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负初心(2)
七月十七日,杀香月行刑。
高大的飞檐下,晴日舒卷,江行峥吁了一声,翻身上马——
崇礼街两侧的树荫下已经站满了人,城东兵马司为了控制场面,顶盔掼甲地五步一岗,一个男孩早早地等在镇府司的门口,瞧见江行峥翻身上马,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朝他了个招呼,江行峥冷肃的目光朝着人群缓缓扫过,面无表情地回转过来。
朝廷已经公开宣布了杀香月的罪名,百姓听了今日行刑,好事者都跑过来看这个传中的太平教杀手,而江行峥今日的职责就是护送杀香月安全到达刑场。
“那个人不会来嚒?”
百户杨奎谨慎地向四周望了望,策马上前凑过来问江。
整个金陵官场的人都知道应天府的邝捕头曾与这位太平教的杀手相好,镇府司死刑令下达之前,那一位每日都是要来诏狱探监的,三日前,听邝简在应天府内脱掉公服,紧接着便失去了行踪,今日杀香月开刀问斩,杨奎心中自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测。
精钢的囚车缓缓地牵动了,近百名锦衣卫校尉英姿勃发,跨刀上马,跟随着头的长官缓缓地向北开动。
江行峥纵马走在最前面,目光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街两侧的动静,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没有人知道邝简是怎么想的。
现在全城戒严,囚车行进的路线早有规划:自崇礼街北镇抚司始,向北至长安西街,过会同桥、乌蛮桥,至大通街,过守备衙门,过复成桥,至中大街,最终到达城中刑场,负责押运的镇府司出动百名锦衣卫,整条街面都有中城兵马司执勤。
江行峥知道,邝简把应天府的公服脱了,就是在摆明态度。但是他能做什么?要怎么做?处决的命令从北京传到金陵只有三天,邝简便是手眼通天,这三天也不够回一趟北京让朝廷收回成命,金陵的实权衙门更没有理由为他抗命,他能怎么办?难不成硬抢吗?可谁又能帮他做这样的事?
靳赤子许氏业已落网,太平教虽只纠首恶从犯未罚,但余众已如丧家之犬,不堪大用;应天府衙门差役虽多,但李敏对衙门掌控十足,邝简既然敢在他面前请辞,这位老大人就不会不做提防;邝简的发陈润倒是颇有实力,但现在人在北京,鞭长莫及,左杨、耿逸春等人虽然与他亲厚,但都是文官,邝简若要硬来,都帮不上什么。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都能帮得上,谁会真做这掉脑袋的事情?
炙热的阳光洒落在金陵城平整的青石长阶上——
长安西街,会同桥,乌蛮桥,大通街,守备衙门,复成桥……江行峥的目光掠过街边的商贩、百姓,掠过街两侧的高处、屋顶,金陵衙门虽然已经加强了警戒,但只能表面地控制行人流量,无法做到真正的清街净道,真正的可疑人物只能靠着镇府司的眼睛找出来,人流渐浓,囚车与押送队伍缓慢地经过张氏制衣,经过鹤芝斋……皆没有异常,又遇长桥,道路无形中变得狭窄,江行峥审慎地押后五十步,指挥前队稍作变化,牵引囚车先行,然后自己策马跟上,引着后队登桥——
路程已经走过三分之二,邝简当真是不算行动了嚒?
江行峥心思斜移,目光茫茫然地落到流光溢彩的秦淮河上,胯下的大青马尽职尽责,沉稳有力地踏着拱桥桥面,刹那间,他想起应天府的一道公文细节:正统十四年六月十日夜,邝简起太平教许氏于金陵复成桥……
复成桥!
江行峥心口陡惊,几乎是在同时,他听见一声极细微极细微的火花嘶嘶声响!
“退后——!”
江行峥大喝一声,可是还未等他最后一个字收完尾音,一道巨力骤然间从桥底涌了上来!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鼓荡耳膜的巨响,石桥结构从下至上地炸裂!大青马嘶吼一声,十几个锦衣卫身不由己地猛地一坠,顿时饺子下锅一般跌入水中!江行峥身在桥体中前段,察觉警情时下意识地勒紧了马腹,紧冲一步,险而又险地从断桥上栽落,连人带马地冲到了桥阶下!
