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大结局
正统十四年,九月三日夜,城西。
郊外远处密林从中的数十门大炮忽然从隐蔽待命的状态解除,从从容容地瞄准了金陵城城池,一声令下,轰然开炮!
杀香月登上城墙的时候,张华已经组织起了防御,一队队的应天府差役和太平教徒引着长弓火枪、靠着炮床、躲在一叠叠垛堞中待命,此时的火力口径还不算大,杀香月沿着高高的墙头一路快速潜行过去,脚下的砖石一下下地传来轰鸣震响,在他的右手边,城外炮火连天,他的左手边,金陵城就在脚下。
忽然间,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一枚炮石忽然越过城墙直接抡进了城里,轰地一声,城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房屋木材被砸碎的声音,瞬息间激起了十几丈的烟尘!
“怎么样?”
奔行数百步后,杀香月终于找到了握着潜望镜观察的张华,这一次敌军主要火力地带是三山门与石城门之间的地带,此处城墙均高五十尺,但城垣顶部较窄,只有二十五尺,所有墙顶的防御工事都排放得比较稀疏。
“火力布置有二十架以上,有射程三百步的石炮……”
“那个是什么?”
杀香月目光一凝,数十丈外,他忽然看到一座三字斜塔般的炬石车从一片夜色中缓缓显形,那东西高度足有四十尺,几乎将要与金陵城墙齐平,被人力缓缓地推近时宛如一座乌压压的地上佛塔——此前的军事情报,他确信没有看到敌军有这件工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运过来的?
可时间已经不容杀香月多想,几乎是在同时,他听见了特别巨大的、几乎算是震耳欲聋的机括转动的声音,那声音长达三十个弹指,越上越沉,越上越紧,然后忽然间停歇,紧接着就在同时,一团庞大而沉重的火球陡然抛出巨大的弧线,从天而降!
“闪开——!”
强劲的风从城外汹涌而来,猛烈的石料携带着火焰的烈度,卷着风雷之声轰隆隆地下!足有五百斤的石料猛地砸上金陵城墙,既高且薄的墙壁不堪重负,紧接着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声响——
那巨大的声音立刻惊动了整个城池!
城南的学生和百姓立刻站了起来,远远地朝着城西眺望,他们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可光从那声音判断,便已紧张到无法呼吸:“那……那是什么声音?”
炬石车后,炮火声又一次密集地响起,轰轰隆隆,沉重清晰。
城西的百姓此时一个个都从自己家中不安地探出头来,惶恐地看向瞬息间已经烧起一片红云的城墙上空,火焰肆意地拖拽着黑烟卷亮了整个夜空边缘,孩子们捂着耳朵,想要抵御那一阵阵隆隆的震响,老人们手中握着从庙里求来的福篆,口唇翕闭,一遍遍地诵念——
“全体立定!”
南城墙上,李将军疾步而来,朝着城墙守卫军们大声下令:“这里不是主攻方向,却也不能让人找到突袭可能,全体亮起火把,防止敌人偷袭——!”
微弱的光点一簇簇地点燃了起来,分开间隔,明灭闪烁,于城墙上汇聚成长长的一条火龙。
与此同时,城西一连十里的城墙仍在敌军猛烈的攻势下簌簌作响。
张华被杀香月拽着后衣领躲开了碎石的波及,刚刚的中弹的城墙已经被强行炸开了一道大嘴似的豁口,垛堞和木栅被一起炸得粉碎,一座石炮整套的床弩则是直接下陷卡在了裂口之中,狂轰乱炸里,炮火区域外,敌军宛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围拢过来,在一声清晰的火力叫停后,骤然发起冲锋!
低回的喊杀声忽然响起,像是蓄谋已久的破闸之水,他们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漫过了城墙外的土地,在夜色中激荡盘旋!
“二百步。”
杀香月按住的肩膀张华,“让人瞄准了再!”
张华紧盯着潜望镜里的战况,毅然道:“是!”
一整片的城墙都烧着了火,杀香月远远盯了会儿那炬石的庞然大物,它还在缓慢地推进,看来势要将城墙凿穿,俯身甩起一个沙包扛在背上,立刻往来时的城墙处跑,他精通机关营建之术,知道这种机枢木台的弱点,但他所在的位置角度不对,他要迈过那段砸断的城墙去别的纵队里下令。
“瞄准——”
张华抬高音量,口中木哨尖利而短促地连吹两下,与此同时,城墙隐蔽的垛口处,数十门长约六尺的单箍铁炮缓缓移动起黑黝黝的炮口,炮手一手压着炮筒,一手捻着麻纸火药,屏息着朝着二百步外瞄准——
“放——!”
