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童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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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奥西斯古王朝的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几乎久远到能被归类为“童话”的故事了。

    自那次出行后，洛森就对这方面的资料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在王都开古董店的老人,女巫所珍藏的银币是泽奥西斯古王朝的——

    那么，女巫本人呢？

    黑袍下的她,是来自于那么那么久以前的王朝吗？

    不知为何,明明抚养自己长大的女巫只有一件黑袍与沙哑的嗓音，洛森永远对探究她黑袍下的身份抱有最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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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明明很确信,自己对她的感激没有转变成什么病态的依赖。

    他也很肯定地认清,女巫仍未放弃自己的诅咒计划,而且她早已染血腥。

    他更不可能对一件沉重的黑袍升起什么多余的感情。

    洛森喜欢待在女巫身边,或和她交谈,或和她一起沉默，或者，仅仅是照顾她。

    被女巫领走时他已经岁了,清晰地明白这世上许多的感情区别——许许多多的情感关系——

    父母,兄妹，朋友，师长。

    洛森从未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黑袍的女巫身上，他清楚地明白，在她之外，还有许多许多更广阔的世界。

    不需要住在废墟里的世界,不需要躲躲藏藏的世界，吃饭交谈时可以看着对方的眼睛的世界。

    可是,年龄越长，认知越清晰，他偏偏越发渴望停留。

    陪着她一起住在废墟里,想办法从躲躲藏藏的逃亡生涯中赚到金币，第一万零一次在吃饭时猜测她兜帽下的模样

    过分聪慧的少年，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曾苦恼很久，但怎么推测也不觉得，这是出于青春期的某种荷尔蒙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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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从未切实接触过她的肌肤，从未有过对她身体的匆匆一瞥，连她的姓名、样貌、眼睛颜色都不知道。

    书上“青春期对感情的不成熟躁动就是生理冲动的一种反馈”，但他对女巫不是这样的。

    十几年，他好奇着女巫黑袍下的一切，却从未想过主动揭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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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女巫总是那么害怕地裹在她的黑袍里。

    如果贸然揭开，她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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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成年的少年，实在琢磨不出来。

    所以，他肯定不是把她看作异性产生爱慕，更不是对她生出了什么别的异样的情感吧。

    只是就像饲养一个宠物发现了一个值得研究的大秘密

    出于好奇心？

    也出于报恩？

    想不清楚，洛森就不想了。

    只要继续待在女巫身边，总有一天，自己会明白的吧。

    9岁的他，在梦境魔法的研究与泽奥西斯古王朝的史料中来回徘徊，实在没什么时间留给自己越发躁动的不明情绪。

    毕竟，时间越来越近了。

    20岁的时候。

    女巫赶他离开的时候。

    想到这里，洛森从书本里抬头，悄悄看了眼那边埋首研究的女巫。

    她头都没回。

    “女巫女巫？”

    一个字都没回。

    女巫最近对他越发冷淡，好像就等着几个月后打发他去王宫完成刺杀再作为废弃的棋子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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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恶，无情，又冷漠的女巫。

    洛森有点沮丧地收回视线，重新投入史料。

    泽奥西斯古王朝一个曾经十分强盛，但王室传承较为病态的国家

    等等。

    最后一任泽奥西斯国王，德里克斯威特与其妻海伦娜斯威特的画像

    ——斯威特？

    洛森立刻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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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记载，最后一任泽奥西斯国王，是通过杀死自己的父母得到王位的。

    在他的统治下，国家穷兵黩武，图大大扩张，边境连年征战。

    然而，这位国王并不重视内政，还恰好娶了一位无比奢侈、恶毒的王后，沉迷在外征战的他把内政基本都交给她操作——

    之下，民不聊生。

    叛乱四起，又被帝国的铁骑迅速镇压形成了周而复始的血腥循环。

    因为泽奥西斯王朝的兵力太过强盛，统治者又是极端崇尚强权的疯子——不管国王还是王后——所以，平民那点的反抗，就像定时溅起的水花，远远不能动摇国家的根基。

    更何况，那位名为海伦娜的末代王后，十分擅长控制人心。

    在她的周旋下，王国上层的政治建筑几乎是铁板一块，再多的也不会动摇她的统治。

    渐渐的，长久且高压地控制这个国家后，王后对王位产生了野心。

    可在外征战的国王本质上是个比王后强大得多的野心家，更何况他掌握着所有的王**队——王后再如何也不敢面对他露出獠牙，只能把自己的渴望憋在心里。

    于是，有传言

    王后所有被压制的野心与怨愤，都落在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唯一的孩子身上。

    深宫里的那位末代公主遭到了毛骨悚然的虐待。

    而且，为了寻求反抗国王武力的段

    王后成为了一个女巫。

    她开始研究诅咒——这正是这个国家覆灭的开端。

    毕竟，贵族与臣民或许能忍受一个暴虐的统治者，但无法忍受一个玩弄诅咒的女巫。

    前者威胁的是金钱或生命，后者威胁的是他们子孙后代的全部命运。

    女巫永远都是该被绑上火刑架、遭到追杀的存在——就算她的身份是王后，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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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伦娜王后研究诅咒的秘密还是暴露了，她被发现对许多贵族施加诅咒，甚至疯到不放过他们的子嗣——上层政治建筑骤然崩塌，民间掀起了前所未有强大的猎巫运动。

