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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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老师:“枝枝妈妈,枝枝平日里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人缘也毋庸置疑,男孩子都喜欢和枝枝玩耍……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今天有三件事情想和您聊聊。”

    蒋青妍点点头,竟然积压了这么多事情?

    这话倒是真漂亮,抛砖引玉,但是事情如果真的很多,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和家长沟通?

    学校平日里每天通知不断,带绿植做手工的事情是大事,沟通幼儿情况反而就不是了吗?

    蒋青妍素养好,她虚心听取。

    “第一点,我们也进入第三个学年了,兔子是不是可以不要带来幼儿园了?毕竟朋友恋物成癖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恋物?成癖?

    “第三,金宝的发夹还麻烦您协助归还。如果枝枝真喜欢,我可以私人买一个送给她。”

    归还?私人?

    “第三……”难为关老师竟然也考虑起来措辞,蒋青妍觉得还有什么比上述无理请求更加无理的呢?

    蒋青妍等待关老师的后续。

    关老师:“枝枝妈妈,最近其实一直有家长私聊老师————”

    蒋青妍挑挑眉:“但无妨。”

    “枝枝其实是同之生育的试验品……”

    试验品??

    关老师终于将话出了口,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她看到蒋青妍脸色一变。

    关老师心中一沉,她想,该不会是真的吧?

    德智双语幼儿园是私立幼儿园,但是作为收费更高、师资更强、地位更高的金牌双语幼儿园,德智幼儿园虽然在教育上不置可否,但是在对生源的要求上面颇为苛刻。

    不仅入学需要经过考试和面试,甚至老师会对家长的身份地位、学历学识进行摸底考核,甚至需要填录“家长贡献度清单”……全部合格方能够上这所金牌幼儿园。

    蒋青妍当初“有幸”送枝枝来上学,还是拿着《凤凰社会》的介绍信。

    院长,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看样子是有文化的,不定以后在宣传上能够帮忙……既然这样,就破格录取吧。

    因为这样,枝枝才有资格支付昂贵的学费,成为德智双语实验幼儿园的一员。

    但是而今……

    关老师想起面谈蒋青妍之前开会时候的讨论内容——

    “年纪已经知道利益交换,扯破了布娃娃就要求男孩回家偷发夹,这是什么行为?

    还好是发夹,要是她要金豆妈妈的钻戒,金豆岂不是也会偷了给她?那就是犯罪了。”

    这是苗苗组组长的论点。

    “当初是有凤凰杂志社的介绍信,但是听闻现在枝枝妈妈已经引咎辞职了。我想这个介绍信可以作废了。

    我们德智幼儿园注重学生和家长的品质,最近听到的言论很多,希望能和枝枝妈妈再次确认。”

    只是招生处的意见,父母失业尚且能够成为劝退的理由,何况枝枝背着一个“同之生育试验品”的名头。

    “确实也有家长私信班主任老师,拒绝枝枝同她们的孩子一个班级。”

    关老师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厚道,但是已经超出了她作为一个任课老师责任范围,她想: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样的事情自然要上报领导。让领导做决定,锅也要让领导背上。

    于是有了这一次在院方授意下的面谈。

    蒋青妍自己主动要求面谈,还省了关老师自己开口的尴尬。

    她想,枝枝妈妈看着挺通情达理的,她应该能明白她的难处了吧?

    蒋青妍脸色骤变。她想,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恶毒呢?

    枝枝是否婚生子女,枝枝的血亲是谁,枝枝是否同之生育而来,同她现在的学业生活有任何影响吗?

    她与常人有异吗?她是在上课捣乱吗?

    她是影响正常的学习秩序吗?还是她身上流着的血液就是她的原罪?

    就跟数百年前某国的肤色一样,成为了一个人身上扯不掉的标签?被歧视,被排挤,被烙上耻辱印!

    蒋青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也这样告诫过她——

    ——真的选择做同之生育的志愿者吗?

    ——是。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明白,我已经年满十八岁,我拥有自主决定的权利和能力。

    ——不,你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风险性、危险性、和可能伴随着的一辈子的异样目光。

    如果同之生育始终得不到合法化怎么办?生育的风险是其次,世俗的目光是甩不掉的枷锁。

    ——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

    蒋青妍抬起眸子,她定定地看着关老师。

    不过是一个幼儿园,也戴着有色眼镜这样看待她们。最可怕她竟然是幼稚园老师,无时无刻不将自己的观念灌输给白纸一样的孩童。

    可怕,最可怕是这种自下而上的全方位洗脑,将三岁幼童教化成未来暴力狂欢的主力军。

    “您什么意思呢?”蒋青妍冷静且克制。

    关老师清清嗓子:“事实上枝枝朋友是十月份生日的呢,属于早上学。要不,您看是不是晚一年上学比较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缓缓,我们再?”

    是劝退的意思咯?

    蒋青妍非常冷静:“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院方讨论的结果呢?”