变成肘腋。
囚车咣当一声巨响,复成桥转眼已成断桥!秦淮河中溅起一大片的水花,人马惊呼间西侧看守囚车的只剩下区区三十余人!
“救人!”
江行峥从桥阶下迅速地站起身来,震响让他的耳膜一瞬间失去的了声音,可忙乱中他仍隔着秦淮河水朝着桥东岸群龙无首的锦衣卫下达命令!可就在同时,他不甚分明的耳廓之中忽然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哒哒哒哒”的声响!
前队刚刚越过石桥,不到三十余人的队伍正要重整队形等待支援,可忽然间却听得一阵火器声响!那声音初听像是爆竹接连爆破,而紧接着便是相互交织的惨叫声!
头的几个锦衣卫被那火力冲击得向后抛起,直接倒地!较远一些的则是一铳击穿了手臂大腿,鲜血迅速喷涌!
江行峥怔住了。
一瞬间,惊骇与愤怒有如狂风骤浪般席卷了他的胸口:不是刀枪弩箭,是长短铳!
金陵城有武器管制,锦衣卫特赦可以佩刀行走,其余衙门日常只可用尺与棒!江行峥想不到邝简当真如此荒唐,一朝叛出公门,竟然用火雷和手铳劫囚!
更响亮的、连续的铳声,狂风暴雨般地压制过来,江行峥翻身一滚,本能伏下,直到他躲进一块分流石狮后面,这才飞快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对面的民居楼上,寻找声音的来源!
锦衣卫其他前队校尉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顶着头上不断划过的火药,麻利地将重伤的同僚拽起,拉到掩体之后——
唯独界面上开门做生意的人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一个个好奇地探出头来查看——
“别出来!”躲到摊位后的杨奎大叫一声,紧接着那些顾客老板看到地上连片的鲜血还有孤零零扔在原地的囚车,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连低呼着缩回去掩上店门——
“对面只有一个人,咱们想办法拽着囚车冲出去?”
杨奎隔着五六步压着头朝着江行峥低喊。
神机火器对刀枪剑戟自有直接而恐怖的碾压,杨奎看这楼上的火气频率,对方应该很快就要填装弹丸,他不欲与对手起冲突,想尽快带着囚车尽快远离。
“不!就在这里。”
江行峥冷静地盯着那楼上的一点:此处有不少的商铺,布局混乱有如蚁巢,一些店面朝街,一些朝内,一些在角落,那一处射击点应该是从内侧穿过二楼的木质楼,毗邻复成桥的北入硚口,生死一瞬间,江行峥没有犹豫,抽出绣春刀——
“上吧。我们把人抓住。”
五人掩护,五人迂回,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乱的火铳急响。江行峥猜得不错,此处的确是太平教曾为许氏选的隐藏之所,北连城北勋贵聚集之地,东接守备衙门与皇城,人坐楼上,可以清楚看到主干道的行人往来。
锦衣卫人手不足,江行峥下令让杨奎等人守住东西两侧出口缓缓包抄,自己从背面的第三条入口往上攻,枪声徐徐回响,刺耳的声音在梯间内来回地反弹,五公尺长、两公尺宽的走道里晦暗不看,住户外堆积的满是杂物,江行峥心地在其中行走,脚下年久失修的木板发着嘎吱作响的声音,一股硫磺硝烟的味道在里面四处弥漫——
他踮起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谨慎地拐过弯角,经过二层的木门,心地从楼梯栏杆的空隙处往上望——
四处都是厚厚的尘埃。
最顶层的窗子投下一柱的光线,让人能看清三层横蹚的仓库,临街一公尺的高的窗边人影晃动,一道蒙面的黑衣人正逆着光有条不紊地装填火药,似乎没有发现街上已经少了几人——
错误的判断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可情势已经来不及多想,江行峥蹑步上前,一手提刀忽然奋力拉开木门!
破破烂烂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正守在窗台的人吃了一惊,顿时回头——江行峥却在同时屏住了呼吸,仓皇间止住刀势——
不是邝简!
一片沉寂中,装填的火药慌乱地落在地上,腾起一片的灰尘。
刹那间江行峥双手发抖,背脊生寒,看着那个他绝对不会错认的少女,低声唤道:“娇……娇……”
--------------------
我其实没有作话要,如果非要的话,那就是读者努力催更吧,我看到催更会有负罪感,我就会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