    在外征战的国王班师回朝，试图力挽狂澜，但他最终的结局是被野心勃勃的将领割下脑袋。

    至于王后她神秘地失踪了。

    关于海伦娜王后的记载，在泽奥西斯王朝的最后一年戛然而止。

    被记载的，能够联系上王后的事件

    只有王宫深处，发生在公主寝宫里的，一场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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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我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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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森仓皇地抬起头，不知何时，女巫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漆黑的套按在打开的书页上。

    “她想在逃跑之前彻底杀了我。因为丧失了可以拿捏的傀儡，我是她唯一剩下的玩具。”

    黑袍下发出阴冷的嗤笑声：“不过她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诅咒保护了我。我死不了。陷入沉睡前我把她按在涂满蜡油的浴缸里，丢下了火柴。”

    洛森的指抽动了一下。

    “所以，你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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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重要。”

    黑袍下的公主收回自己的黑套，她莫名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距今都快千年如果你感到好奇，可以直接来问我。这没什么好保密的。左右你快满20岁了，只要你提出要求，看在这些年的陪伴上，我会尽力满足的。”

    洛森没有出声，他直直地看着那件黑袍。

    良久，他：“我想看看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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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巫静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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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在这个要求上，她的态度从来是拒绝的。

    洛森并不诧异。总有些问题，面对这个女巫，他从开口就知道不会被回答。

    但是，今天

    他看着那抹离开的黑影。

    单薄，沉默，又强大。

    ——近千年的时间。

    他所不知道的诅咒。

    他所不知道的疼痛。

    而以后以后

    莫名的恐惧感，堵住了洛森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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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百般算计、就算竭尽全力、就算在妹妹与女巫之间找到了平衡——他侥幸活过20岁，又侥幸能继续留在女巫身边，又怎样呢？

    女巫已经活了近千年。

    或许她还有下一个近千年。

    可他、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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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个普通的，无法超越百年的，弱人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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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森想陪在女巫身边，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可洛森不想只陪伴她一百年也不想他们的时间只有两百年这个原因，他今天这么鲜明地察觉到——

    我不想被她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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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那位恶毒残忍的王后。

    近千年的时间稀释后，她在女巫口中也成了“那不重要”。

    他怎么可能带给她超越那个王后的痛苦与折磨呢？

    可没有痛苦与折磨，女巫这样强大神秘的存在，怎么可能记住一个只有百年的生命？

    洛森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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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正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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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一直、一直的陪伴一个女巫

    那么，他也必须割掉自己的善良，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女巫”。

    不，不对。

    看女巫如今的模样，割掉善良，肯定是有副作用的，而且他绝不会让她一直只能生活在废墟与黑袍里。

    要找到一个能够带着完完整整灵魂、也带着强**力存续下的方法他要割裂自己然后，再想办法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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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很疯狂。

    洛森的心跳得快极了。

    这很疯狂但，何尝不试一试呢？

    赌上自己的百年，或许，就能赢来她的永远。

    这可不是亏本买卖。

    他想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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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能真正平等站在她身边的，唯一方法。

    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地执着于女巫？

    搞不懂。不想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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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洛森布朗宁满20岁的那天。

    女巫还是丢开了那个原计划里应该被牺牲的鬼——不，这不是女巫的心软，是因为她数月前发现那鬼在和王宫里的公主联络，这无疑是赤|裸裸的背叛。

    女巫把他逐出了废墟古堡，当时放出的狠话尖锐极了，他们之间几乎等于决裂。

    女巫也绝不打算再去理睬这个狼心狗肺的叛徒，所以，谁也不能她心软。

    只是，借题发挥的这么一闹，也等于放弃了，把他间接杀死的打算。

    她不心软。

    女巫告诉自己，如今她的魔法已经登峰造极，诅咒异常强大，不可能再需要什么牵制目光的傀儡，所以丢开他等于丢开累赘——她也是这么告诉那个鬼的。

    而对方当时的眼神让女巫确信，他再也不会主动来见她了。

    这很好。

    一切都按计划执行。

    邪恶的女巫不需要累赘，她要对他的亲妹妹降下最恶毒的诅咒，拒绝再看到他的任何表情——她必须诅咒那位公主殿下，这样才能让自己近千年的努力得到价值，这样才能真正变回那个安娜贝尔斯威特，有勇气走回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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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恶的女巫轻轻迈入塔楼，魔杖下，城堡内所有的人类陷入昏迷。

