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太子妃(上)
宫中对文蜀一行人的态度足够冷淡, 冷淡到就算民间都知道宫里完全看不起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命妇们进宫时从没见过皇后召见她,被边缘化,被冷遇, 被太常寺和内侍风言风语的讥嘲。
士族和新兴豪门都毫不犹豫的将此事引为笑谈——寡妇被富贵迷住嫁给一个朝不保夕的‘男人’,充满了下等人的可笑。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妇人难道不知道, 太子不论是否被废, 总有一天得过继同宗的儿子做儿子?
但册封太子妃的仪式盛大恢弘,仓促但绝不敷衍,女方的排场来不及布置,直接借用了皇后的半副銮仪, 衣服则用公主的礼服紧急改造而成。
流程已经排演过三遍, 文蜀带着披枷带锁练顶缸的心态, 带齐了假发、金冠、金花步摇、珍珠流苏,厚重且‘回袖过肘’的衣服,还有长而繁杂的披锦与系在腰上左侧的玉佩、系在右侧一不心就会踩到的大红色同心结丝绦。
初步估计价值万贯, 重达十斤。
文大王也只好双手交叠,微微提起裙摆, 非常端庄的走出来。根本看不出她还随身带了参加重大场合必备的百宝囊。
阿媛已经扮好了,头上梳了双丫髻,各插着两寸长火红珊瑚簪,像龙角一样, 还有几朵珍珠花做妆点,一件明黄色的广袖流仙裙,脖颈间带着七宝金项圈, 裙带上挂了一把精致的鹿角金鞘压裙刀——天王不记得儿媳妇叫什么, 却记得她的名字,点名叫她扮成龙女模样, 和太子一同过去。
葛谨风依旧觉得惊叹,半是为了她这人比花娇的威严和美丽,这样的盛装扮,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不敢轻视她。半是为了她眼中隐藏的杀机,是在不明白为什么:“你扮的这样美,为何不开心呢?”就算是我娘最忧愁的时候,一旦扮起来,也会高兴几分。
文蜀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徒有其表。倘若有什么变故,耽误我发暗器。披枷带锁都比这容易拆除,啧,你什么表情,我试过!”
一套衣服,既不能纵身跳上房顶,一跃十丈,又不能施展拳脚暗器,简直是累赘。
何止是累赘,不穿都比这好。好看管屁用?
东宫中的内侍都被太子管理的很好,听的心里发毛,也没敢想什么去告密,就默默的靠边站着。人人都穿新衣戴红花,拿了喜钱。
屋外鼓乐齐鸣,宫中乐舞二百人在队列之前,舞女以纤细修长的薄纱袖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不知疲倦,乐队演奏各色乐器,二十人的歌女和阉伶细软柔媚又声声入耳的唱着大文豪写的催妆诗。
镇南侯心里很不耐烦,但天王非一事不烦二主,他也只好从命,带人来迎亲。本欲看这些舞女发时间,却发现人群中有一对极其可爱的姐妹,姐姐柔媚艳丽如同盛放牡丹,在一群盛装扮的女子之中,依旧艳压群芳,那妹妹身材婀娜穿着保守,纤腰盈盈一握,风吹着裙子,贴在又细又长的腿上,羞羞答答的举着扇子遮住半张脸。
歌和曲传入深深宫闱中。
葛谨风对她不解风情深深的无可奈何:“快去吧,忙完了宴会就能卸妆。”我还能帮你宽衣解带,可惜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阿媛双手奉上团扇。
文蜀出了东宫寝殿,就用镂空象牙扇遮住满脸的不快活,被等候在门外的两位全活人老命妇搀扶着往外走,旁边还有几位上了妆之后看起来相差不多的漂亮命妇。
全活人是父母双全、丈夫还活着、有兄弟姐妹、膝下儿女成双。这二位中,一位是王丞相的夫人,一位是萨学士之母。
丞相夫人不住口的念叨着白头偕老、比翼双飞的吉利词儿,还贴心的删除掉了早生贵子一类的词儿。
萨夫人悄悄量她,只见这位太子妃虽然生的凶煞,却也美貌泼辣,半点不见紧张忐忑,只见她气势昂扬,尽量放缓脚步配合二人。
东宫的正门难得的大开,宫外的天街能容十二辆马车并排,现在都被身着丝绢的美女和身着锦衣的内侍仆役充满,歌舞不歇,鼓乐吹奏的越发欢快,似乎有使不完的气力。
花灯罗盖和道家仪仗林立成群、许多长的仪仗兵器上垂着红绸和大红花,人人穿着新衣服,斜披大红绸带。
文蜀一见叹息:有这份铺张浪费的闲钱,直接给我不好吗?
