱼之王——她们一路过来，就没有?受到别的海底生物的阻拦。

    “是?我。”瓦奥米娅手?中的长?杆缩短，她衔住其?中一端，另一端吐出了一个泡泡。

    人鱼之王无?疑是?很美，但是?在美丽之中，又藏着某种让人恐惧的东西。

    那只在人鱼怀中撒娇滚的肥猫将?那种令人恐惧的东西中和了，让她显得很亲切。

    “您就是?那个圣殿派来同?我族交涉的骑士？”瓦奥米娅注意到莱芙衣着的材质，略一愣神，又看到了莱芙身旁一脸愤然的游巫，嫣然一笑，“又或者是?，来替我的债主要债的？”

    “我是?圣殿骑士，麦妮是?我的朋友。”莱芙朝着瓦奥米娅行了一礼，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人鱼之王同?欠债不还者联系在一起，总之无?论如何，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她要尽量避免不利于任务的因素，她撇清关系道，“但我对二位之间的债务，并无?干涉。我的来意是?……”

    “我知?道你的来意，‘通道’未关闭，对我人鱼一族也产生了许多困扰，最近有?许多误入人鱼之乡的外来者，很烦人。此外，我族中的辈也总有?走到通道之外，寻不回来的。”这么着，瓦奥米娅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困扰或者担忧的迹象，“至于那笔债务，我想，只要骑士您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不仅可以答应圣殿的要求，也能同?时偿还我欠您朋友的那笔债务。”

    人鱼之王拈了一只虾子，在普甸面前晃晃。

    黑色的肥猫追着她的手?，将?虾吃进去，伸出柔软的舌头舔着人鱼之王的手?指上的虾汁。

    麦妮拉长?了脸，目光如锥，盯着猫舌头。

    “这……这就太好?了。”莱芙没有?想到，这位人鱼之王话?如此干脆，直接给出一个任务，就省却了许多费劲交涉的功夫，“不过，我听有?好?些航海者，在进入人鱼海域之后，就消失无?踪了。他们就是?您口中‘烦人的外来者’吗？”

    既然觉得烦人又为什么要将?他们引进人鱼之乡？

    “正是?，我们只不过是?要劫掠他们船上的财宝，谁知?他们赖在人鱼之乡不走了。”瓦奥米娅脸色未变，在普甸身上挠了几下，眨了眨钻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睛，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抢了航海者的东西，非但没有?愧疚之心，居然嫌弃对方赖着不走。

    莱芙不清楚，那些航海者在失去财物之后，为何没有?选择先保全?自身安全?先离开，而是?选择留在人鱼之乡。但人鱼之王对于劫掠航海者之事?的态度，总归不太符合道义。

    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莱芙八成会?管这桩闲事?。不过任务更加重要，也只能顾全?大局。至少那些人性命无?忧，至少人鱼一族目前并没有?借他们进行勒索的意图，只想让他们离开。被人鱼一族抢去的财物，之后可以再想办法要回。

    在和莱芙对话?的时候，人鱼之王的手?就一直有?节奏地在普甸身上摸来摸去，不时取一些鱼虾来喂食。

    普甸几次注意到麦妮，都被抚摸和食物断，最后直接忽略了麦妮，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任由?人鱼之王摸它。

    黑色的肥猫仰躺在银蓝色的鱼尾中，毛茸茸与?亮晶晶交相辉映，显得分外和谐。

    麦妮的脸色愈发阴沉。

    “看起来普甸被您照顾得很好?。”莱芙有?意通过这只猫咪来缓和气氛，“它的毛色比我上次见?到它的时候，要光亮许多。”

    “是?啊，普甸是?一只温和、黏人的猫咪。”瓦奥米娅弯了弯眼睛，夸她的猫比起夸她本人更让她高兴，“我想无?论是?谁见?到它，都会?忍不住好?好?疼爱它的。”

    普甸随和地“咪”了一声。

    莱芙正待再，突然听到了裂帛之声。

    麦妮将?随身携带的布兜扯拦了一个口子，突然凑到莱芙耳边道：“老婆子我，原本有?些事?情想要提醒莱芙的，但是?现在看来，莱芙你不需要了。”

    莱芙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自问没有?做什么得罪游巫的事?情，怎么游巫表现得仿佛被她深深伤害了所以要对她进行报复的样子？

    游巫要“提醒”她，难道要发生什么了吗？

    “骑士姐不安了吗？”娜提雅维达扫了麦妮一眼，安抚性地拍了拍莱芙的肩膀，“有?我在，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