    而美丽的公主陷在层叠的床帐之后，只有一个深栗色的背影。

    女巫深吸一口气，抬起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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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为这世上最美丽、最富裕也最脆弱的布偶吧，你的躯体将永远沉眠于床铺，你的灵魂将永远囚|禁于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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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诅咒完整浮出。

    她的指尖在抖。

    好了，好了，已经完成了施咒，只是诅咒会有个生效过程而已她的大范围昏迷魔法也撑不了多久了，应该抓紧时间，趁这个空档逃出王都

    女巫掐紧发抖的指尖，用力拉下自己的兜帽，飞一般离开了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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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逃得很快。逐渐复苏的灯火与士兵们愈发响亮的讨伐声都抛在身后。

    女巫的心也跳得飞快——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终于成功了——很快、很快，自己就会获得最强大的法力，自己就能真正摆脱身上的诅咒——近千年的——终于要结束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还好吗！”

    “唔不要慌张，我还好。”

    女巫逃窜的背影猛地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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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栗发绿眼的华服女孩被侍卫们从地上搀扶起来。

    “之前有人在卧室打晕了我”她不满地抱怨，“真奇怪，把我丢在这里，也没做什么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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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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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巫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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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允许。

    这种事。

    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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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可能的。

    诅咒只会在“美丽的公主”身上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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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拥有同样的王室血脉。

    而你太知道他有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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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还真是头也不回啊。邪恶的女巫。”

    感受着逐渐生效的诅咒，塔楼卧室里的公主默默掀开床帐，扯掉了做伪装用的丝带，解开了改变性别的魔法。

    他的眼皮愈来愈沉重，能鲜明感到生命力飞速的流逝。

    好冷，好困。

    闭上眼，就会是永眠吧。

    这样的诅咒，如果降在莉莉的身上，那个蠢蛋肯定吃不消的。

    这样也好。

    这样正好。

    只是，还不能睡，在最后，还有些最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他要成为足够强大的哪怕，需要花费梦境里的无数个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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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森抽出备用的刀，狠狠扎向自己的掌。

    疼痛延缓了他的困意。

    喘了口气，又从身后拿出那只兔子玩偶，一点点的把鲜血喂给它。

    “去找到女巫被割走的那部分善良保留我这些计划的记忆”

    他的视线越发模糊了，室外好像也响起了卫队的声音：“听着，你的最终任务必须让她完整脱下黑袍解除诅咒”

    模糊的视线里，兔子玩偶似乎动了动。

    啊，还有什么？

    还有我自己。

    我自己也要努力解除诅咒的。

    但等等女巫的魔法太强大了他只能趁着这会意识分开

    敲门声愈发急促。

    洛森又给了自己一刀，然后用鲜血在地上画出咒语。

    梦境必须及时展开他还不能睡唔，好强大的诅咒

    洛森皱皱眉，反一刀，索性直接割破了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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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鲜血激活的魔法，迅速闪亮起来。

    大量的失血，也终于让他恢复了须臾的清醒。

    还有，最后一步。

    那只熊玩偶他必须也留下足够的记忆与信息最好，还要有能在梦境里活动的能力

    “——洛森！！”

    即将被握住的另一只玩偶，终究还是没被主人够到。

    他回头，意识模糊，匕首也只是堪堪握在心。

    ——狂怒的女巫在满是鲜血的魔法阵外拍打，她的表情就像是咦，表情？

    洛森眨了眨眼睛。

    那是因为跑得太快，黑色兜帽早被吹到一边的女巫。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无比惊恐地捂住了自己暴露的脸——满是疤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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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安娜贝尔，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

    “这么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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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匕首骤然坠落。

    公主陷入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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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鲜红的魔法阵中长出荆棘与藤蔓，带着主人浇灌的血与肉——

    全世界一并陷入梦境。

    作者有话要：　　所以，并不算刀子啦（摊）

    为了找回安娜的善良，让她抛弃作为邪恶女巫的曾经，真正完整且阳光地活下去——才创造了这么一个梦境，梦境世界里的安娜国王就是女巫本体，当梦境终结，她也会完整地回归。

    只是梦境的主人被诅咒切割了太多份，他无法再完整地苏醒，也没有方法去解开女巫安娜施加给他的诅咒而已。但他必须这么做，放上自己作为人类的所有生命赌博，希望能在梦中成为同样强大长寿的巫师，与梦里的安娜度过足够长的时间哪怕他不可能再回到现实。

    所以，这是为某人量身定造的沉睡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