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我不好说话
江玉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旷工三日,按律可以开除。
但是张有贵实在是不敢,他怯生生地跟在方旖的身后:“方总,这个,江玉是本市人,她或许……住在家里……也未可知?”
“那她家在哪里?”方旖的眸色是冷冷的。
扫过员工宿舍简陋的八人间,窗户上的水蓝色窗帘半遮着,遮住了方旖脸上冷峻的神色。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她也是在八人间里遇到蒋青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当时的蒋青妍还青涩、还稚嫩、还……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
方旖量这个凌乱、狭的员工宿舍,四张上下铺横七竖八,上面堆满了杂物。
女宿,也是内衣袜子的乱飞。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不通风造成的霉尘味道。
连呼吸也变成了奢侈,枉论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谈不上任何居住环境。
比H大的八人间宿舍还不如。H大的八人间宿舍好歹还有书桌和衣柜。H大的宿舍……好歹那里是单纯的学习地方。
脏乱一些、逼仄一些,嘈杂一些,但是未来可期。
有能够期待的未来,有能够相濡以沫的青梅竹马……什么苦都不是苦。
方旖莫着不锈钢床架,这里呢?
衣物也只是用周转箱随意塞着,窗帘上的污渍不知道何年何月染上的,这里没有书桌、没有课本,没有蒋青妍心心念念的莎士比亚和纪伯伦。
这里哪里有一点蒋青妍的痕迹?
“哪一张是江玉的?”方旖扫过这凌乱的房间,虽然告诉自己蒋青妍一定有目的,但是什么目的让她屈居在这样的环境里?
融为一体?
方旖有些不忍想下去。蒋青妍在吃苦,她的锦衣玉食便显得那样可笑。
方旖恨不得将这三年的时间重头来过,用苦行僧般的修行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方才能觉得心中好受一些。
没当班的女工着哈欠指了指靠墙角落里一张上铺:“那张,她三天没回来咯,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中年女工一脸倦怠,她就不明白了,领导来视察就能不让人睡觉吗?语气带上了三分恶。
巴尔扎克教会我们的,肮脏的底层社会永远繁衍不出高尚的情操。越穷困,越潦倒,越自私,越污秽。
“不会回来咯,年轻女孩子,好皮囊,大把好出路,谁干这个?”
中年女工嘀嘀咕咕的,语气上挑,带上那么些意味深长——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好皮囊是天生的老天爷赏饭吃,不加以运用,便是暴殄天物。
女工半是眼红羡慕,半是自怨自艾:“谁年轻时候没有男人追着?呵,花无百日好……”
话是越来越听不下去,钱建雄一个箭步上来:“谁叫你这么些有的没的。”他粗暴地断女工的话头,也是救了她一命。
眼前这位姐,可是容不得别人亵渎那位姑娘的……
女工嘀嘀咕咕:“不是你们问的嘛。”她就不明白了,那江玉看着也就是一个那样的姑娘。
怎样?人尽可欺的柔弱。
她四十多年的眼光不会出错,不出三两年。不,三两年都是的有些长了,不出三两个月,定然是要爬上某个老板金士的床的。
即便自己不愿意?
哪里容得她不愿意?人生在世,谁不是随波逐流?不是心甘情愿的爬,就是被人绑着地送。
在这腌臜的地方,谁比谁高贵?
钱建雄又口头训诫了女工几句,旋即将那女工指明的,属于蒋青妍的物品一一包。
东西少得可怜,仅随身一两件换洗衣物,生存的需求被降至最低。让人忍不住狐疑,那个女孩子真的真实存在?
或者仅仅是存在在画本子中的天仙下凡?在此间停留了一天两夜而已?
方旖不死心,她翻开蒋青妍的被褥,一支用了一半的国货润肤乳被人遗忘,留在枕头边上。
方旖开,在鼻尖嗅了一下,是蒋青妍的味道。
“行了,收拾好了就走了吧。”她将那半支润肤乳收进口袋中。
方旖正欲离开,门口一个半藏半掩的身影闪了出来:“方总。”
女孩子的声音稚嫩,然,也非常动人,带着粘腻的欢喜雀跃。
方旖顿足,转头,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她想起这个女孩,张可。
“方总,我叫可。”张可怯生生地走上前,“您是要找玉吗?我同她要好,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方旖不动声色地挑眉:“你同她要好?”她问,语气上扬,有那么些不动声色的不爽快。
“是呢。”张可看不出来,她只觉得眼前的女人英姿飒爽,单单站着,那种贵气已经逼人。
那种不属于这个地方的贵气,嗅一口,带着金钱的芬芳。
张可于是尤其心动。更加想到这个金士竟然在一夜内啥之后,送了江玉一辆跑车?
张可何止是心动。偏生这个金士年轻、俊俏,生得那样好看。
凌厉的眉角、泛着桃花的丹凤眼、还有那一副结实消瘦身板,穿着西装,有一种禁。欲的诱惑……
听传闻,这位方总是喜欢女人的……张可想,对象是她的话,她愿意啊。
何止愿意……
张可舔舔嘴唇,别人不给机会,自己就要争取机会。
你看,她不仅同方旖搭上话,有可能还能更进一步呢!
