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庆宁元年,新帝广开恩科。
景山学院上榜者多矣,其中以胡长生最为耀眼,高居榜首。殿试上又被新帝钦点为状元。
起这位胡状元,那可不得了。以秀才之身考入景山学院,在景山学院教导下中举。世人皆知景山学院为新帝当太子时所创,新帝还是学院的名誉院长,学院内学子皆可称一句新帝门生。可真正接受过新帝亲自教导的人并不多,胡长生算是其中之一。
哦,不对。据新帝那非是教导,而是引导。新帝从旁引导,助胡长生为文字注音。哦,你问注音是什么?你哪个旮旯来的?自新帝登基后,便致力于开化民智,在各地倡导百姓扫盲之事。
殿试之后,胡长生被授予翰林院从六品编修之职,负责带领景山学院一众学子走入民间,推广注音识字。近一年来,效果显著。胡长生也因此擢升两级,如今已是从五品。一年升两级,听闻新帝常有夸赞,甚至多次宣召入宫伴驾。圣眷之浓可见一斑。
庆宁二年,酒楼。
厅堂内,三三两两的食客七嘴八舌地展开讨论。
“那位唐孟章唐大人如今已是官居三品。他自陛下还是太子时便跟随在侧,至今已有十多年,虽功名不显,却帮助陛下良多,更是在尼斯克和谈之时立下汗马功劳,还参与捣毁了当年的阿芙蓉产业链。陛下登基后,多有看重,简在帝心也在常理。这胡执明去岁恩科才冒头,一年功夫,升迁之快让人震惊。陛下对他的看重只怕都快赶上唐大人了。”
“谁不是呢。不过胡执明状元及第,确实有才。”
有个青年笑道:“陛下如此看重他,恐怕不单单是因其有才。”
“此话怎讲?”
“咳咳,我也是听来的,不知真假,你们也听听就算,别较真。”
“少废话,快!”
“据胡执明与陛下曾有过一段渊源。你们可知陛下是如何研究出杂交水稻的?”
“这如何不知。是陛下幼年之时微服出宫,行至郊外某个村子上,见农田中有人耕作,一时好奇前去询问,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回宫后便挖了毓庆宫后头的地自己试着弄一弄。又听闻骡子乃马与驴的杂交,便突发奇想,将稻种也杂交一番,这才弄出了杂交水稻。”
青年点头:“是这样。”
旁人蹙眉:“这跟胡执明胡大人有什么关系?”
青年喝了杯酒:“莫急莫急,听我慢慢来!陛下去的就是胡执明所在的村子。彼时胡执明只有十来岁,从山下摔落伤了头与脚,昏迷不醒。胡执明的父母苦无银钱救治,听闻村里来了贵人,求到贵人身边。陛下得知后赐了二十两银子,这才救了胡执明一条命。”
众人恍然大悟,都道陛下心善。
二楼厢房,胤礽听得瞠目结舌,看向身边的胡长生:“执明,他们的可是真的?”
胡长生点头:“是!”
胤礽啧啧称奇:“没想到你就是胡家那个孩儿啊。这般来,我俩也算有缘。既然有这等前情,你怎么不早?”
胡长生轻笑:“原本也不确定当日恩人是否就是陛下。去岁陛下念在微臣注音推广有功,特命池公公寻到微臣府上,赏赐了许多东西。臣父认出了池公公。当年池公公跟在陛下身边,那二十两银子便是陛下让池公公给的。”
胤礽了然。只缘由,却没提“为何不早”。胤礽哪会不知他心中所想。胡长生是觉得这恩情自己心里记着就好,不必言。出来反倒显得是为了与他套近乎一般。
略过此项话题,胤礽起正事来:“你确实有功。如今民间百姓大多已经接受了文字注音,不少人都学了起来。纵使有些固执文人一再批判,倒也掀不起风浪,此事只需有条不紊继续下去,终有一日可达到全民扫盲。但扫盲只是扫盲,认得些常用字,对于普通百姓来够用了。对于读书人来,却只是个开始。”
“是,所以微臣才提议在各府各县设立图书馆。现今造纸已经运用娴熟,学院名下非但有造纸厂,还有印刷厂。我们可以选取学院图书馆内部分图书进行刊印,分发给各地府县,作为各地图书储备之用。读书人想要读书,最重要的还是书籍资源。”
胤礽敛眉,轻轻敲了敲桌子:“是要在各地设图书馆的。此事便交由你来办吧。”
胡长生心下大喜:“是!微臣遵旨!”
此时,楼下一个白面青年骑马而至,急匆匆上楼,直奔厢房,在外头遇上守门的柱子,耳语了一阵。柱子面色一肃,敲门入内。
胤礽抬眸:“何事?”