一声绵长而持久的哨音骤然划破了夜空,邻近三山门的十五个垛口在一声令下,同时开炮!底下潮水般起伏的倭军立刻被炮火覆盖,炸响方圆五里的敌军!
隐蔽在台阶砖石底下的玉带娇有些傻眼,一片黑暗里,她和琉璃珥面面相觑:
不是要在通济门下决战嚒?
不是城西不会再遭遇攻击了嚒?
这个体量一听便不是股部队攻城,这分明是倭寇大军攻城!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了。整个城墙已经被火燎起来了,城墙破洞处应天府勉强先用沙包堵住,杀香月脚步迅捷,在几乎没法下脚的地方迅速潜到另一侧,找到最佳角度的炮手,用手着指着那抬巨大的投石车向他下令:“看到那个三十尺高的横木没有?一直砸那里,直到把那个东西给我砸碎!”
杀香月目光一瞥,余光正瞅见一道灵活又圆滚的身影在运送弹药,那崽子神色匆忙,一看体量就不是士兵,不知道是谁放他上来的,正帮着太平教徒抱弓箭和弹药。
“孩子别乱上,”杀香月拉开大步,走过去便推了那胖墩一把,一托一拽提着人便往掩体木栅后塞:“蹲着!”
这场仗本来就是硬仗。
玉带娇跟贡院的学生混在一起久了,盲目乐观得很,殊不知他们的自信是有人为他们撑着金陵城上的天。
十余日前,也是八月二十日夜,在整个城池刚刚接到北方噩耗、还没有开始全城动员的时候,在亲手送走可以拱卫金陵的最后兵力后,凌寅时初,窝里的公鸡还睡得正香,金陵城内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集结,整个守备衙门灯火通明。
杀香月知道他们请自己的用意,官府看中了太平教在民间的力量,他们需要援手。
可是提出合作的时候,杀香月根本无意联手,大明王朝已经走到了末路,他们精锐被歼,上皇被俘,满目亡国之相,现在连唯一可以抵御倭寇的大军也被送走防御北京了,黄土都埋半截腰了,谈什么合作?
并且不是杀香月看不起他们,大明承平日久,武官一个个都要不会仗了,何况这些文官?
他们一没有战斗经验,二没有指挥过战争,三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们大半辈子只是管理南直隶地面的靖平,只是在桌案之后处理公牍和案牍,对面的倭寇狼子野心,却是有备而来、兵精将勇,他们凭什么赢?
杀香月不想多谈,直接将曾经对邝简提出的条件,在议事厅内再提一遍。
“这就是太平教的诚意!”
坐在他对面的高官立刻拍案而起。
那人有一副洪亮的肉嗓子,脸色阴沉,喝出的声音如敲锣般的震响,粗大的拳头往红木桌上一凿,手臂整个绷起,筋脉浮凸——
杀香月容颜冷艳,暖红色的烛光中,笑也不笑:
“十一年前,我教前掌教李梦粱也曾与朝廷合作,请问他是如何下场?口惠而实不至,你们又有什么诚意?”
太平教至少可以化整为零,逃得一难,现在帮他们抵御,结果只会是玉石俱焚,让他带着太平教自废武功投靠官府,凭什么?
这些人在五月末六月初的时候围剿太平教,可是各个不遗余力!
“丙阵地有倭军登城!”
城头上,一个高个儿的太平教徒骤然从墙头上站来,扬起脖子怒吼一声,话字正腔圆,如雷似的:“砍下去——!”
而就是在同时,那庞然大物的炬石车竟然再次发动了咯吱咯吱的机括声,杀香月提着那孩子,转身的一瞬间,五百料的巨石忽然砸碎了他刚刚站过的垛口,灼灼热浪两架火炮五个人全部兜了进去!
轰隆一声!然后是哗啦一声,城墙的垛口直接塌下去一半,碎石乱飞!
“杀师傅!”玉带娇在另一侧的石阶上登时趴不住了!
杀香月选的角度很对,那炬石车的薄弱地带就是在这段城墙炮口的射程内,所以它也毫不犹豫地,直接朝着这里开炮!
炬石车精度不行,可是它的烈度已经可以弥补所有的精度差距!
杀香月朝着那胖子的屁股反方向狠狠地踹了一脚,紧接着他脚下城墙的斜面骤然倾斜,杀香月控制不了平衡,一路滑跌到边缘!杀香月徒手扒空了两次,在第三次终于死死扣住了边缘的凹槽,石头呼啦啦地落下来,碎石携着一台重型野炮轰隆而下,石块反弹在野炮生铁的炮筒上,低沉厚重的声音就直接炸响在杀香月的耳边,杀香月张大了嘴痛喊一声,悬在半空的手臂骤然抖了一下!
