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和珅要参加的乡试在两年后。

    和珅下场三次, 次次都中了头名。这让所有人对他充满了期望。就指望着他能在乡试上再接再厉，继续中个头名，取中解元。

    在参加乡试之前的这一二年里, 他还要下场两次。是学政巡回各地举办的岁试和科试。只有考过这两次后, 并且排名在前十，才能直接获得乡试的资格。

    否则就得参加之后的录遗考试。

    可和珅这样的，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要是没过这两次考试, 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嘲他了。就还是那句话, 他必须得过, 还是是一次就过，就没法儿等后面再继续考了。

    他越往下考，关注的人就越多, 旁人倒也罢了，有些接触不到和珅的人, 再怎么关注也就那样, 影响不到和珅什么。

    但因为考试的紧迫性和逐渐加深, 和珅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要和珅过乡试不难, 难的是要让他一次就过并且中头名。

    吴省兰是对和珅考试最为积极紧张的人，他本就在吴省钦的督促下对和珅十分的尽职尽责，甚至他没在咸安宫的时候, 都要拜托咸安宫的其他教习督促和珅，让他在咸安宫完成课业的同时不忘自己的每日功课。

    就连和琳都在这样的熏陶下，都会忍不住在见到和珅的时候, 冷不丁给他出格考题，然后等着和珅背答案，他再根据吴省兰教给他的资料查看是否正确。

    只不过团子最近也挺忙的。

    他再过一年便要进入咸安宫读书了。

    在去咸安宫读书之前, 他还需要刻苦攻读，有些薄弱的地方还需要吴省钦和吴省兰多多教导。

    团子如今不是窝在冯府里跟着吴省钦读书，就是窝在他自己院子里新辟出来的书房里读书，都没什么时间跑出去瞎胡闹了。

    和珅瞧他这样上进，也并不扰他，就让他按自己的节奏安心读书。

    不过上次团子抱着他的那些话，和珅倒是都放在心上了，哪怕再忙，做不到天天去冯府看看姑娘，但至少隔三日都会去瞧一次，总之不能超过三天，他总是要找到时间去看看姑娘的。

    咸安宫的课程如今已经不能满足和珅的需求了。普通的课程和珅已经不怎么去上了，只有汉文，满文还有蒙文及藏文教授的时候，和珅才会去上一下课程。

    不用全天都在咸安宫中待着后，和珅的时间就稍微宽裕了一些，各房的教习都晓得和珅如今的境况，并不会强求和珅在自己的课上，但和珅还是很自觉的，如非有事，也不会迟到早退。

    毕竟在咸安宫中，他已有了自己单独的一个隔间用来读书学习，遇到不懂的随时便能找教习询问，也只有特殊情况，比如宫中教习不能解答他的问题，他才会出宫去寻吴省钦解惑。

    这日午后，和珅终又抽出时间，在蒙文教习的课完了后，和珅就拿着书册出宫了，直接去到了冯府。

    吴省钦是侍读学士，今日正巧不该他当值，和珅也是算准了，知道不当值的日子吴省钦定是在冯府，他就直奔着那儿去了。

    如今还未正式入夏，但那微风中已有了些热意，这样的热意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躁，但比之春天的时候，总还是让人瞧见了夏日的临近。

    和珅从宫门出来，就一直坐轿去了冯府。

    冯府门上的人瞧见和珅来了，连忙开了旁边的侧门让和珅进去。

    和珅一路往藏书楼那边的书房去，本以为这会儿姑娘应该已经休息了，却不想到了藏书楼，却瞧见书房外头的亭子里，吴省钦正同冯之溪坐在一处，两个人都在看书，吴省钦还时不时指点一番。

    还是吴省钦先看见了和珅，他一抬眼，冯之溪就似有所觉，也跟着转头望过来，正好与和珅的目光撞在一起。

    姑娘素来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裳，今日却难得穿的很素净，月白色的一套衣裙，雅致精巧，却衬托的姑娘益发的在周围一片欣欣盎然的绿色中夺目耀眼。

    姑娘一看见和珅大眼睛里的光就越发明亮，等和珅走近了，她便笑着请和珅与他们一同坐下，姑娘笑吟吟的叫人：“珅哥哥。”

    姑娘能感觉到，最近和珅来冯府很有规律，最长都没有超过三天的，前几日还天天都会过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半个月都见不着人了，姑娘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吴省钦在和珅坐下后，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笔记，便：“前两日泉之，你的进度赶上来了，这笔记做的还不少，先给我看看。等我瞧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再同你讲。”

    和珅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笔记和这两日新写的文章交给吴省钦。

    吴省钦开始看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冯之溪：“之儿也不用回避了。就在这儿坐着。你的书今日还没有瞧完，瞧完了再去吧。且你不是对科场有些兴趣么，既考不成，听听也无妨。”