    莱芙点点头，放下心。

    娜提雅维达看向?瓦奥米娅：“您要让骑士姐做的那桩事?是?什么？”

    “最近人鱼海域发生了许多海难，这是?因为人鱼一族陷入了赤字，这才不得不向?航海者借一些东西。”瓦奥米娅道，“我希望骑士能帮我们开掘一处宝窟。”

    麦德拉在装着虾的盘子里偷吃了几块，跑到普甸的肚皮上舒服地躺下。

    躺了一会?儿之后，抱着普甸的毛尾巴，将?尾巴尖拖到普甸鼻端。

    吃饱了的肥猫昏昏欲睡，乍一见?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吓得跳了起来。追着尾巴转了好?几圈，然后前脚拌后脚地摔到人鱼尾巴上。

    麦德拉插着腰哈哈大笑。

    莱芙忍俊不禁，心道普甸变胖了，也变呆了，居然连自己的尾巴都认不出来。

    瓦奥米娅也被逗笑了：“不过，那处宝窟在一个危险的漩涡之下，看守者也很强大。”

    “只要得到那处宝窟里的珍宝，就能填平人鱼一族的赤字，没有?必要继续制造海难劫掠货物，通道也可以关闭。”着，她望向?了麦妮，弯了弯眼，“当然了，同?时，也能清偿债务。”

    “人鱼之王并没有?忘记欠您的债务。”莱芙道，“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瓦奥米娅为莱芙、娜提雅维达和麦妮准备了住处。对于海底的景象，麦妮已经看惯了，娜提雅维达没有?兴趣，但是?莱芙还是?颇为好?奇的。于是?在安顿下来之后，三人在海底溜达。

    麦妮还在想着普甸，甚至忽略了在离开之前，瓦奥米娅提起过那笔欠她的债务。普甸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没有?来到她身边——甚至没有?做出过哪怕一次地想要来到她身边的尝试，这只猫已经完全?被那只可恶的欠债不还的人鱼控制住了。

    “即便是?为了您，我也会?败那只看守宝窟的怪物的。”莱芙道，“怪了，您的债务已经有?了出路，也亲眼看到您一直担心着的可怜的普甸现在在海底生活得开心快活，甚至比以前还要健壮，应该高兴才是?，怎么闷闷不乐的？”

    “莱芙不是?过，要帮我将?普甸要回来的吗？”麦妮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莱芙本来就惯会?惹她生气的，她应该适应了才对，娜提雅维达大人还在身边，她可不能失去理智。

    “普甸一开始就是?您附送给人鱼的，作为人鱼一族给您下了一笔大额订单的赠品。若是?人鱼执意赖账，自然可以将?赠品要回来。”莱芙道，“但是?既然对方已经决定还账了，普甸理所应当应该归人鱼的。我一开始不认同?将?一只猫咪用来做交易，不过普甸心甘情愿，或许生活在人鱼身边，对它而言是?更好?的选择。”

    字字句句都戳中麦妮的肺管子，莱芙在惹游巫生气这件事?情上天赋异禀，但她却一无?所知?。

    麦妮气着气着，突然勾起唇，露出了一个甜美又阴险的笑。

    莱芙突然不想安慰她了，道：“您想通了？”

    “不。”麦妮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将?要发生。”

    莱芙在海底走着走着，越来越适应，到后来几乎感觉不到和在地面上行走的差异。

    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她从背后抽出砍刀，往各个方向?劈砍而去。

    水的阻力比空气大，但也没有?大到会?妨碍她战斗的程度。她相信只要稍微适应几天，在水下的战斗，可以变得和在陆地上一样自然。

    莱芙放心地将?砍刀收回去，视线往侧下方望去，突然看到一条鱼尾巴——一条金灿灿的、没有?丝毫鳞片缺损的鱼尾巴。

    她第一反应是?这样亮晶晶的尾巴，应该是?娜提雅维达喜欢的类型。接下来又开始担心，娜提雅维达会?不会?想要吃了这条鱼。

    莱芙转了个身，想要去追黄金鱼，但那条鱼动作极其?敏捷，还没碰到就闪躲开了。

    她的砍刀装的几乎全?是?金色的、主属性为速度提升的晶核，很少能遇到能比她更敏捷的存在。

    莱芙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胜负欲，追着那条尾巴不放。

    也不知?这黄金鱼是?怎么做到的，只露尾巴不露脑袋，带着她绕圈圈。

    这场范围的较量无?声地持续着，直到莱芙绕晕了自己，突然失去了身体平衡。

    穿着金色龙革裙的骑士姑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腿了，也没有?认出来那条金色的尾巴就是?从她裙底长?出来的，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