“回主子,池子来报,皇后娘娘发动了。”
胤礽倏忽起身,撂下一句让胡执明先行回府便飞奔下楼,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坤宁宫。
石令仪已经被挪去了早就备好的产房。宫内奴才奴婢行色匆匆,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自皇后娘娘诊出有孕开始,身边伺候的人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陛下还特意请了太医院的人前来“培训”。因此,真到了这日,大伙儿反而非常镇定,不见一丝慌乱。
胤礽在门前被雅檀拦了下来:“陛下,女子产房污秽之地,您不能进。”
胤礽蹙眉。
方姑姑又:“陛下,皇后娘娘是头一胎生产,这才刚刚发动不久,不会这么快。奴婢在这里看着,刘太医还将刘夫人带进了宫,同密太嫔一起在里头主事,一切准备妥当,您不必担心。”
刘夫人与密太嫔都擅长妇产科,胤礽微微松了口气,刚抬起脚要进去看看。什么污秽不污秽的,他可不在乎。忽然想到什么,脚步微顿,嘱咐了方姑姑与雅檀几句,转身离开。
冷宫。
乌雅氏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很是诧异,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跪拜行礼:“陛下登基,奴婢还未能亲见贺喜。今日难得陛下驾临,奴婢在此恭贺陛下了。”
她被褫夺一切身份封号,自然不能再称娘娘,只能称奴婢。
胤礽不打算废话,直接取出一个杯子放在桌前:“将神水装进去。”
乌雅氏神色大变,她设想过很多种胤礽来此的目的,却从未想过他竟是为了自己特有的至宝。他怎么会知道?
乌雅氏呼吸收紧:“奴婢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所谓的神水是指?”
胤礽嗤笑:“你也是聪明人,何必如此呢?你以为朕若不是十分笃定,会贸然开口吗?”
乌雅氏身子一晃。
“你身上那些违和之处,不见得多好却偏偏做出来的东西十分好吃的厨艺,当真以为没人察觉?”
乌雅氏咬牙:“陛下就不怕”
话未完,胤礽率先打断:“怕什么?身怀至宝的人又不是朕,怀璧其罪的人也不是朕。该担心的人难道不是你?”
胤礽笑意盈盈,却让乌雅氏汗毛竖立。这其中的言外之音,她怎会听不出来。也是因为明白,这些年里她才心翼翼,不敢吐露半个字,不管是谁都没,甚至梦里都没敢泄露半句秘密。
“你放心,朕既然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以前
以前胤礽有很长一段时间最是喜欢来永和宫吃她做的点心,连吃带来。乌雅氏忽然明悟:“你那时就知道了?”
胤礽点头。
乌雅氏睁大了眼睛,这人好深的心思。这样的至宝,这样的奇闻,这样的秘密,他一早就知,却只字不提。
“不必废话,装吧!”
乌雅氏心念百转,一瞬间脑子里划过千万个想法,最后下定决心:“陛下知道奴婢身怀至宝,却不将至宝夺走,必然是因为夺不走。陛下如今又让奴婢将至宝神水倒出来,一定是有用得着神水的地方。奴婢愿为陛下驱使,只是奴婢有一请求,请陛下放奴婢出冷宫。”
胤礽幽幽看着她:“同朕谈条件?”
乌雅氏知道胤礽已经是帝王,跟帝王谈条件,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可她没有办法。她原以为胤礽登基,胤禛授封郡王,总会为她着想。稍稍替她多几句话,她总有出去的时候,然而胤禛毫无此意。
胤禛靠不住,佛拉娜与十四她现在又联系不上。今日会难得。她不能错过。
胤礽嗤笑:“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朕谈条件吗?愿意为朕驱使?你早年那般滥用,如今拥有的至宝还剩多少?能被朕驱使多久?显而易见赔本的买卖,你觉得朕会做?”
乌雅氏双目瞪圆,心绪沸腾。这人不仅知道她身怀至宝,还知道她的至宝所剩不多?
胤礽看出她的想法,勾唇道:“对于这至宝,虽是你的,可你知道的却不一定比朕多。念在早年朕也得过你这至宝好处的面上,给你解个惑也可。这至宝看似是水,实则为药,能强身健体,治个病痛。但也就这样,旁的便不能了。
“除了非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外,还有一大掣肘,那便是它与其他药一样讲究血药浓度,讲究药物吸收率,讲究耐药性。这点你若听不懂没关系,简单来便是,人体一天最多只能吸收半杯。那么你吃半杯跟吃两三杯的效果是一样的。多出来的那些并不能让你更进一步,只能是浪费。
“并且人体所能承受的药性有限。如果你经常服用,当你摄入的量达到一定程度,往后吃再多也无用了。所以这种东西,与其日常饮用作为健体,倒不如危急时使用用以救命。”
虽然对于重症无法治愈,但总归有一定缓解功效,所以这个“救命”的效果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存在的。
乌雅氏听完,瘫坐在地,瞳孔紧缩。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胤祚病危之时,她给胤祚灌了那么多,胤祚毫无反应,原来是因为胤祚往日吃得太多,已经无用了。所以她那些灌进去的神水全都浪费了吗?