张可上前拉了拉方旖的衣角:“玉平日里朋友也不多,就能同我两句话。我知道她住在市区的某某区,我同她走过一两次……”
方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她甚至低声同张可搭话。
“哦?是吗?”
“那个区是市中心的棚户区吧?你去那儿做什么呢?”
“你们的工资这么少的吗?工作强度又这么大?”
“你真是辛苦了,难为你这么年纪……”
诸如此类。
张可眉飞色舞:“我可以带你去的。”她近乎贴在方旖的身上,那种妖娆的、扭捏的、欲盖弥彰的意有所图。
张有贵有些不上来的感觉。顺利?好像挺顺利。但是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也不上来。
方旖被张可拉着就往外走。
临出门,远远的飘来一句:“要请假吗?我可以付你请假工资的,三千块够不够……”
张可的声音中则带着欣喜:“够了够了……您真是第一个好人呀……”
待众人散去,那中年女工恶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真是脸皮厚哦。”
谁不知道那张可素来看不惯江玉,仗着自己是那张有贵的远亲,明着暗着给江玉下绊子,还敢是“要好”?
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睁眼瞎话这么不要脸的。
中年女工本同江玉没多少交情,但是和张可比起来,她倒是又要替江玉鸣不平了。
怕是这份美差要黄咯。
谁能扛得住张可这样的火辣辣倒贴呢?中年女工摇摇头。
转头便不在想这些,她上前看看江玉的床位,江玉爱干净,那一床被子比她那一床干净许多的。
女工正欲将那床被褥挪到自己床上,想来江玉也不会回来,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钱建雄忽然返回,将那一袭被褥也了包。
“不是你能动的东西。”他冷冷地断了女工所有的动作,“还有什么?拿了的劝你拿出来,否则,等我查出来了……”
钱建雄人高马大,一脸杀气,那女工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床位上。
几分钟后,方旖收到一张图片,钱建雄汇报方旖,属于蒋青妍的私人物品其实还有两件——一本杂书,是辛弃疾的诗选;
一个卡通娃娃,是一只耳朵极长的毛绒兔子。
“那布娃娃似乎是新买的,还没有拆封。”钱建雄发过来消息,“书本倒是半旧,我会消毒了送到您案头。”
方旖摸索着手机上的照片,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嗯。”
司机老张开着商务车前来,方旖坐在后座,张可也想跟着坐在后边。
“可你坐在前面吧,方便你指路。”方旖语气温柔。
“那好吧。”张可其实想同方旖做一块,那样可以同方旖些有的没的。但是,方旖这么安排,也不像是有错。
张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坐到了副驾驶位置。
老张开车,又快又稳,还不多话,这才是金牌司机。
张可搭话了两句,自讨了没趣,摸摸鼻子静默地坐着。
车子在市中心兜了一圈,张可还是没有指出明确的位置。是这里像,待车子兜到了,又不是这里。
老张在后视镜中窥了一眼方旖的脸色。
恩,脸色并不是太好。
实话,这些年方总的脸色都不大好。
但是今天……
老张噤若寒蝉,不该自己过问的,就不问。
只是这张可聪明脸蛋笨肚肠,竟然一路滔滔不绝,妄图与方总搭讪套近乎。
的话也有些不靠谱,明里暗里指着那位“江玉”姐做不正经的生意行当。
别,老张不认识什么江玉姐,但看这个张可姐就觉得不正经的是她吧?
年纪的浓妆艳抹,还不止,满口着“那里嘈杂、混乱,到处是亮着红灯的发廊……”
边边掩嘴暗笑,“听她缺钱,我看她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个的……”
做哪个的?老张是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张可年纪的,浓妆艳抹就算了,嘴上怎么还不积点德?年纪嘴巴这样芬芳?
啧啧,老张摇摇头,家教不算好。
方旖将手中的资料摔下,捏着眉心,慢条慢理地:“可,你知道吗?”
张可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你们在酒店做服务生,做六休一不加班,工资是五千块吧?”
张可点点头,又想:这有什么关系?
“折合单日工资是两百元——我让你请假半日,给你三千元劳务费,算是十倍溢价了吧?”
这个账,张可有些算不清。什么叫溢价?
怎么,方旖这个三千块是给她的劳务费?劳务……费?
“我呢,不拿月工资,拿年薪。就拿今天来,我有一个市值千万的项目要谈……若是被我发现你故意耽误我时间——”
方旖淡淡地,不怒而威,每一个字都很冰冷。
“我定是要你十倍奉还的。”
张可不由得了一个寒颤。
某区里的蒋青妍,不由得了两个喷嚏。
“一定有谁在骂我?”她愤愤不平。
蒋冬平看她一眼:“确定不是感冒了?”
作者有话要:方旖:我不好话。
蒋青妍:哦。
方旖:不不不,不是对你的。汪……
蒋青妍:真是不会好好话呢(笑)。
方旖:博君一笑,已经知足。
蒋青妍:少来,还没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