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坐在那里，她眼睛看不见, 却笑着, “你这老头子, 怎么一见面就这个, 贝贝过来，姥姥给你带了礼物。”

    “姥姥？”贝贝一脸疑惑地走过去, 盯着对方的眼睛，没有话。

    姥姥是真的看不见啊, 原来叶松没有骗人。

    贝贝咬了咬手指头。

    “娟儿，你把我们的东西开来，给孩子们分了。”

    凤娟笑着应了，“好，妈你先歇着，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苏建业把东西全都提进屋里面，贝贝扭脸看着他, 笑眯眯地，“爸爸, 我好想你啊，你想我了吗？”

    苏建业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爸爸也想你，贝贝在家里有没有听奶奶的话，乖乖吃饭。”

    “贝贝一直都很乖。”贝贝大声嚷嚷, “爸爸再, 我就不高兴了。”

    苏建业捏了一把她的脸, “你啊。”

    陈老先生看着她，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原本还不是很乐意离开自己生活很久的地方，迁就苏家人，总觉得是自己家吃亏了。

    可是到了这个地方，有可爱的外孙子和外孙女，所有的不愉快，都似乎在一瞬间消散了。

    他环顾苏家破旧的屋子。

    这个地方虽然简陋，可是有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业算得上是非常幸福了。

    陈老先生悠悠叹口气，娟儿现在，想必也是很幸福的吧。

    苏老太和苏老爹回来的时候，就吓了一跳。

    家里的院子里，堆了那么多东西，大孙子靖北正蹲在地上拆包装。

    贝贝蹲在一旁，凤娟担心她拿剪刀伤了自己的手，就没让她下手，就在一旁看着苏靖北。

    苏靖南跑进来欢呼一声，蹲在一旁加入他们。

    苏老太问：“凤娟……这……这是什么？”

    凤娟微微一笑，“娘，这是我爸妈给你们带的礼物。”

    堂屋里陈老先生被推着出来，陈老太太也走了出来。

    陈老先生看着苏老太两口子，颔首笑道，“我是凤娟的爸爸，这是凤娟的妈妈，亲家，初次见面……”

    苏老太看着他，有点手足无措。

    她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文化人，陈老先生站在这里，就跟村子里的老头不一样。

    以前的时候，倒资本主义，有点文化的人，都被倒了。

    可是那些人跟她这个亲家比，也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道凤娟家以前是干什么的，她爸爸竟然看着像是城市里的大领导。

    “亲家公，亲家母，你们好啊。”苏老太终于找到了话，苏老爹也跟着她了招呼。

    几个老人全走进屋里，苏老太问：“亲家这是来跟凤娟住吗？”

    “是啊。”陈老先生笑呵呵地回答，“我们两口子，如今就这一个闺女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自然是要跟凤娟在一起的，亲家该不会嫌弃我们叨扰吧。”

    “这是什么话。”苏老爹，“既然是亲戚，就该相互帮助，我们家虽然穷，但该懂的礼节还是明白的。”

    他扭脸看着苏建业，“建业啊，你把贝贝旁边那个屋子收拾出来，把你娘做的新被子给铺上，让凤娟她爸妈住。”

    苏建业答应了一声，径自过去了。

    陈老先生看了一眼，缓缓笑了。

    苏家这几个人，果然都是和善的人，他这才相信了凤娟的话，相信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来，过的日子不算苦。

    “那就谢谢亲家公了。”陈老先生也没有客气，“我们老两口就叨扰几天。”

    “不叨扰。”苏老太笑起来，“这要过年了，家里人多，也热闹一点。”

    贝贝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又低着头没有话。

    刚才姥姥姥爷过来的时候，她看到姥姥头上，隐隐约约闪过一丝绿光。

    贝贝有些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不过那光芒十分的浅，就隐隐约约的一缕，所以就算是倒霉了，应该也只是一件事。

    贝贝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靖北从袋子里掏出一样递给她，“这是给你买的衣服吧。”