    “这……当然是……我汇报过领导的了。”关老师很尴尬,怎么能是她个人的意思呢?她不过是一个工人。

    当然是院方的意思,但是这么,好像也有点问题……会不会给院方造成什么影响?关老师飞快地考虑,这个蒋青妍不会把她供出去吧?

    “我会考虑,也不是不可以。”蒋青妍挑挑眉,“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解决布娃娃和发夹的事情。”

    关老师:啊?

    怎么这个家长不按套路出牌?明明现在在讨论更严重的,枝枝朋友是否要退学转学这个问题。

    怎么枝枝妈妈还在考虑布娃娃和发夹?

    她没意识到不过是一个引子吗?

    关老师费劲心血长篇大论,硬白扯出一三三,不过为了引出她的最终话题:劝退。

    蒋青妍坚持得很。

    一个兔子,一个发夹,同全身背负着的血液,难道不是一样重要的吗?

    枝枝是退学是转学是留校,这都是后话,她将会和枝枝一起共同的选择。

    选择建立的基础,是清清白白和自由双向,而不是被迫,更不是背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名头灰头土脸地溃败。

    对于成年人,是否合法、是否合理、是否违背公序良俗是评判标准的话,对于三岁的稚子,是否撒谎、是否胁迫、是否可以带着布娃娃上幼儿园,也是至关重要。

    关老师算是明白了,这个蒋青妍不像表面上那样柔柔弱弱的,她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未免太硬,也太杠了。

    关老师也撂话下来:“你想怎么确认呢?”

    “请麻烦约一个时间,我们双方当事人,包括朋友,现场质证吧。”蒋青妍,“时间你来定,我随时都可以。届时是非黑白,务必一次性当场清。”

    关老师:……

    ——

    蒋青妍拉着枝枝的手走出幼儿园的大门。

    枝枝抬头看着蒋青妍:“妈妈,金豆和金宝为什么要对不起?”

    蒋青妍摸摸枝枝的脑袋:“因为他们做错事情了,做错事情不可怕,只要认错就可以了。”

    “做错事情不要紧吗?”

    “对,错做事情不要紧,一错再错就不可以。”蒋青妍将大道理细碎化,教导枝枝。

    “哦。”枝枝点点头。

    徐丽娟非常气恼,她嘀嘀咕咕:“怎么能这样?还这样险恶的,一个屎盆子就这样扣在孩子头上?她们怎么为人师表?”

    徐丽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布娃娃一个发夹的事情,枝枝竟然被人堂而皇之的指责是偷,是骗子,是心机girl。

    徐丽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幼儿园的师生老师都是一丘之貉,人心险恶到利用孩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们就是看不上枝枝,就是歧视蒋青妍,就是……

    徐丽娟抹抹眼泪,这个世界向来不缺少对于弱势群体的歧视。难为蒋青妍的背脊还那样挺拔。

    蒋青妍:“既然事情已经清楚,麻烦老师记录在案。同时,为了自保,我有留底——”

    蒋青妍在事后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记者的神秘武器,没想到竟然在幼儿园派上用场。

    院方的脸色都变了。

    “这件事情我不认为需要曝光,如果曝光了,请版本统一。”蒋青妍冷冷扫过在场的众位老师和家长。

    朋友们还在隔壁房间嘻嘻哈哈,金宝和金豆,同枝枝又成了一片。

    那枚发夹,不过是金宝不心遗忘在了教室角落。

    抽丝剥茧地询问,推开沙发,最终在角落里寻到了。

    孩子不过是嘴上叨念。金豆是真心想补偿枝枝,他想女孩子都是喜欢漂亮发夹的,姐姐就很喜欢她的发夹。

    于是金豆问金宝:“你的发夹送给枝枝好不好?”

    金宝舍不得,她:“不行,那是我的发夹。”然后她开始寻找自己的发夹,结果发现发夹真的不在梳妆台上,金光闪闪的发夹竟然不见了。

    金宝哭着找妈妈:“弟弟偷了我的发夹送给枝枝,弟弟坏人,枝枝坏人。”

    金豆很无辜:“我没有。”他也嚎啕大哭。

    双胞胎的妈妈被嚷嚷得头疼,拿起手机就给关老师过去电话。

    可能是当领导当久了,双胞胎妈妈先发制人:“怎么还能这样的?不就是弄坏了娃娃,赔一个就是了,怎么能拿金宝喜欢的发夹?”

    她的金宝喜欢的发夹重要,枝枝心爱的兔子就不重要。

    人就是这样双标,未经历他人的痛苦,就随意处置情感。

    她不知道,对于金宝,不过是一个发夹,虽然价值不菲,但是金宝不缺少发夹,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是对于枝枝,那个破兔子在长达三年时间,从出生开始,是她仅有的玩具,意义非凡。

    人都是这样,欺软怕硬。

    关老师:“好的好的,我来解决。”

    蒋青妍蹲下来整理枝枝的衣服和头发:“枝枝,可能现在你还不能明白,但是妈妈还是想同你。”

    “恃强凌弱很爽,但那不是这的强者。真正的强者,不是你能够欺辱多少人,而是在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敌人面前,是否能依旧坚持本心?是你保护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