    姑娘就怕吴省钦赶她走，听能留下来，姑娘特别高兴，乖乖嗯了一声，就抱着书开始看。等吴省钦看完了和珅的笔记和文章开始跟和珅讲解的时候，姑娘就抱着书开始认真的听着。

    科场文章本就晦涩难懂还要会记诵运用，和珅这一二年学的时候，其实还是挺痛苦的，但是好在他学的很认真，记忆力也不错，经过吴家兄弟还有咸安宫教习们这一二年的熏陶，基本上已经能够运用的很好了。

    可姑娘之前是没怎么接触过这些的，吴省钦跟和珅激情讲解的时候，她就跟当初的团子一样，一开始还听得挺认真的，到后来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听不明白。

    等吴省钦把和珅的疑惑都解开了后，正巧半个时辰过去，和珅心里记挂姑娘，转头一瞧，姑娘趴在一摞书上睡着了。

    “怎么这样就睡了？”和珅担心姑娘这样睡着不舒服，就想将她抱回房里去睡。

    吴省钦却将和珅给拦住了：“绅哥儿，你别动她。从这儿一路到她的卧房，你抱着过去，岂不是要给她颠醒了？再者，这虽是在府里，但是你这一路过去，府里上下都看着呢，你们俩还没有定亲，到底是不妥当的。让林花去给她取一件披风来，将周围帷帐放下，不让她吹风就好了。横竖睡不了多久，半个时辰她就会醒过来的。”

    林花取了披风来，和珅轻轻给姑娘披上了。和珅还仔细看了看，姑娘睡得沉，没有醒过来。

    吴省钦在旁边瞧着，轻声：“没事的。这一段时日这孩子总是这样。有时候看着书就慢慢睡着了。也不会睡太久，顶多半个时辰就会醒。这半个时辰里，就算在她旁边话她也醒不过来。上次冯老来瞧她，了几句话就困了，没一会儿就睡了，叫都叫不醒。后来再这样，我们就由着她睡去了。”

    和珅只有累极了才会这样。

    姑娘又没做什么，怎么会困成这样呢？府里上下都宠着她，断不会让她这么累着的。

    而且前些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为什么突然会困成这样？晚上睡得不好吗？”

    吴省钦看了和珅一眼，：“不是睡不好，是白天学的太多了。这孩子从没有这么用功过，突然天天都在读书学习，自然是困的。从前天亮了才起身，最近这些时日天蒙蒙亮就起身了，能不困么？”

    吴省钦这么，和珅就更不明白了。

    吴省钦轻叹，望着姑娘的目光里夹杂着心疼：“这孩子，看见你每天都很忙，她什么也帮不上。你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她有些也不大懂。但是这孩子同你很要好，想要更明白你，离你更近一些。所以这些时日，她原本喜欢的那些话本都不看了，都挑的是下场要看的书，甚至都开始看四书五经了，前两日还问了我好些问题。”

    “你不是蒙文学的好么？她前两日也开始学了，就是一开始挺难的，这孩子下了很大的功夫，所以就累成这样了。”

    和珅只晓得这些时日姑娘是手不释卷，总瞧见她在读书，但他以为她读的都还是从前她喜欢看的那些话本和野趣故事，就没有太在意。今日听吴省钦了才知道，姑娘看的竟是这些。

    他就过去翻了一下，姑娘手底下压着的一摞书动不了，他便去看姑娘手边的那些书册，果然都是蒙文的，还有好些注释与笔记，他一看就认出那是姑娘娟秀的字迹，都是用于蒙文的学习与启蒙的。

    天天这么学，难怪会困成这样。

    上一次在月来楼，姑娘去专程看他，已令和珅心中大为震动，这会儿听见吴省钦的这些话，知道姑娘竟又是为了他才这样勤奋学习的，和珅心中震动更胜从前。

    他是想要好好努力，为着他自己拼却一个好的将来。他想要好好的疼爱姑娘，却没有想到，姑娘竟为了他也要这般努力。

    他从来习惯于自己的付出，习惯了将姑娘还看做是单纯孩子的人，如今听见别人转述姑娘的心声，知道姑娘原来也为了他做了这许多的事情，和珅突然就失声了。

    他定定望着姑娘熟睡的模样，心中涌起仿佛感情被回应的洪流与热情。

    吴省钦见他定定望着冯之溪不话，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口中却一句也不出来的样子，吴省钦兀自笑了一下，起身就：“我坐久了。乏了。我出去转转，你就在这儿陪着之儿吧。”