    贝贝看过去，是一件粉色的衣裳，拿纸板子撑着，看上去十分精致，很有几分后世大商场专柜的感觉。

    就是这粉粉嫩嫩的颜色，倒是很久不见了。

    毕竟这样匀称的颜色不好染，他们家里平常穿的衣服都是自己买的土布，染色艰难。

    至多有个大红的颜色，就已经是很好看了，虽然也有卖粉色的，可那粉色大多都是土里土气的，感觉十分破旧。

    这样娇嫩的粉色，倒是让人忍不住怀念。

    贝贝抱在怀里，微微笑了笑，站起身跑进屋里，站在凤娟跟前，仰着脑袋问，“妈妈，这是给我买的衣服吗？”

    凤娟莞尔一笑，“是你的啊，去屋里穿上给妈妈看看。”

    贝贝乖巧的点了点头，进屋去换了衣服出来。

    她的一只，皮肤又白，穿着粉色的衣服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只粉色的团子，陈老先生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这个丫头，比你妈妈时候好看一点。”

    贝贝眨眨眼。

    陈老太太摇了摇头，“可惜姥姥看不见。”

    她也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孙女儿长什么模样呢。

    贝贝笑着问，“姥姥，你的眼睛，能不能去北京的大医院看一看？”

    买得起那么多东西，看起来姥姥姥爷也很有钱啊，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看不见的话，很多事情都很艰难啊。

    陈老先生叹口气，“在新城的医院看过，但是我这个腿，也不好出门，之前也想过去北京上海，但是太远了，就没过去，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去看看的，万一能治好呢。”

    他们又不缺钱，只是老两口不好出门罢了。

    之前老叶倒是愿意帮忙，但老叶也年纪一大把了，还要照顾松，找人呢也不敢放心，最后就只能搁置了。

    苏老太叹口气，“原来是这样，现在凤娟和建业在，等有时间了，让两个孩子带你们去。”

    “也好。”陈老先生笑了，“如果能治好，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起这件事情，苏老太感慨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骗你们，不然你们早就团聚了，也不至于像最现在这样……”

    若非是得到了凤娟的死讯，陈老太太的眼睛，也不至于全都哭瞎了。

    一点眼疾，应该还是好治的，可是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恐怕就艰难了。

    她这话一出口，满室寂静。

    苏建业轻轻叹口气，“娘，是舟，她认得那对爹娘，是新城李家的人，松的后妈……也是她。”

    苏老太陡然瞪大眼睛，“你是谁？”

    “是舟。”苏建业叹口气，“她担心凤娟回去了，会拆穿她的身份，就假装自己是西沟村插队回去的李家姑娘，骗人凤娟没了。”

    苏老太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冷喝道，“这个不孝女！”

    “娘，你别生气。”凤娟劝她，“不值当的，现在她也得到报应了，儿子是跟别人生的，现在已经被叶家赶出门了，这就够了。”

    苏老太，“是我不好，生了这么个闺女，祸害了多少人啊！”

    她满目愤恨和痛楚，“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要这么惩罚我，让我生了这么一个闺女。”

    贝贝拍了拍她的胸口，“奶奶不生气，姑姑不好关你什么事，是她自己不好，没有人会怪你的。”

    “贝贝的对。”凤娟劝慰她，“总归现在一切都好了，她也得到了报应，都无所谓了。”

    在新城这种地方，养尊处优的李舟，没有了叶家的庇护，该怎么生活。

    接下来的生活，一定非常好看。

    并不会有人同情李舟，哪怕是苏老太这个亲妈，也没有伤心。

    这么多年，她早已被伤透了心，不拿李舟当她的女儿了。

    听她做了这样的事情，虽然觉得惭愧，可那也只是对于受害者的惭愧，对于李舟，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

    数年时光过去，血缘亲情，也总会变凉的。

    苏老太叹口气，“幸好你们见面了，找回了对方，不然我真是……”

    “是啊。”陈老太太，“我已经找到了女儿，别的事情都无所谓了，就随他们去吧。”

    她温和一笑，“现在啊，我在这县城里面，跟着我的女儿，慢慢养老，就足够了，我是什么都不想管了。”

