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玩家们被看不见的婴儿缠着自顾不暇，只有韩二月和张子娇看见顾位朝后走了。

    韩二月想跟上，奈何挂在身上的婴儿重若千斤，短时间内跟不快，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走廊里风声阵阵，男洗手间的门被吹得一晃一晃。顾位闪身从半敞着的门边灵巧钻入，脚下无声。

    灯光静静映照着洗手间里的十几个隔间。前面几个隔间门都半掩着，只有最后一个隔间门紧闭。

    “喔，那你还挺体贴。”顾位道。

    话落，他推开了最后一个隔间的门，与坐在马桶盖上的红衣姑娘四目相对。

    嗯？不是？

    看到姑娘眼神的那一刻，顾位就知道他找错了。

    不是关卡主。

    像不敢相信顾位又找回来了，最初的诧异过后，卓越跳了起来，她咧嘴笑，声音清脆：“哥哥，我们又见面啦！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的身体……”

    眼见卓越就要跳到顾位怀里，顾位上半身一闪，避开了。卓越从他身边“嗖——”飞了过去。

    姑娘“啪叽——”摔在了墙壁上，整个身体被撞得瘪了回去。

    高耸的额头、鼻子、嘴巴回缩，连身上穿着的红褂子都被这一下给撞平了。

    艰难跟过来的几个女玩家目瞪口呆。

    卓越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样从墙壁上掉了下来，落地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充了气一样迅速胀大。

    她毫不在意地把嘴巴揪了出来，又去揪鼻子，自顾自面朝墙壁心翼翼道：“这具身体被我用坏啦，姐姐你不要怪我。”

    那语气跟干了坏事怕挨揍似的。

    挂在身上看不见的婴儿都没眼前这个阴森森的红衣姑娘让人害怕。张子娇拖着沉重的步伐领着她的姐妹团就走，头也没回。

    只有韩二月仍旧站在洗手间门口。

    顾位似一点都不觉得怪异可怖，他量着卓越：“你这身体是你姐姐给找的？”

    “嗯？”卓越听见顾位跟他话，扭着上半身回头，从她腰那个位置传来“嘎吱”一声。

    “咻”一下，卓越的整个上半身就被自己给拧到了面朝顾位这边。而她的下半身仍旧朝着墙壁。

    卓越从脑袋里揪出两条羊角辫，好像有些难以理解顾位的话，慢吞吞道：“是。”

    她眨了眨眼睛，又道：“也不是。”

    韩二月脑子一团乱麻，这是个什么狗屁回答？顾位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手指在乱敲。

    卓越刚恢复，眼珠子还不能像之前一样灵动。她从上到下量着顾位，吞咽了一下口水，仰头正要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啊，我不想去！”卓越叫道。

    然而，她嘴上这么喊着，身体却“唰”地一下往外面冲。像是这具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似的。

    她整个人擦着地面冲了出去，上下半身仍旧错乱着。

    挡在门口的韩二月闪避不及，眼见着这么个挑战科学的玩意儿冲过来了，伸腿就是一脚。

    然而，韩二月的腿还没抬起来，卓越就已经从她身上过去了。

    “……”

    韩二月惊魂未定，还在呆愣着，外面传来几个女玩家崩溃的喊声：“娇姐我受不了了，我了我典当。求求你别管我了。”

    “他搂着我的脖子！他搂着我的脖子！”

    “我看不见我弄不下去，我只能任他这么挂在我身上……”

    “我不怨你，真的别管我了，求求你……”声音渐渐转为低弱。

    顾位和韩二月出来时，输液区里只剩下颇受击的张子娇了。

    张子娇弯着腰，望着地面发呆，也不拍挂在脖子上的婴儿了。

    关卡主卓冉红疲倦的声音再次传来：【情绪典当局即时营业，有典当需求的玩家请尽快下楼。】

    新一轮典当开始了。这一次，闯关者会被年纪尚幼的关卡主压榨得更狠。

    顾位按了隔壁的电梯，他走进去也不伸手按键，任由电梯门这么开着。

    韩二月立马跟上。久不见顾位有动作，她看了眼顾位，冲仍在发呆的张子娇道：“你不走？”

    “去哪儿？”张子娇仰起头，无神的双目渐渐聚焦，停留在顾位身上。

    张子娇的脸上此时再也没了刚来时那般飞扬的神采。安静时会让人觉得她就如她那恬静的外表一般，应该是个内敛的人。

    韩二月：“我也不知……”

    顾位道：“36楼。”

    韩二月：？

    张子娇进了电梯。

    36？这个数字很熟悉啊，在哪儿看见过……

    她噌地转向顾位：“02-06-BFD-28-02-36？”

    顾位纠正：“02-06-BFD-28-36-02。”

    张子娇自诩记忆力强悍，刚才完隐隐觉得好像哪两个数字的顺序不对。此刻怔怔地望着顾位：这什么脑子？

    -

    关卡主卓冉红又重复了一遍：【情绪典当局即时营业，有典当需求的玩家请尽快下楼。】

    越来越多的玩家往一楼走。从二楼窗户望出去，婴安宾馆大门口陆陆续续出来许多玩家。

    高飞跃背上驮着个黑漆漆的婴儿，咬牙道：“只要一刻没看见娇姐出去，我死都不下去。”

