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长路19

A+A-

    接连着几天,洛萤并没有直接去春喜班,也没有再去鼎丰戏院。

    并非是她不想去,只是这鼎丰戏院才发生了火灾,戏院里的观众,加上表演的班子成员,大大老老少少的,有不少都进了那西医院。

    而偌大的春喜班,除了杜大家杜兰芝以外其他成员毫发无伤,顿时引起了警察厅的警长注意,一切都在调查之中。

    戏院上上下下百十号人,还有人受了伤,那二楼坐着的既有达官显贵,也有那潇湘馆云水楼的花姐们,调查是个大工程。

    而作为火灾地点的鼎丰戏院更是被警方看守得紧,此时风声正紧的时候,洛萤即便是晚上也不好找会偷溜进去。

    至于那春喜班的人,就更是被警察厅来回的传讯,她想找那狐仙堂也没地方找去。

    至此,洛萤只能守株待兔,听着官面上和崔先生打听来的各路道消息。

    “这外边的消息传的真是越来越乱了。”

    崔先生坐在柜上和洛萤感慨着,她眼前正盯着报纸上的豆腐块,上边是火灾遇难者的名单,还有没人来认的无名氏。

    “我昨儿个又听,当时戏院里不是有潇湘馆和云水楼的花姐?”

    “大酒缸里还有人,潇湘馆跟云水楼请了人去做法事,楼里的姑娘们天天半夜能听见人在吊嗓子。”

    “还有人,没准是杜大家鬼上身了,附身在了不知道哪个姑娘身上。”

    “也有人,是杜大家一心求死,所以根本不往外跑,也有人是春喜班里要害杜大家,有人使了法术。”

    崔先生着,这流言蜚语多的是,众纷纭,真假谁也不知。

    “这啥话都有,连天桥都是传瞎话的,杜大家那个相好跟人跑了,自绝于戏台之上。”

    “那杜大家自己死,也没必要拉着别人一起啊,唉。”

    王田也插了一句嘴,天桥也有戏园子,江湖艺人嘛,这下九流里戏子也是排在前边的,大家伙都讨论着呢。

    洛萤每日上午坐在当铺之内,下午则是出门四处游荡听消息。

    上午呆在当铺里,除了翻看洛永诚留在书房之内的那些书,无事就检查货物,还要跟着田叔与崔先生学习掌眼不同物件的窍门。

    当然了,账册那一头也要跟着宁爷学习,虽然自己是当铺的东家,但她一点也不闲着,忙得很。

    每日诚和当开门之后,陆续也有些人来当物,洛萤能够看到整个典当的流程。

    自古以来,当铺这个行当之内的女性就极为少见,坐柜的掌眼们多是男性,收的徒弟们自然是男人,如今虽然是新社会,老少妇女们进入各行各业,但当铺依旧是男女比例失调。

    不过这凡是总有意外,洛萤听王田与崔先生,这北宁城之内,有一家土生土长的京城当铺兴隆当,当家大朝奉乃是一位女性,人称秦三娘,秦大朝奉。

    听这秦大朝奉当年一将濒临倒闭的兴隆当救起来,力排众议收女徒弟,如今兴隆当的当家柜头几个柜都是女弟子,学的认真,做事细致,责任心强。连她们当铺的护卫都有不少女镖头,乃是北宁城之内的女工示范单位。

    洛萤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这当铺招女工的,至今也只是这兴隆当一家。

    这个行当的内部阻力还是很明显,各家的朝奉都是中年以上,还有些老古董,带徒弟好,带女徒弟?在这些老古董那岂不是伤风败俗?一个不慎就毁了一辈子的名声。

    而兴隆当倒是女师傅带女徒弟,直接免去了许多忧虑,秦三娘大胆用人,一带出来的徒弟们也没有辜负她,如今店面干的是越来越大了。

    除了不同当铺,东家本身的八卦,员工们更加津津乐道还是谁家打了眼,怎么着的道。打眼的事儿丢人,也对声誉不好,各家都瞒着,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是能传出来的。

    还有鬼市那坑人的,还是捡漏的,这么多年的事儿怎么都不完。

    正着话,铺子里就来了客人,崔先生顿时息了声,洛萤也转头在柜里坐下来。

    当东西,甭管什么时候都是丢脸面的事儿。

    对于当铺的客人们来,见到的人越少越好,自己也是头低低的,不想被人发现。

    “当这个表,还有这衣服。”

    话的声音很是弱气,听起来没什么力气,话又有些急促。

    当铺内安安静静的,宁爷扒拉算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只能听见田叔细微地检查着衣服和表的声音。

    “缺针断秒,计时不准,破面铜表一块,三块大洋——”

    “虫吃鼠咬,烂板没毛,破面烂袄一件,两块大洋——”

    “一共五块大洋,当是不当?”