    众人都笑了，李舟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贝贝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她使劲盯着陈老太太的头顶看。

    陈老先生问：“贝贝，你看什么呢？”

    “我看见姥姥头上有个人。”贝贝一本正经的胡扯，“是个白胡子的老神仙，他跟我，姥姥最近有个的劫难。”

    众人都惊讶了。

    “什么？”陈老先生问，“贝贝你可别瞎。”

    陈老先生一生信奉马克思主义，坚持无神论，听见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倒是不怀疑贝贝一个孩子会撒谎骗人，第一反应是贝贝出现了幻觉。

    “我没有瞎。”贝贝皱起脸，“是真的，白胡子老神仙告诉我的。”

    她走过去，踮起脚尖伸到陈老太太头顶处，“刚才他就站在这里，跟我的。”

    贝贝的有模有样的，陈老先生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都跟你了什么？”

    “就姥姥最近有个劫难，别的什么都没有。”贝贝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本身这件事不该出口的，不然会被人怀疑。

    可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姥姥，身为一个人，怎么能看自己的姥姥有危险而不提醒呢。

    贝贝宁愿抱着被人怀疑的危险，也是要的。

    哪怕苏家人都觉得她疯了，但她只要出口了，就问心无愧了，不然真的出事了，她心里一定要内疚死了。

    贝贝悄悄转了转眼睛。

    苏老太一向迷信，“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我相信贝贝的话，而且这话也对，神仙提点凡人，可不就是这样的，一半藏一半，告诉了你事情，却不跟你清楚，贝贝一个孩儿，肯定是没有这个本事编这样的谎话的。”

    她忧愁地看着陈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太太倒是非常平静，“随便什么事情，我活了一辈子，从不信鬼神之，就算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也不会保佑我这种不信任他的凡人，所以无论真假，总归是避不开的，就这样也好。”

    她一脸慈祥，招手让贝贝到她身边，“贝贝啊，谢谢你提醒姥姥，可是姥姥不怕，你也别害怕。”

    贝贝微微点了点头，咬了咬唇没有话。

    她这一对姥姥姥爷，可不像是普通人。

    个个都是坚定的无神论信仰者，比他们晚生了那么多年的自己，都没有这么坚定的信仰。

    果然，困难的时代，更容易滋生心智坚定的人。

    贝贝忍不住有些敬仰。

    只是她表面上到底没有流露出这种感情，只是微微笑了笑，一脸懵懂的看着陈老太太，天真无邪的模样，让陈老先生忍不住笑出声。

    贝贝心里轻轻叹口气。

    不管信与不信，她相信姥姥总会心一点的，这样就足够了，只要家里人关心着，应该就出不了什么大事。

    苏靖南和苏靖北终于解决完了院子里的一堆东西。

    哥俩邀功似地跑进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们全都拆完了。”

    苏建业摇头笑了，“你们啊，跟爸爸出来搬东西，全都搬进屋里去，我给你们分，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穿新衣服，玩新玩具了。”

    “好。”

    苏靖南和苏靖北毕竟是两个半大的子，对于玩具，天生就抗拒不了，听见苏建业的话，就美滋滋地跟着跑出去搬东西了。

    凤娟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两个孩子……真是让人觉得好笑。

    贝贝在屋里也觉得没意思，就跟着跑了出去，自己手里拖着几个轻省的衣服往屋里挪。

    她指着手里的衣服，“这个是奶奶的，对不对？”

    苏老太受宠若惊地反手指向自己，“还有我的？”

    “有，全都有，有娘您的，还有爹爹。”凤娟笑起来，“买了好多东西呢。”

    苏老太十分不好意思，“这……这也太破费了。”

    “不值什么钱的。”陈老先生笑了，“第一次见面，总要送见面礼，而且这些年，凤娟多亏了你们家人照顾，我就寻思着，给你们买点东西，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替我女儿感激你们了。”

    陈老太太点头附和。

    苏老太和苏老爹对视一眼，两人都笑的合不拢嘴。

    并非是自己眼皮子浅，实在是这么多东西，着实令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