    放眼望去，整个二楼都被婴儿给淹了。密密麻麻的婴儿大军看得人头皮发麻。

    除了易仟皖，刚来到二楼的庄庄、焦流、张平和高飞跃四个人每人背上驮着一个婴儿。

    两部电梯没有一部能用。易仟皖望了眼黑乎乎的楼梯，迈步走过去。

    原本把楼梯口堵死了的婴儿们畏畏缩缩地给他让开了道路，瘪着嘴巴立在一旁。

    庄庄知道易仟皖跟他哥不一样，他不敢贸然开口求助，见状拼着一口气跟着易仟皖往楼梯口挪。哪怕背上重若千斤。

    焦流和张平也不傻，见庄庄跟上去了，紧跟着也往楼梯口走。

    明显状况外的高飞跃左顾右盼，就这么一不留神的功夫，他就被婴儿潮给包围了。

    庄庄吭哧吭哧跟着易仟皖上楼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更不敢喊易仟皖帮忙。

    庄庄爬第三道台阶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这才吸引了易仟皖的注意。

    影帝好似才发现身后这三个驮着“五指山”的“孙大圣”。

    易仟皖不言不语，刚抬起胳膊，庄庄背上的婴儿嘴巴一瘪，自己跳下去了。

    “。”

    庄庄直起了腰，挺直脊背，瞬间觉得浑身轻松。

    没用易仟皖再伸手，焦流和张平背上的婴儿瘪瘪嘴，也自动跳下去了。

    “。”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无声交流：应该声感谢。

    尚在纠结中，易仟皖已经回头继续爬楼梯了。

    庄庄摸摸鼻子，要是他哥在就好了。

    其余两人也觉得这氛围实在太安静了。

    -

    电梯在快速上升。

    张子娇费力仰头盯着上面的数字。

    29-30-31-32-33-34-35……

    “叮——”电梯停了。

    张子娇望向顾位。他还真对了。

    电梯门还未开，一股冷空气先袭来。

    顾位拉好羽绒服拉链，细长的手指浸着电梯内的灯光，看上去白得近乎透明。

    手很冷，身体也很冷。顾位低头，笑意在唇畔漾开。心底却轻叹一声：损耗过度啊。

    韩二月和张子娇弯着腰，觉得比刚才冷了些，但也不至于太冷。脖子上看不见的婴儿更让她们烦心，相比之下，气温实在不值一提。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开。

    一股冷空气卷着细密的湿意自暗夜里兜头袭来。与此同时，一阵“簌簌”声传到耳朵里。

    韩二月愣住了：“这是——？”

    张子娇也愣住了。

    顾位抬眸。

    电梯外细雨绵绵落下，鼻端一股泥腥味儿。

    眼睛适应黑暗后，才发觉电梯停在了郊外。眼前地势高低起伏，他们此刻应该在一处山头上。

    张子娇屏住呼吸，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现在还能回去吧？”

    韩二月张了张嘴，没能得出话来。

    顾位已经走入了雨夜里。

    张子娇尝试去按电梯按键。她一个个去试：1-2-3-4-5-6。

    第一遍不管用，张子娇抬手算试第二遍。她刚才按过的按键此刻全部闪着红光。她的手指落在了按键“1”上，狠狠按下，却没按动。

    电梯突然在雨声中拉起警报：【警告，请闯关者即刻离开电梯！】

    随后，电梯又开始狂闪红光。

    韩二月忙不迭跳下电梯。

    电梯下面，就是地面。脚踩上去，泥土浸了雨水，一片松软。

    两人跟在顾位身后，也走入了雨中。脚下的路面崎岖不平，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边界。

    这一片山头很广。

    雨越下越大，落在草地上，一片沙沙声。

    走在前面的顾位突然停住了脚步。

    韩二月仰头四顾：“什么声音？”

    雨水湿了顾位的脸，他把羽绒服的帽子罩在了头上。那细弱的哭声还是毫无阻挡地传到了耳中。

    天地辽阔，暗夜里一片雨声中再次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韩二月嘴唇哆嗦着道：“顾顾顾位，咱们、咱们必须过去吗？”

    张子娇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冷静：“是的。否则没法儿过关。依我的经验，关卡里的蛛丝马迹都是破关的关键，缺一不可。我……”

    张子娇停顿了一下，对站在她前面的顾位道：“哭声近了。”

    顾位继续迈步。

    韩二月和张子娇跟上。

    前面是一处开阔的平地，中间似乎有一块的凹陷之处，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韩二月蹙眉。眼见顾位和张子娇都向前走了，她身后再也没人了，只好跟过去。

    三人来到凹陷处。韩二月低头：“这是什么？”

    旁边两人都没话。

    这其实是一块临时开挖的粗糙坟冢。长度不足半米的一个长方体坑。

    坑很浅，不到20厘米。坑底放着一个纸箱子，雨水已经把纸箱子给湿了。箱子边露出一条白腿儿，一蹬一蹬。哭声就是从箱子里传来的。

    大概察觉到有人靠近了，困在箱子里的婴儿蹬碎了湿透的纸箱子，一张脸露了出来。

    婴儿身上包裹着的红色毯子也被蹬开了。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声嘶力竭地冲着天空哇哇大哭。

    “天呐！”韩二月惊呼一声，明知道在关卡里，还是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的孩子谁给扔到了这里？”

    “扔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吗？”

    山头偏远荒凉，即便哭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得见。压根就没算让她活。

    “噗通”一声，张子娇突然跪到了地上。

    她好像再也站不住了似的，木然地望着坑底，雨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关卡主卓冉红的声音及时在旷野里响起，恍似在头顶：【排行榜第98位张子娇，这就是你的过去。】

    顾位抿唇。姑娘疲累的声音里头一回带了丝悲天悯人的味道。

    这话好似按动了张子娇身上的一处开关，她身子一颤，似再也控制不住了，不顾一切要往坑底爬，伸手去够婴儿。

    排行榜第98位张子娇，这就是你的过去。

    你的过去——！

    韩二月猛然后退一步，双眼睁大，望向顾位，嘴唇颤抖着道：“她、她、她不是活人？”

    如果这是张子娇的过去，当年还是婴儿的她被扔到了山头上，在这样的雨夜里，她怎么可能活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