炮火停滞的间歇里,玉带娇直冲到那砸出来的沟壑旁,炬石车这一次在城墙砸出了五人深的深沟,另一边的人甚至没办法去帮他,好在杀香月也不需要人帮,他在半空中用力地悠荡了几下,蹬着凸起的石块自己便爬上了城墙。
这若是换一个人便已经死了。
一溜一溜的鲜血从杀香月的耳朵里淌出来,杀香月朝着一群担忧的目光摆了摆手,有些大声地:“我没事。”他现在暂时的耳鸣,所有的声音在耳边都时远时近,时高时低,仿佛陷进了一片海水里,唯一能听清楚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
“炬石车每砸出一个缺口,就是敌人下一次的主要进攻方向,”
他听不见了,但是脑子还清楚,
杀香月迎着一群人的目光,指了指脚下的缺口,大声地:“这里,守住!”
然后飞快地摆了摆手让大家各归各位做战斗准备,自己则走到刚刚嘱咐的炮手身边。
他还是幸运,他刚刚嘱咐过的炮手,在炮轰时被一条椽木粗横栅波及,直接从胸口对穿戳成肉泥,燥热的焚烧的气味里碎石交杂出令人呕吐的焦臭,杀香月的耳朵里流着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神色平静地把尸块搬下去,然后心地把滚烫漆黑的炮筒擦干净,防止等下哑弹。
胖子呆呆地看了看那个死人,呆呆地又看了看眼前的活人,他认出了他,这个人就是之前在鹤芝斋,走到他身边安慰他的那个人,是茨菇案审判的三法司大堂外,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刚才也是他朝着自己屁股踢了一脚,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杀香月擦了一下从耳朵里流出来的血,看到身边那个胖子被吓得不敢动,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
“帮我填弹。”杀香月平静地。
城墙沟壑的另一侧,玉带娇两眼泛酸,捂着自己的嘴骤然转过身去!紧接着快步扑到邻近金陵城内的一侧的城墙,定定地看向城中漆黑的驰道——
整条街道空空荡荡,沉沉寂寂,没有马蹄声,没有甲兵声,甚至他没有听见邻近城楼的兵员调动。
“怎么还没有支援!”
她一拳砸在粗糙不平的城墙上,恨声道:“支援呢!”
她不知道,今晚的城西,三个时辰内都不会有人支援。
而现在,刚刚过去半个时辰。
与此同时,一双眼带痣的狭长眼睛,正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城西的战局——
他带着黑色的兜帽,黑色的斗篷如隐身在黑暗中。
他潜藏金陵城中已经很久了,一直在为城外传递消息:他知道城西只是看起来工事齐全,其实内里兵力严重不足,指挥官杀香月擅长营造,擅长唬人,但也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只要这边加大火力能过来,配合通济门行动,东西对进就可以将金陵城拦腰切断,然后分而灭之。”
连倭军的会师地点曲宝都为他们想好了,就在秦淮河的镇淮桥上。
“城西并不是金陵官府的防御重点。想也知道,太平教掌教指挥,金陵官府有多少人真的信任他?又能给他多少人手?……几千?不,没有,他们只有几百人,稍微用电力气,就可以摧枯拉朽。”
曲宝的眉心微微蹙起,他已经在这这边的城门驰道等很久,原本想着等着他们进城后位他们引路,只是没有想到倭寇这么不中用,他都把军情告诉他们了,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还拿不下这么点人。
隐隐的声音从东南传递过去,曲宝扭头,知道那一边也陷入了苦战,他思绪转了转,算再帮倭寇一个忙。
远远的应天府内灯火通明。
漆黑沉重的大案上,传令官不断地传递着东南通济门的消息,丰城侯面色严肃,不断地占领区画出线条——
此处是整个金陵作战的指挥部,丰城侯李贤、应天府李敏都镇守在这里指挥作战。
“二十部通济门已经全部集结完毕!”
“大军已出发!”
“通济门已关闭!”
“我军与倭寇已陷入了鏖战!”
