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和珅只将审理的结果公布出来, 没要如何处置李侍尧。他当然也是故意不的,为的还是要在大朝会上,让所有听见这些的朝臣们自己。
他将折子念完, 又故意歉意的同乾隆完, 而后就安静了下来,他这里刚一安静下来,听完折子的满朝文武立刻就议论了起来。
大朝会上众臣隔着站,并没有离得很近, 但是方才已经是两派人吵嚷不休了, 就算站的稍微远一些也没能让他们更安分些。
本来底下的众臣们就有些躁动不安, 在听完和珅念的内容后,本来就主张严查严审严惩李侍尧的人就更激动更不满了。而另外一部分觉得不能严惩李侍尧让老臣老将寒心的人在听到这么多确凿的证据,甚至李侍尧自己都承认了的消息时, 实话他们是有些心虚的。
但为了气势上不输,他们还是顶着对面的压力想要硬抗下去。
李侍尧这案子是证据确凿, 认证物证俱在, 而且这桩桩件件李侍尧自己都承认了, 在大朝会上公布出来, 主张严惩严查的朝臣底气十足,很快就有人出来,称按照大清律法, 李侍尧应当斩立决。
其实和珅在审案途中,心中便也是这样想的,像李侍尧这等证据确凿影响恶劣, 又几乎是将云贵那边祸害了个遍的贪官,就应该斩立决,以儆效尤。
为李侍尧辩护的声音渐渐下去, 请愿附议要乾隆下旨将李侍尧斩立决的声音形成了声浪。
看着底下黑压压跪了一片都要他杀了李侍尧的朝臣,乾隆的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乾隆深深看了一眼底下站着的和珅,和珅站在那里,微微垂眼,乾隆看不到和珅的神情,更看不见和珅的眼神,乾隆心里对和珅是有怀疑的,可是从前想到后,和珅那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最后,乾隆只能长叹一声,认为这些都是巧合罢了。
群情激奋,可上头坐着的天子半晌没有回应,众臣也都安静下来,他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要将李侍尧斩立决,但最终天子如何决意,还是要看天子的态度。
所有人都认为,目下这种境况,李侍尧是必死无疑了。
可谁知乾隆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和珅:“你是李侍尧案的主审,你觉得,李侍尧也该如他们所的那样,斩立决吗?”
乾隆终究还是不肯死心,一定要和珅表态。
和珅如今在朝中威望甚重,又是李侍尧案的主审,他一句话,显然会很管用。
莫乾隆盯着他,便是那些站队的没站队的,满朝文武在乾隆话音落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和珅没上乾隆的套,在诸多目光注视下规规矩矩的跪下来,对着地上的石板,却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回:“奴才全听万岁爷吩咐。”
就这一句话,气的乾隆差点没骂出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和珅还是有问题!
瞧瞧,这一试还是给试出来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乾隆也没有办法些什么,和珅的行为与话语,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乾隆冷笑一声,也没叫和珅起来,只在环视众臣一圈后,才淡淡:“如今天儿冷,朕听李侍尧在狱中冻的旧疾复发,好歹也是为大清出过力的人,不好太刻薄。他的事,就等些时候再吧。”
乾隆的意思,是天冷了,不忍让李侍尧这会儿赴死。圣旨令下,斩监候。
李侍尧的案子,要等到天气暖和之后再。
要起来,这斩监候和斩立决,那区别可太大了。虽然都是处死,但斩立决就能立刻处置。斩监候却要等些时候,这期间究竟是多长时间,其实是很灵活的,并没有具体的规定。
一般斩监候的犯人到了最后基本上都能脱罪,一多半是不会再去处死了。乾隆令李侍尧斩监候,就是不想杀他。这中间有大半年的时间,就是等着想事情过去了,再行宽恕李侍尧。
这一下,底下满朝文武,就全都晓得乾隆想要护着李侍尧的心思了。
原本被压制的庆桂明亮一系的人这一下知道了乾隆的真实心意,就不像之前那么心虚了,这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那边就反应极快的跪下领旨谢恩了。
天子一言,自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还是下的旨意。
可这些人怎么肯罢休呢?自然是又请乾隆收回成命,拼命阐述李侍尧必须要斩立决的诉求,要乾隆按照大清律法行事。
乾隆压根就不听他们的,连跪在那儿的和珅都不看了,直接甩袖离去。
乾隆都走了,庆桂明亮一系的人得偿所愿,自然也跟着心满意足的离去。
和珅慢慢起身,回身一看,他身后还站着不少人呢。基本上都是要乾隆下旨将李侍尧斩立决的大臣们。
眼前的这些事情,很多部署规划都是和珅暗地里吩咐和琳还有福长安悄悄的去办的。
想要同庆桂明亮一系抗衡,还要联合这么多的人,在最恰当的时候出击,必然是需要一些辅助的。
和珅明面上虽没有表态,但众人心里都已明白,他在大朝会上将折子公开宣读出来,就是为了让众臣有一个理由‘逼着’乾隆处死李侍尧。
哪怕是没能逼着乾隆下旨处死李侍尧,但还是将乾隆的真正用心给逼出来了。
这样一来,双方行事都到了明面上,本就有了先机的他们自然在局面上还是有优势的。
哪怕是不能处置了李侍尧,从长远来看,满朝文武都瞧见了乾隆明摆着的偏心与纵容,往后的局面只会矛盾加剧,再不会如前那般含含混混的没法着力了。
和珅冲着众臣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但只有眼神上的交流也已经足够了。
和珅走后,这边还义愤填膺的众臣们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往养心殿去了。他们不接受乾隆的圣旨,想去求见皇上,想让乾隆收回成命,按律处死李侍尧。