余光看见金红莲和镇南侯眉来眼去,心里舒服多了。
葛鉴被人戳了好几下,悻悻的下马高声道:“请太子妃蹬辇。”
送上凤辇时丞相夫人心里想着最后一句词儿,忽然脚下一崴,险些摔倒,文蜀反手一捞,搂着她的腰把人托起来:“辛苦。”
“妾身惭愧。”
宽大的仪仗里,两位命妇陪着她坐在里面,其他的女傧相坐在后面的香车中随行。
仪仗需要环绕皇城一周,从东宫出发,向东行,最后绕回来抵达皇宫,拜见天王皇后,举行仪式。
葛谨风目送气哼哼的太子妃登车启程。
他今日也特意扮过,只是似乎没被发现。
葛淼站在旁边,不见多少喜色,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拄着拐杖道:“公子,但愿你们夫妻一心。”
太子摸了摸他的肩膀:“阿淼,你放心。”
葛淼将军只能坐车去赴宴,太子却带着继女骑马顺着天街进宫去。
皇宫中好好装饰了一番,不知有多少人中饱私囊,反正看起来团花锦簇,后宫佳丽忽然又一股脑的戴起花冠,扮作百花仙子。
满朝文武和隐居不出门的将相王侯都来出席这盛大的册封仪式,有些人觉得这是天王放弃太子的信号——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呵。也有些人觉得这是天王坚定太子地位的信号——随便他娶谁谁天王都愿意支持。
满朝朱紫贵,都在这里等着一位他们并不在意的女主角。大部分人在隐晦的议论太子,少部分人在听镇南侯吹嘘那一对姐妹花的容貌,艳丽若牡丹,娇羞清丽如昙花。
葛谨风有些耐不住的喜色,宗亲和群臣来敬酒,他全都喝了。
阿媛惨遭长公主、公主、侯夫人等一众八竿子不着的亲戚‘捏脸’。
天王只喜欢两件事,一个是神仙,一个是美人,换个法就是——喜欢做法会和开宴会。他一直都很感慨次子长得不如太子好看,现在在阿媛旁边,更像落汤鸡了,也只有女儿们能与她相比:“阿媛过来,陪我话。”
李媛自是不卑不亢的走过去,翩翩下拜:“天王。”
葛昆仑赞许的点点头,已经默认她现在姓葛,改名叫葛媛:“活生生龙女下凡尘。好哇,你看起来不像长在山野之间。”
李媛抿嘴微笑:“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
“好姑娘!还会用典。你会舞剑么?”
李媛答道:“天王,阿媛还在学,学得不好。”
葛昆仑叫道:“太岁!教她要用心。现在闲来无事,你来舞剑助兴,给她瞧瞧。”
侯爷们纷纷起哄叫好。就连国丈、国舅这几个蒋家人,都踊跃的鼓舞叫好。
葛谨风已是喝的微醺,大半年之间只练了几次,颇为生疏。
镇国大将军缓缓道:“很多年没见过太岁舞剑了。当年还是天王手把手教他。”
葛昆仑戳戳李媛头上的珊瑚簪,喝着酒大笑:“当年太岁就阿媛这么高,长得比阿媛还秀气。那时候我还不是天王,害,手下弟兄不过五八千人,卖些私盐,养家糊口罢了。孰料天命在我。”
葛谨风最敬重镇国大将军,敬佩他胜不骄败不馁,在天王落魄时出资资助,在得国之后功成身退,也不贪财,也不好色,就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书练武,养育的三儿三女端庄谨慎,学识渊博。听他这么一提,不便拒绝,离席踉跄了两步:“驾前献丑,爹爹不要见怪。”
皇后微微冷笑,示意侍从取宝剑来。
天王笑道:“好好,你什么都好,只是太自谦,学了些文人的臭毛病。露一手,叫你弟弟和阿媛都瞧瞧。”
李媛奉酒道:“天王若肯击鼓助兴,我爹岂敢不尽力。”
围观群众:“好丫头!!”