城西的炮火不停,每一声都传到了城中,可是应天府中钱锦等传令官不断地奔跑着传令,传达的确不是城西的军情——
曲宝摘去了风帽,黑色斗篷下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公服,他跟着传令官一起,忙忙碌碌地加快脚步,浑水摸鱼而入,门口守卫一时疏忽,没有看清楚衣服里塞着饱满的鼓鼓囊囊的一团。
应天府黑柱的回廊上,钱锦匆匆走过,忽然间回头看向另一侧的回廊,瞧着那个和自己同样服色的人,不禁有些疑惑:“哎——那个,那个人不是那个……那个谁……”他一时眼熟,却有些不确定,无措地挠了挠头,身后的立刻推了她一把:“赶紧走吧,现在急着送情报呢!”钱锦只好点头,迟了几步,讪讪地跟上了前队。
另一侧回廊里,没有回头的曲宝暗道侥幸,缓缓吸了一口气,继续向里前行——
但他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要走险棋了。”
五日前,在城西遭到突袭之后,金陵高层的作战会议便已经改变了作战方略。
“已经得到了情报,我们城西布防泄露,倭寇将用近一万人火力攻城西,两万人马攻通济门,两线同时进攻,欲将金陵来个拦腰截断,目前还无法确切的具体行动日期,但是大体攻击思路已经缴获。”
应天府的内部军情会议里,年轻的各方面将官或凭或坐,围着一张巨大的金陵及城外地图商讨,与前些日子的氛围肃杀不同,如今他们的气氛已经宽松了许多,哪怕他们很多人都是这半个月才开始熟悉的。
“他们在通济门大张旗鼓,石城门那边波澜不惊,看来是想耍诈啊。”
“那支援城西呗,把人手凑足,让他们攻不下来。”
“可眼下一旦分兵作战,两边都只能防守,无法取胜——”中年将官转头问:“侯爷,您怎么看?”
这屋子里的都是军事上的才俊,局面分析每个人都明白,但是决定,要这个老人下。朱黑色,烟墨色,佛头青,石绿色,整个会议屋内庄严肃穆,丰城侯坐在圈椅中,眉心攒出深深的褶皱,声音沉稳威严:
“必须主动出击。咱们金陵的粮食倒是够支撑一年半载,可是民心和军心无法坚持一年半载,坚守不出,只会长敌人气焰。”
老人沉稳而威严地点着地图,以长尺比出线路,“主力部队攻破西南全部人马,然后回防城西,支应侧面战场,如何?”
“可行,但那这样城西的防守压力将很大很大。”军师参谋道。
“杀。”
丰城侯抬头,喊了佛头青旁的紫衣裳,那个年轻人与眼前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邝简就在自己手边最近的地方,他恨不能坐到最远。
“城西需要死守为东南线争取时间——你可以吗?”
金陵城外城墙共有城门十三座,窝铺二百余座,垛口一万三千六百余个。
洪武爷造城之时,命人花岗岩为基,巨墙为砖,其上铺石为道,石灰粟米锢其外,浩浩荡荡绵延七十余里——这是整个大明朝最长的城墙,它与北京城四边方正截然不同,它是直接囊括了大片的农田和城北起伏的山峦,论形,蜿蜒如山,论势,威武雄壮。
但这个屋子里的人都清楚,这高大雄伟的城墙,其实只是一种象征,它的威慑,更多的只是对敌人心里的威慑,单以实战论,它其实甚至很难完成一次像样的保卫战。
“我手下的教众只有一百人可以战,应天府两百人,”
杀香月抬头平静地问:“你能给我多少人?”
所有人都看着丰城侯。
老人声音浑厚:“五百人。”
也就是总共八百人换万人,他们需要他凭借城墙工事以一换十。
杀香月嘴唇动了动:“要我坚持多久?”
“最少三个时辰。”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金陵城但凡能仗的人多一点,都不会做这样的险局。好一阵沉默之后,杀香月轻轻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好。”
城东南,通济门。
排除掉守卫城周的最少兵力,整个金陵城能拿出的最多的一万主力部队与倭寇两万大军直接正面相对,城西尚且有城墙可守,在他们身后,通济门大门直接缓缓合上。
如果仔细研究这个部队,会发现这里大部分是长官南直隶靖平的武装,邝简、兵马司底层军官在前开路,而队伍的后面,是一群脱下官服不久穿上铠甲的文官,老少青壮皆有,耿逸春、左杨等赫然在列,他们今日出城不为别的,就为了摆开阵势杀过去!一举掉敌人的气焰!
朝纲不振、国家混乱,他们十几年积攒无数怨气,一朝国内精锐尽失,跳梁丑竟敢兵临城下,在自己家门口蹦跶!如此境地,有何顾虑?身后城门已然落下,没有人有回头之路,若想生,那便胜,一声口令之后,所有人士兵轻骑出阵,纵马砍杀!
那白刃尖锐的嗤鸣声几乎是刺耳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每个人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们拼命地挥舞着手中兵器,冲杀,分割,围剿,每一刀每一枪都用尽全力!不管文官武官,全部磨刀霍霍、凶神恶煞,城北炮火不停,两军相距只有十数公里,他们要快速解决掉眼前的敌人,歼灭后立刻回师支援城西!
炬石车不停,杀香月那九里阵地眼看就要被炸得突破防线。
巍峨高大的城墙已经被炸出三大块明显的凹陷,平路之上甚至形成了一个倾斜的上坡,敌人已经疯了,呼应着成东南的攻击号角声,迎着炮火猛烈地围攻过来,炬石车、野炮、火枪、手铳,武器一次次地换下去,最后连弓箭也用完,他们踩着碎石破砖的陡坡开始短兵相接!