    “当当当,当了。”

    那声音顿时急了起来,似乎很是着急。

    田叔将表与衣服直接放置在一旁的竹箱之中,语调高扬。

    “不悔入当——”

    而一旁的宁爷已经写好当票,摺头徐先生取出一木盒,少年头则是将皮袄子叠起,准备收纳装标签送入库房之中。

    洛萤坐在柜台里,听见外边的人铛铛铛地不停敲着几个大洋的声音,似是检验真伪,随后加快了脚步离开。

    看着刚刚收入的皮袄子和怀表,洛萤有些不解。

    如今夏日,若是急用钱,当皮袄子解个急,可怀表一只也不便宜,又是平时用的,连这也要当了?

    还没等她开口问,王田已经开口。

    “刚才那人是个大烟鬼,瘾头上来了,可什么当什么。”

    “下个月头有钱就来赎,没钱了就继续当。”

    洛萤点头了然,但不管是田叔,亦或是崔先生宁爷,连最的少年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烟鬼赌鬼色鬼,这是当铺里最不缺少的客人。

    趁着家里不注意,把妻子的首饰嫁妆偷了,把孩子的学费抢了,把传家的东西拿来当了。

    当票拿走鲜少有见着回来的,就算是回来,也不是当初当的那人,许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妻子垂着泪前来赎回,亦或是眼睁睁地看着当了。

    洛萤跟着徐长平拿着打包好的衣服和怀表进入号房,按照竹签放好位置,算是完成了这一趟交易的所有流程。

    距离鼎丰戏院的大火已过去了七日,洛萤中午吃过饭继续出了门。

    报纸头条是警察厅对于火灾事件的官方定性,鼎丰戏院电线外漏,戏院之内的蜡烛架子倒了引发火灾。

    鼎丰戏院的封条终于被解开,一干人等都放回家中,听那戏院老板准备请得道高僧来做法事,大栅栏的潇湘馆和云水楼也悄然对外开了门。

    这些天听了一肚子消息的洛萤心里也渐渐拉出来了一条线,下午又慢悠悠地跑了几处地方,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当晚,洛萤走出当铺,提灯行于夜色之中,路过天桥的野桃树,顺折下一支桃枝。

    夜色寂寂,春喜班的院落迎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

    大门并未拉开,只透了个缝,只听得门外是一道稍显歉意的女声。

    “叨扰了,劳您通传一声,在下想与刘班主一见。”

    里头那人把门缝拉得大些,门口的灯笼和来人提的马灯清楚地看得到来人的影子,守门人心里稍安,道了一句稍等。

    急促的脚步声行来,洛萤眼前的门被拉开。

    “这位姐,不知这晚上到我春喜班所为何事啊?总不能是瞧上了哪个混球儿?”

    班主拉开门,周围的提灯照出来人的身影,衬衫马甲,马裤长靴,头发高高竖起,身型利落,这一看就是个紧跟西洋潮流的洋气姐。

    “刘班主,不才前来,是想借一件东西,见一个人。”

    她长腿大步迈过门槛,走进了春喜班的院落之内。

    刘班主眼中异色闪过,心里正寻思着是班里的哪个私下里搭上了这大姐的金窝,让对方这就上门要人走了?

    “还请您赐教,您这是要借什么东西,见什么人?”

    刘班主语气心,引着眼前这位姐往正房走。

    院内夜风瑟瑟,掀起衣衫一角,昏黄的纸糊灯笼摇摇曳曳,一摆,又一摆。

    只见她大步向前,迈入正房之内。

    洛萤看着眼前香火鼎盛的美人神像,语气悠悠:

    “借一件紫罗戏衣,见一见苏瑶仙。”

    注:“缺针断秒,计时不准,破面铜表,虫吃鼠咬,烂板没毛,破面烂袄”关于当物的唱名参考民国当铺相关资料,属于老当铺行话,并非作者原创,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