和珅还是这个案子的主审,乾隆是下旨了,一锤定音,令李侍尧斩监候,可他这个案子的主审接下来的工作并没有做完。既然各方的心思都已经暴露出来了,和珅身上也不会再背锅了,他自然要将他的差事做完。
和珅回刑部,与属下及部议,又以军机处名义与大学士九卿按规矩商议案情,众臣皆同意李侍尧斩立决。案情处置结果被和珅写成折子,很快就送到了乾隆跟前。
乾隆知道肯定会有人跑到他这里来闹,但看到和珅写来的折子时,乾隆还是大怒。
外头跪着的大臣乾隆一个都没见,他知道他们要什么,着实是不愿意见,也不想见。李侍尧的事情乾隆心意已定绝无更改。可这会儿通篇看完和珅的折子,乾隆感觉一腔怒火就在心口燃烧,他这口气憋了一天了,真的是不出不行了。
也顾不上让人将和珅叫来,乾隆直接到了养心殿院中,外头跪着的大臣以为乾隆愿意见他们了,一个个刚要开口些什么,可还没等他们开口,乾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乾隆把人都骂懵了,骂完了骂累了,乾隆也不想听这些人什么,骂完之后就让侍卫把人都赶走了,谁也不许再到养心殿这儿来跪着了。
李侍尧的案子,圣旨已下,斩监候就是斩监候,没有任何更改。和珅的折子递上去,乾隆直接驳回了,压根不允。
便是和珅这个主审,乾隆也给他撸下来了,不让和珅再继续跟进了。
可这个案子,看似一锤定音再无更改的余地,却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乾隆居然这样护着贪渎的李侍尧,在之后的两个月,在李侍尧交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得以从狱中出来,往李家在京中的宅子里养病。
李侍尧从不出门,十分低调,他住的地界也没人过去闹事,但以他的案子为中心的风暴却愈演愈烈,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愤慨席卷了朝野上下所有看不惯这等贪渎之风的人,别是庆桂明亮一系了,在李侍尧出来之后,外界给予的压力连乾隆都有些顶不住了。
李侍尧的事情是个例,但绝不会只有这一例。在这之前,在这之后,都有那些犯了事却不愿意去狱中的人,交了些银钱就免罪了,甚至连惩处都没有,还继续做着他们的官。
对李侍尧案的不满,让所有人的矛头对准了庆桂和明亮。若没有他们,其实李侍尧案也不会这样一锤定案毫无更改的余地。
乾隆是贪图享乐,可众臣还是对乾隆存了些幻想,认为到底还是庆桂与明亮刻意讨好,才让乾隆变成了这样,若处置了庆桂和明亮,他们再盯着皇上身边不再出现这样的人,日后便可以慢慢改变这样的局面了。
天子确实有为所欲为的能力,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但天下悠悠之口,老百姓的口舌,这都是天子皇帝不得不在意的。除非是真的不在意百姓的昏君,那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亡国了也不会改变自己。
可乾隆不同。这眼前的盛世,是他勤勤恳恳奋斗了数十年才得来的,年轻壮年的时候那么努力,到了老年看见这样的盛世,他就是想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想享乐想快活,这也是他一个老人不可避免的心态。
可乾隆还是在意自己的名声的。他是想玩,但是他也不想毁了自己半辈子经营的名声。他向来觉得自己身体还可以,再干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这要是口碑败坏了,被人称作昏君,这辈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乾隆不想晚节不保,他还想比肩皇玛法呢。就算比不上皇玛法,他也不希望自己太差。
眼前的局面着实令乾隆有些不安了,在年节下整整纠结了一个月,正月过后衙门开印,乾隆终究还是在众臣面前做出了选择,做出了他的妥协和退让。
乾隆将庆桂明亮调离军机处,发两人出去仗去了,那地界战事胶着,这一年半载的,这两个人是很难回来的。
庆桂明亮一系的人,乾隆也多有处置,两个人身上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差事,乾隆也都给撸掉了。
与此同时,乾隆擢和珅为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总管内务府三旗官兵事务,赐紫禁城骑马、镶蓝旗满洲都统。
这落在庆桂明亮身上的内务府差事,时隔三年,还是落在了和珅的身上。
其实起来,这也确实是乾隆的不得以为之。庆桂明亮把持内务府期间,虽替乾隆敛聚了大量的钱财,但与此同时,原本很清楚的内务府账目也开始一团乱,到了这会儿,内务府的账目已经是厘算不清楚了。
旁人没法接手,乾隆又不愿意再交给别人,觉着这样的事情不好再叫别人知道,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当初自己和英廉的眼光好,也就只有和珅才能把内务府的账目重新理清楚。
至于和珅那个抠门的性子,在乱麻一团的内务府账目跟前,乾隆也只有先捏着鼻子认下了。
英廉按规矩丁忧守制三年时间已到了,乾隆擢英廉为协办大学士,又给了他好些差事。
这些举措在众臣眼中,就已经是一种信号了。
原本没有被处置,没有被此次风波波及到的大臣,眼见着庆桂明亮失势被调离军机处,自然还会有些投机分子想要走他们的路,想着要讨好乾隆,哪怕是做不到庆桂明亮那样,至少也可为自己谋求些福利。
在听见这两道圣旨后,他们心里都是一咯噔。
和珅成了军机大臣,又兼管着这么多的差事,这身上的差事比军机处中人多上许多,年纪轻轻的,便已在军机处内外被人尊称为和中堂了。
这位中堂大人明明这几年都跟皇上对着干,怎么还是能青云直上深受皇上信任呢?
就连庆桂明亮都叫他给排挤出军机处了,那往后的人在和中堂面前,岂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