杀香月的耳朵里全是血,眼见着敌人不断地靠近,在邻近某占地点时,凌空吹响一声奇异的哨音:“阻击!”
一处不明显的地沟里,一整片的火雷成片的炸响!
紧接着,火焰后忽然窜出一整个纵队!朱十带着数十人出其不意地扑了过来,朝着敌人的最前锋举着长枪白刃便冲杀了过去,头的男人略显精瘦,但蓄势待发,怒目而视,早在战前杀香月便让他们偷偷潜出城区隐蔽起来,等到敌人上来的时候,再正面反击。
这是明显有些惩戒意味的安排,朱十等人从监狱里放出来,原本用他们就是用来敢死队前阵的,朱十出狱的时候,很认真地问了四爷一句:“倭寇为什么我们?”当时四爷很认真地答:“因为看我们好欺负。”
皇帝是谁坐朱十并不关心,但是到自己家门口了,这不能忍。
杀香月于高处吼:“朱十!给大伙做个样子来!”
“好——!”
朱十大声舞着长刀回吼,他们本来此前便是城里架斗狠惯的,杀了对面这些不远万里来老子的家门的人,就能活下来!
城墙底下已经陷入了焦灼状态,身边的人不断地有人负伤,有人死亡,可是守城之人连悲伤都来不及悲伤,玉带娇冒着腰在已经成断壁残垣的墙上猫腰看着,身侧的栅栏受战火波及,还有跳跃的火苗没有熄灭。
战前,她被她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一通地念叨,不许掺和前线,但是她看着实在着急,几百人的守城之人已经折损了一半,剩下一半很多人都下去拼刺刀了,她顾不得害怕,一颗心只砰砰砰地乱跳,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四处观察着邻近的炮手已经被炸死的,好好的火力点一直没有人补上这个输出,最后她下定决心,拉着琉璃一起心虚又坚定地摸了过去。
“这个怎么用?”
玉带娇一边嘟囔一边在脑袋里回想,学着那些兵痞先在自己两个手心里呸了呸,琉璃珥在旁边配合,用力全力先帮她搬运弹药,两个人像模像样地把火药塞了进去,用棍子夯实,然后透过目镜生涩地开始观察底下的战场——
在她们来看,现在已经进入了脱缰野马相互乱的阶段,虽然杀香月还在指挥,但是浓烟遮蔽了很多战型,她们不知道已方的作战规划,甚至分不清楚哪里是自己人,哪里是敌人,忽然间,有一个人从跑到她们城墙下邻近,是张华,他在一片起伏的人海里扯着嗓子对她们喊:“协助城下掩护!”
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几乎要撕裂开:现在城上炮手已不多,她们原本的位置就是要与伏击相互配合的!
玉带娇扯着脖子:“……啊?”
敌方的炮火轰鸣。
张华举着刀怒吼:“掩护!”
炮火再次轰鸣。
玉带娇尖着嗓子再喊回去:“谁?”
张华吐血,不再理她,提着刀重新回到冲杀阵地,一望无际的城西战场,底下的士兵从高喝到咆哮,惊震黑夜,尤其是朱十带的那一队人,一个追着五个干,拳脚并用,迅速扑近,以无比蛮横的气势冲进了敌阵,陷入成一团的苦战。
“若我死了,杀师傅您回头向朝廷讨个恩典,养一下茨菇的母亲。”
战前,朱十擦着刀,十分诚恳地对杀香月。
“不是让你去死,”杀香月蹙起眉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是让你杀了敌人,自己想办法活。”
丰城侯站在应天府的大案前,两只大手用力地抵住地图,听着传令兵从城东南不断传回来的战报。
他没有留任何防守的亲卫,把所有的亲兵全部派出一线攻杀主力部队,两个时辰过去,城西炮火比之前减弱了许多,应该是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叫邝简加快速度!”
丰城侯用力地叩击桌面,烛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围歼之后迅速向城西支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一墙之隔,李梦粱的亲信曲宝与江行峥正陷入无声地扭——
一整包的火药已经被人捻好好了麻线,固定了位置,曲宝手中死死攥着两枚火石,妄图引燃引线,江行峥紧锁着他的要害,拳拳到肉,用力地拖着人往外拽,两个人扭得双目赤红,翻出白眼!
“噗”地一声,一把匕首全根没入江行峥的肋骨!
曲宝奋力想挣开他的胳膊,着火石用力往前一扑!
距离引线只有短短三寸!