    娜提雅维达怜爱地看着莱芙，等着她什么时候会?发现这条尾巴是?属于自己的，没想到莱芙一直没有?发现，像一只呆呆的猫咪似的，非常顽固地和尾巴较劲。

    “骑士姐。”在莱芙摔倒之前，娜提雅维达将?她扶起，并摁住了那条弹来弹去的似乎要逃的金黄色尾巴。

    莱芙愣愣地看着娜提雅维达摁在鱼尾巴上的手?，这只手?的位置明明不在她的腿上，但不知?为何，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娜提雅维达掌心的温度。她试图动了动腿，结果那条尾巴掀起，尾巴尖在娜提雅维达侧脸拍了一下。

    “骑士姐真是?顽皮。”娜提雅维达浅笑着拈住了金色的、闪闪发光的尾巴尖，逆着鱼鳞的方向?摸上去，撩起了与?尾巴同?色的龙革裙摆。

    触碰引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战栗，金色的尾巴又挣动了几下。

    裙摆下面没有?腿。

    娜提雅维达将?莱芙横抱了起来。

    莱芙正想拒绝，娜提雅维达道：“骑士姐现在不能走，没有?人抱着您，您会?摔跤的。”

    “……我知?道。”莱芙想起刚才追着尾巴把自己绕晕的一幕，觉得分外丢脸，脑袋一低，却没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脸一下子埋进了娜提雅维达的胸口。

    娜提雅维达嘤咛一声。

    “我为什么会?有?尾……——我知?道了，是?刚才吃的那种药的效果。”莱芙慌忙抬起头，看向?娜提雅维达和麦妮的髋部以下，都好?生地长?着两条腿，而不是?尾巴，偏偏只有?她长?了一条尾巴，而且还是?亮得刺眼的金色，“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尾巴？为什么只有?我有?？”

    “骑士姐是?普通的人类，既不是?魔物，也没有?巫族的血统，如果不长?出尾巴来，您是?无?法在水下长?期生存的。”娜提雅维达用一种极度惋惜的、仿佛根本不愿意看她长?出尾巴的口吻话?，手?却无?法和嘴巴保持一致，在她的尾巴上摸来摸去。

    “……”莱芙姑且相信了娜提雅维达的辞，但是?实在忍受不了娜提雅维达对她尾巴的兴趣，无?论尾巴怎么躲，都能被她碰到，“能不能别摸了？”

    “骑士姐这么，可真的不公?平。我的尾巴都让您摸了好?几次了，我可有?埋怨过什么吗？”娜提雅维达道，“好?不容易骑士姐长?出了尾巴，我才摸了几下，您就不愿意了。真气。大不了，今后我让您摸回去，这样不就好?了？”

    “……”莱芙居然无?法反驳，挣扎着从娜提雅维达怀里出来。

    她就不相信，她连之前那颗效果特殊到诡异的报灾枭晶核都能驾驭得了，还能驾驭不了区区一条尾巴？

    娜提雅维达一撒手?，莱芙便想象着游鱼在水中自由?遨游的姿态，用双臂控制方向?，摆动着尾巴，结果身体前进的方向?和她想去的方向?完全?相背离。

    莱芙结结实实地摔进了娜提雅维达怀里。

    在水底自由?行动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如果连自由?行动都做不到，又何谈战斗？

    这么一来，原本普普通通的任务一下子增加了不少难度，但是?她相信自己可以克服困难。

    莱芙稍微沮丧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娜提雅维达的保护圈，训练自己在水中运动。

    “我这儿有?一瓶护尾膏，只要涂抹上去，就能瞬间获得在水中自由?行动的能力。” 麦妮取出了一个罐子。

    “太好?了。”莱芙正想伸手?去接，却见?麦妮将?瓶子递到了娜提雅维达手?上。

    “莱芙自己涂抹，一定会?有?许多涂抹不到的位置，这样起不了效果。”麦妮贴心地叮嘱道，“务必要涂抹到尾巴的每一个角落，辛苦娜提雅维达大人了。”

    娜提雅维达接过护尾膏，开来闻了闻味道：“我会?好?好?使用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游巫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转向?莱芙，“有?娜提亚维达大人亲手?为你涂抹护尾膏，莱芙只要躺下好?了，一定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