    和珅是肯定不可能走的，吴省钦是知趣，将这儿留给了他们俩。

    和珅一直定定的望着姑娘的睡颜。

    目光从一开始动容到最后所有的感情都慢慢平缓下来，最后化成了满眼的温柔如水。

    和珅一直陪着姑娘，一直静静的望着姑娘，直到半个时辰后姑娘醒过来都没有将专注的目光移开。

    姑娘一动，她身上盖的严严实实的披风就滑落下来一些，和珅怕姑娘着凉，还伸手替她掖了一下，将披风的带子在姑娘的领口下系好了。

    姑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摸摸自己的脸蛋一边抿着唇笑：“我怎么又睡着啦？先生呢？先生走了吗？”

    姑娘以为是她睡着了把吴省钦给气走了，和珅连忙不是。

    “吴先生自己乏了，出去到园子里散散心，就走了。”

    和珅刚才就瞧见了，姑娘的眼睛有点红，他那会儿还不知道姑娘是怎么回事，如今才晓得，她这就是睡眠不足把眼睛给熬红了。

    这会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其实也并不舒服。看姑娘的样子，好像也并没有休息好。

    “之儿，”和珅柔声唤她，“你若想要学这些，其实不必这样着急。你慢慢来，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若是太着急了，容易伤了身子。像你这样熬着，大人老夫人他们不拦着你，可他们瞧着也是会心疼的。”

    “时日还长，你如今又是刚刚接触，就慢慢的学着，往后会越来越好的。你这天天熬着，别是他们，我瞧了都心疼。若是生病了可怎么好？”

    姑娘养着的兔子和元宝如今都长大了许多，和琳不忙的时候还能天天来同它们玩，现在和琳忙一点，兔子和元宝每天跟着姑娘，都把原先活泼的性子给憋的安静了许多。

    刚才姑娘趴在书桌上睡了，原本围着吴省钦与和珅脚边转的两只大兔子和元宝就都凑过去，趴在姑娘的脚边也跟着睡了。

    这会儿姑娘醒了，两只大兔子和元宝才懒洋洋的在姑娘脚边醒过来，半眯着眼睛在那儿盹。

    姑娘裹着披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光亮如星，她望着和珅，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珅哥哥都知道了？是吴先生同你的么？”

    和珅点头。

    姑娘抿着唇笑：“其实，我是瞧见了珅哥哥这么努力，我也想像珅哥哥一样多学点东西。祖父祖母，还有吴先生他们都很支持我。如今琳哥儿也在读书，来年就要入咸安宫上学了。所以，我也想努力一点，之前不知道，也是最近学了才晓得，原来蒙文是真的挺有意思的。有时候学得入神，就没顾得上休息。”

    她一直笑着，可瞧见和珅眉眼温柔，眼角眉梢却没有笑意，只是心疼的望着她，姑娘的心里就有些忐忑了：“珅哥哥是不想我学这些么？”

    “不是，”

    和珅的眼中蕴满了疼惜，“之儿，我是希望你开心快乐。你做的所有事情所有决定我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只要你高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不希望这是以你的健康为代价的。你天天这么熬着，看书就困得睡着了，这样其实是很难受的。我希望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喜欢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强行改变你自己。”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够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做你自己。”

    姑娘想要努力一点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支持的，就连瓜尔佳氏都笑着由她了，只嘱咐玉嬷嬷让林花雪拥好好照顾她，但和珅是头一个这些话的人。

    当然不是瓜尔佳氏英廉吴省钦他们不心疼她，而是他们都纵着她，没有同和珅这样直抒胸臆。

    这些话要换了他们，姑娘觉得自己未必会听，又或者撒撒娇就过去了，可和珅这样同她郑重的了，姑娘却觉得心里涨涨的，有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是她的努力被看到了被肯定了，然后得到了很重要的人的疼惜和看重，然后她就有点想哭。

    姑娘自己捧着脸，手肘撑在桌子上，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人生贵适意，何必慕华簪。”

    和珅忽然就笑了，情不自禁抚了抚姑娘的鬓角，柔声：“我就想你这一生都要快快乐乐的才好。无论做什么都行，但不要勉强自己。更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要同我，别自己闷着。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你都要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的。对我来，好好照顾你，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比科考要重要很多。”

    和珅的睫毛很长，亭子有一点点细碎的阳光落进来，他浓密挺翘的睫毛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的眼睛本来就很亮，专注看着姑娘的时候，满目深情温柔一丝一毫都没有掩藏。

    姑娘被吸入那一片幽深的光亮中，突然就发觉她的心好像被不知名的大手轻轻揉了揉似的，一颗涨满了感动的心突然就活泼泼的跃动起来，她的胸腔里似乎都放不下了，那颗心就好似要跳进和珅的眼中，沉溺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姑娘呆呆的，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应了和珅：“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