江行峥脸上呈现出赤红的颜色,忍着剧痛再次搂紧了曲宝的脖子,他偷偷跟踪曲宝有一段时间了,知道李梦粱这个钉子必然还会有行动,果然,对方今夜这最后一招极度阴狠,一旦这炸药炸了,伤到指挥官调度陷入混乱都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城中心一旦引爆,城外两伙人马都会认为另一方没能守住,军心立刻便会乱了!
江行峥大口地喘气,忍着沉闷的攻击,蚯蚓一般的红色青筋一片片地蜿蜒过他的额头……
轰地一声!
辽远的城西战场,骤然间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之声,那声音远远地传播开去,层层相叠!
陷入苦战的张华骤然抬头,只见身后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炬石车忽然被人轰断了横梁,整个如夸父巨人一般轰然倒塌,它底下的倭寇纵列不及逃窜,整个地被木石砰然砸中,覆盖在一片灰尘烟雾之中!
“操!谁的!”
守军中怔忡后,齐齐发出一声赞叹的惊呼:“漂亮啊!”
紧接着,城楼上传来一道明丽的激动的大叫:“玉带娇的!”
乱拳死老师傅,那女孩儿的声音在战场上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清亮悦耳,把自己的名字喊出来的时候,口气得意又自豪!
江行峥仰躺在地上。
他脸上的颜色从赤红到酱紫,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体中蔓延出来,双臂仍紧紧锁着对手的脖子,一墙之隔,守卫空虚的应天府里,丰城侯与应天府尹仍然无知无觉地对着地图商讨着战场局势,坚实有力的大手不断地做出合围的手势,商讨着如何寻找更便捷的武装去城西支援。
那些明丽的眼神从四面八方的每个角落侵染而来,他耳朵里煮了滚水一般,只剩下一个人的噪音……
那是他最喜欢的姑娘。她有一张满月一样的脸,一双满月一样的眼,笑起来铃铛一样,在秦氏马球场上他第一次见到她,她飞奔过来的时候,明黄色的裙子有如蜜蜡一般,一颦一笑,娇贵又飞扬。
多想像你一样勇敢,多想姐姐可以像你一样勇敢……
江行峥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松下去,脸上写满了不甘: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这急坠而下的人生。
炮火猛烈。
城西被人轰塌了炬石车,敌人激怒之下,立刻数十门野炮齐开,朝着不堪重负的城西城墙进行猛烈的火力覆盖!
邝简的握着长枪的手微微发抖,骏马如剪,一骑冲锋地切开眼前的阵地!果决有力地带着整个纵队将敌军分割包围!
城西的炮火声还在隆隆地继续。
将令他接到了,他的命令不是冲出包围,是将主力部队歼灭后救援城西,他比任何人都想加快速度!
城西那里的地形根本不利于避炮反击,指挥官守住阵地只能带人硬挺,最开始攻城时城西的炮击还是一盏茶一盏茶间隔交替,现在炮火声越来越猛烈,越来越密集,从声音已经能听出他们几百人坚持到现在,损失和伤亡会有多惨重!
“我很爱你,很爱很爱……”
俗世凡尘的朝夕相处,他不知道要怎么这句才不显唐突,更不知道对方一直等着在听,炮火连天,最后一次看他的那一眼,杀香月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不解地、轻轻地蹙起了眉头,邝简只能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告诉他此生他唯一的心愿:“要活着。”
他对他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能活着。
一年一年地活下去。
巨大的黑色火油覆盖了过去,乌黑的油层腾起冲天而上的烈火!
一声呼喝,朱十提着刀,狂野地带着人冲进了敌人的掩蔽部——
个体的恩怨在家国的感情的巨浪里显得是那么的渺。
他看到朱十带领的股人一片片地倒下,远远的城墙上,杀香月眼里发花,用力地仰了一下头,把泪水挤压回去——
八百人一万人,金陵城西守军所有的伏击位置都已暴露,整个布置再没有秘密可言。
他站起身,推了身边那胖子一把,“不需要装弹了”,因为已弹尽粮绝,他一步步地迈出去,站在城墙的豁口上,碎石已经将那裂口铺成长长的阶梯,他站在正中央,俯视着河水般涌上来的敌人,缓缓地,抽出长刀——
短促的、孤立无援的火苗,轻微地跳跃着——
生命的最后一刻,曲宝仍然伸着手,充满渴望地看着那团火,希望它可以引燃浸满火油的引线——
城西的炮火仍然没有停,他不甘心地睁着眼睛,闭气的那一瞬间都难以想象杀香月会支撑到这个时候,明明是掌教亲手养大的他,竟然为了官府做到这个地步!
“杀香月可信嚒?”
这半个多月,金陵衙门里,几乎每个高层官员都对丰城侯的决策提过质疑。
城西守城指挥官是太平教的掌教,委以这样的重任,杀香月到底会不会敷衍抵抗?不会临阵反水?