胤礽点了点桌上的杯子:“朕还有急事,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瞎扯。装吧。你如今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你若不装”
胤礽话语一顿,没将后面的言辞完。但乌雅氏浑身打了个冷战,心知肚明。若她愿意贡献出神水,便还有存在的必要。若她不愿意,胤礽或许确实没法夺去她的至宝,但她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乌雅氏深吸了一口气:“奴婢不求富贵高位,不求权势利益,只求能走出冷宫,这这也不行吗?”
“将你打入冷宫是汗阿玛的意思。朕就算继位了,也不好推翻汗阿玛的决定。”
乌雅氏露出一抹讥笑。什么不好推翻,不过是借口。胤礽若真想办,哪里会办不到。别他已是新帝,就算还是太子,以康熙对他的偏爱,也多得是法子。他不过是不愿意罢了。
胤礽叹了一声:“你以前也是个聪明人,何必让朕把话死呢。朕就是不愿意又如何?”
乌雅氏哑然。
胤礽不耐烦了:“朕给你五息的功夫,待朕数到五,你若还不装,便算了。朕不勉强。”
但是不装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乌雅氏面色大变:“奴婢好歹是雍郡王的生母,你若杀了奴婢,就不怕雍郡王与你离心吗?”
胤礽翻了个白眼:“你哪来这么大的自信,四弟会为了你与朕离心?更何况你也了,四弟只是雍郡王,而朕是皇帝。你觉得呢?”
乌雅氏呼吸漏了两拍。是啊。胤禛与她不亲近,哪里会为她跟胤礽离心。便是会,胤礽若还是太子之时,胤禛可能会对他造成一些影响。但如今他已经登基,倘若胤禛真与其离心,吃亏的也是胤禛,而撼动不了胤礽分毫。
这等关键乌雅氏不是不知道,她在赌,赌胤礽对胤禛的兄弟情分。可惜她到底没能如愿。她咬着唇,深吸了一口气,认命般接过杯子,将指伸向杯沿。
胤礽忽而道:“等等,你洗了吗?先把洗了再装,多洗几遍,洗干净点。哦,对了,洗前将把指甲剪掉。”
乌雅氏:
无奈,她只能修剪了指甲又打了水来,当着胤礽的面洗,将双搓了许多遍,搓得都红了,胤礽才喊停:“应该差不多干净了,装吧。”
乌雅氏将指搭在杯沿,灵泉水一滴一滴自指尖流入杯中,水位堪堪到达杯子中间的时候,胤礽抬打断:“够了。”
乌雅氏收回指,将杯子恭恭敬敬奉给胤礽。胤礽心翼翼接过:“今日就这样吧。每日只能吸收这么点量。朕明日再来取半杯。哦,对了。这玩意儿你早年吃的多,对你早就没用了。所以平时你若是有个伤病的就别用了。反正也不管用。神水有限,不能浪费。”
乌雅氏:
你tm要我的神水,还不许我自己用?乌雅氏气结,可再气又能怎么样呢?有神水,她就还有用处,还能活。没神水,没了用处,她还能活吗?
胤礽起身准备离去,忽然看到桌上的一盘残羹冷炙,微微蹙眉:“看来四弟对你还是有些情分的,冷宫里其他人不仅要干许多脏活累活,还不一定能按时获得三餐,便是得到,也可能是馊的。你虽然照样要干活,至少三餐不愁,就是这伙食差了些。但好在饱腹不成问题。”
完,胤礽看向乌雅氏:“这样吧,也别朕白拿你的东西。朕呆会儿让人给你送些新鲜的荤腥来。”
乌雅氏有苦难言,拿了我这么宝贝的神水,就给我几盘荤腥?神水就值这么点荤腥?偏偏乌雅氏再不满也还是得低头谢恩。
待胤礽走后,乌雅氏呆呆看着自己破陋的屋子出神。冷宫什么都缺,日子并不好过。这些日子支撑着她熬下去的希望就是胤禛。
即便获罪之时,胤禛似是对她寒了心,但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她原以为等到胤禛成长起来,封了王,或许能替她求个恩典。然而胤禛没有。
她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办呢,偏又出了今日之事。就算她贡献神水保住了自己的命,但她这辈子还能出去吗?
乌雅氏突然陷入无尽的绝望,可转瞬她又振作起来。
不,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能死,她不要死。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胤禛
若是胤禛不行,她还有佛拉娜和十四不是吗?
她可以等,等到佛拉娜与十四长大。胤禛不是在她膝下养大的,自就与她不亲近,又被佟佳氏和胤礽撺掇得跟她离了心,不帮她便算了。佛拉娜与十四也是她十月怀抱生下来,更是她亲自抚养,他们两个一定不会如胤禛一般冷心冷情。他们现在一定记挂着她这个额娘的。
她要等,等佛拉娜和十四来救她。
至于三人分离之时,佛拉娜与十四还,如今许久未见,可能早不记得了她了这个情况,乌雅氏不做考虑,也不敢考虑。
她坚信,只要自己活下去,就一定能等到。这是她活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