葛昆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手一掷,大步走过去,抢过鼓吏手里的鼓槌,敲的是金声玉振。
葛谨风忽觉畅快,似是当初军中设宴,欢歌畅饮的时节,冲着皇后一揖,接过宝剑,撩起衣裳前襟掖进腰带里,踉踉跄跄走到宴会之中,舞女们早已让开位置,他随手使了个‘童子指路’冲着天王一拜,随即舞起青霜宝剑。
天王敲着鼓唱着歌:“雪芙蓉,玉青骢,我将挟尔成大功。
酒酣为我拔剑起,白虹绕地乌风旋。
矍然指天天为穿,天狗堕地顽星坚。
忍见东南吴楚坼?慎莫脱手踊跃逝去双龙精。”
众人只见天王英武非凡,雄姿不减当年,纷纷疯了一样的鼓掌叫好。粗豪的大叫:“哥哥好英武!”
“天王威武!”
“啊啊啊臣要昏过去了!”
“臣能见天王曼妙歌喉,太子舞剑盘旋,死在今日也值了。”
太子妃的銮驾终于抵达皇宫,又被两名命妇搀扶,后面跟着四名女傧相捧着宝瓶、如意,施施然走进大殿之中。
大殿宽阔高大,容纳数百人依然如是。
唱赞指挥她前进下拜,先拜太子,再往上拜。
刚刚跪下远远的奉酒给天王和皇后,一名美人接过托盘,捧到天王面前。
葛昆仑端详儿媳妇的长相,现在看着倒是不坏,瘦上二三十斤就是美人了,伸手去接酒杯。
美人将托盘往上一掀,泼他满脸。
袖子里猛然钻出一条毒蛇似的峨眉刺,直冲葛天王心口就扎。
只在电闪雷鸣之间。
文蜀赶忙抓住几颗暗器,咬牙叫到:“神女?”
神女派疯了么?以前只是杀杀负心汉,葛昆仑的后宫虽然荒谬,但遵守伦理,想要离开的也不阻拦。
葛昆仑被泼了一脸酒水,并不眨眼躲闪,反而不慌不忙的伸手抓住她握着峨眉刺的手,这手香软细滑,攥着峨眉刺迅猛轻巧。天王握住她的手,并不抢夺,也没什么见招拆招,只是用力一攥,凭借勇武,连美人手和峨眉刺一起攥成一团,美人手骨悉数断裂,峨眉刺被掰弯嵌进皮肉中,血流如注。
外戚和镇南侯喊着:“护驾!护驾!”冲着天王猛冲过来。
命妇们大多敏捷迅速的往旁屋躲闪,只有些人吓得斗成一团。
文臣们有些惊慌,还是快速往天王身边跑去。
镇国大将军挥舞拐杖高呼:“来人!保护太子。”
葛谨风感动的躲在葛淼身旁,攥着宝剑:“保护我爹!道难!!”
文蜀正在奋力解决从头到脚的一身累赘,手里还攥着石弹子,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把头发刨开:“你他妈别喊我!!”
葛昆仑把美人抱在怀里,用她的峨眉刺穿了她的琵琶骨,正要呵斥眼前乱象时,忽觉微微腹痛,想起今早拉屎很是畅快,一定是有人下毒。勃然大怒,暗自运转内功化解。
故作无力,高声怒吼:“谁敢杀我!!”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