再坚固的城墙,若是有内奸从内部凿破,那也将不堪一击,更何况守城战役,最要紧的便是守城之人的意志,一旦主将的意志不够坚定,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根本无法用三个时辰顶住一万人的火力压制,而一旦城破,整个金陵城将危在旦夕。
其实就连杀香月本人在听到那个战略计划的时候,也不知道丰城侯为什么会如此信任自己。
楚头吴尾的金陵城,乃天下绮罗佳丽之地,如果城西一处被人穿,那整个金陵城就完了,一万大军在通济门外来绝来不及回防,城内五十万百姓将如砧上鱼肉,这六朝之古都,东南之要会,瞬息间便将地无净土,房无完瓦!
但是丰城侯十分坚定。他用他强大的战略定力力排众议,像他要启用杀香月一般,把重要的城防任务交给他。
寅时初,作战会议开始,辰时初,会议结束时,明亮浓烈的橘色的光影正好擦过窗棂,照在老人方形的绷得紧紧的下巴上,六十多岁的老人彻夜处理着金陵城内繁琐的公务,一夜操劳后和他们话,仍然中气十足。
面对其他官员的质疑,丰城侯看了看杀香月,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气宇轩昂的一句:“出问题,我来担责任。”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杀香月的耳朵里流出血来——
终于,这个城墙缺口,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他一个人,便胜过一队武装。
一身血污的青年双手执刀,寒光翻手一闪,过身便是一道血花!玉扳指用力地错在刀把之上,整夜摩擦在滚热铁炮的玉制忽地叮地一声,他拇指一松,那玉件便忽然碎裂,散落在一片瓦砾之中——
那天老人任命的不只他一个。
红棕色的雕梁,朱草色桌布,黄丹色帷幕,守备衙门里窗明几净,光进来的时候议事厅人站得很紧凑,各个蒙上檀褐色的影:这些人很多没有进入高层会议,在他们之前,有十几个比他们更有资历的长官,可是丰城侯就是选中了他们,叫亲兵把这些名不显时的将官从家中叫醒,在指挥室里直接把他们的官衔向上跳了三级。
杀香月看过,他们这些人都有一个特性,他们都曾在十几年前短暂的青云直上过,紧接着又陷入长久的郁郁不得志,此时被委以重任,他们和被启用的自己一样不解,但是丰城侯十分地坚定,对他们:“去吧,去到各自岗位上去。我要的不是按部就班。”
那老人低沉有力地:“我要的是力挽狂澜。”
若是问杀香月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帮助金陵官府的,那一定是这一刻。
老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可是多年的养尊处优没有带走他的精神和力量,朝阳红彤彤的光照到他的身上,他的举手投足之间,仍有豪迈之感。
就是这个老人,对那些怯战的厉声谴责,对那些扰乱军心的立刻罢免,他给了自己不可或缺的支持,以老迈之身拽着他的门生故吏、下属同僚,团结住所有的力量,带着这些辈儿们往前冲,在整个城池本应该陷入巨大迷茫、风雨飘摇的时候,他强硬地拽着这个城池下坠的势头,毅然把整个城池托举了起来。
他,要进攻,不要贻误战机,更不能被动挨。
他,我们粮食足够可以撑一年半载,可是士气和民心撑不住一年半载。
他,金陵城不会投降,也不会失败,他将带着所有人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若金陵陷落,我公门人理应以身殉职,战死通济门下。
这个老人唤醒了这个城池,在王振掌权行将就木十一年后,将各行其是的金陵城势力捏合到一起,
他选出的几个方面军的将官们,每一个,在八月二十日前无一不是位卑而言轻,可是他们进入议事厅之后,听到任命之后,没有一个有过迟疑,直接把许多人不敢挑起的重担,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把邝简调出城袭扰侦查,把兵马司调去城墙周边守卫,他指出哪个将军可以仗,哪个将军可以做先锋,哪个将军一定要压后,通济门决战,他把冲锋位置交给了邝简,而不是更加冲动骁勇的年轻将官,他,邝捕头会把阵线冲破的,谁都会耽误个一时半刻,只有他不会耽误,他让自己守着城西,然后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知道你不会退的。”
王振把持朝政十一年。对很多这一代人来,他们从记事开始看到的就是权宦把持的朝廷,看到的就是气象污浊的朝堂,可眼前这些人,从丰城侯到底层的将官,他们既没有为了权势富贵幸进合污,亦有没有为非作歹行旁门左道,他们默默无闻地坚守着自己的位置,默默地在黑暗中摸索和坚持,宁可沉寂,也从未屈膝。
他们几乎有和邝简相似的遭遇,相似的坚毅的面孔,一旦国家陷入危机,便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无怨无悔地断绝一切后路,以身报国,历史的洪流裹挟着这一代人走向跌宕起伏的一生,推着他们走向即将亡国的边缘,又给他们从绝境中走出的使命。
他们注定背负国运。
他们注定挽救国家。
正统十四年,金陵城下,风云变幻。
雷鸣般的马蹄声冲破通济门下的封锁,奔流入海一般隆隆地朝着城西奔进——
城西城墙外,民间武勇之材、公门差役组成的八百守军,顽强地坚守住大门整整三个时辰,战到黎明时分最后一刻,战到弹尽粮绝,两方相持不下之际,倭军用最后一尊七尺宽箍铁炮,对准城墙上坚守不退的那一人,轰然一炸!
朝阳如血。
如泣如诉的风声低迷地、呜呜地呜咽,像是风中的一条细线,牵动着,直到浮出了地面……
马蹄声远远地传过来,只是城西的守军再没有人可以发出迎接他们的雷动欢声,疾风骤雨的战鼓声在一望无际战场上,愤怒从后面撕裂敌方!城西倭军在一夜攻城后忽然腹背受敌,瞬息间,分崩离析!
黏湿的土地,一望无际的战场,整个战地拼杀声逐渐地止息,只剩下不断燃烧的工事的噼剥声,还弥散着经久的黑烟,一直卷到天际。整座城最后也没有破,但是高高的城墙已经塌陷出三大片长长的坡地,可见昨夜一整夜的炮火有多猛烈,守城守得有多艰难。
朱十福大命大,捂着腹瘫坐在一片倒塌的木楞砂砾中,虽然负伤,但是精神还好,远远听见一阵疾烈的马蹄声,放眼一望,眼中立刻绽放出光芒!
“邝捕头!”
一夜鏖战,他膝盖膝盖酸软只能倒在地上,但是难以抑制看到援军攻上来的激动。
风吹草动。城墙上的墙垛都捣毁,树木全都都已烧秃,邝简束战衣于腰间,铠甲上尽是尘土,他跑得很急,大口的喘息,长枪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焦黑的墨土上,看到一个守军活人,立刻询问他们指挥官在哪个阵地,朱十知道他找谁,赶紧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邝简立刻拍击马臀,奔雷似的驾着马匹飞驰而去——
“香月!杀香月——!”
那呼唤声瞬间击碎了黎明缥缈混沌的宁静,黑马沿着长长的城墙下狂奔,马蹄踏开黏湿的泥土,邝简仰着头费力地寻找,放声地疾呼!那声音层层回荡开来,穿过破碎不堪的城墙,穿透城墙上粗疏的火迹和血迹,蜿蜒着仿佛直到天地尽头——
倭寇最后炮火轰炸的瓦砾里,一个被完全埋在里面的人,忽然动了动,此处城墙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砖石,他听到声音,绷着一口气,扒开自己身上的砖块灰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清的光照在他狼狈不堪的身上——
只是杀香月不知道,邝简的呼唤惊醒了自己,同样震醒了一个孩子。
一道黑洞洞的手铳被人拾起在手中,稳稳地对准了他——
杀香月一步一步地走到城墙边,他刚刚躲闪时膝盖下的砖石碎了,砖石的碎片便扎了进去,可是他仍然一步步地走到了城墙的边缘,朝着底下喊了一声,“这……这里!”那嗓音嘶哑残破,直到第二句,才勉强地喊出了声,“邝简——这里——!”
城墙上,孩子的表情变得僵滞起来,像是难以相信彼人是此人一般,两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城墙下,邝简心有所感,立刻兜马回头——
浅蓝色淡淡渺渺的黎明中,那道深紫色的熟悉的身影立在天际之中,高得仿佛与天顶相接,他所在的位置的墙垣已经炸平了,脚下尚有四十尺高的废墟黑烟,独身站立在城墙的最边缘,长风中秀丽悠远——
邝简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立刻拍马奔来——
轻捷喜悦的马蹄声快速逼近,那孩子站在就站在杀香月的身后,两手托举着已经开始发潮的短铳,两手颤抖着,缓缓朝着扳机用力——
这一枪,他必然中他。
这一枪,他注定跌下城墙,必死无疑!
“砰”地一声——
安静的清,一道尖利的枪响!疾驰中邝简骤然一震,冷汗忽然争先恐后地从毛孔中汹涌而出!
城墙上,杀香月不解地扭过头去,不知是谁朝着虚空忽然放了一枪,可是他游目四顾,没有找到开枪的人,另一侧的城墙也已经被炸塌了,只有一道的圆润的身影,蹒跚地缓缓地扶着石头,走下残破的石阶。
杀香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将这一声枪响放在心上,转头朝着墙下已经惊住的邝简宽慰地摆了摆手,露出一点清淡的、发自内心、劫后余生的笑容。
那一刻,城池内外,旭日高升。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