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镇正处于春夏交替的季节。

    镇外绿树成荫，镇上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赶集节，到处都是人，一片欢声笑语。

    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出现在视频里。姑娘个头挺高，梳着羊角辫，穿着格子衫，笑容明媚。正是卓冉红。

    书包在背上一颠一颠，卓冉红一路经过KTV、洗浴房、超市，途径“迎安宾馆”，蹦蹦跳跳往家里走。

    镇规划有些问题，民居和商铺混在一起，卓冉红的家就在洗浴房后面。

    两居室的平房，跟周围民居房比起来，房檐有些破旧。但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

    厨房里冒出了香气，卓冉红人还没到，先把书包从门口扔进去，脆生生地喊一声：“妈妈！”

    厨房里传来一道温和的应答声，一位三十五六的女人后仰身子露出了笑脸：“放学了啊，今儿晚点儿吃饭，妈妈实在是有些应付不来。”

    女人一张圆脸，眉眼温和，手托着腰身，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月份挺大了。

    卓冉红忙冲到厨房，嘟囔道：“都跟你了我回来做嘛，你伤到自己和弟弟怎么办？”

    卓冉红把妈妈赶出了厨房，挽起袖子上手炒菜。

    女人在后面笑着道：“你别瞪我，我给你下手。”

    卓冉红指着在凳子上铺了厚垫子搭建而成的简易沙发，凶巴巴地道：“你上沙发上坐好了，等着闺女给你做饭吃！”

    女人笑着摇摇头，乖乖地坐到了“沙发”上。

    夏天有星星的晚上，卓冉红和妈妈一起坐在门口纳凉。

    她拿着扇子给妈妈扇风，扇着扇着目光就落到妈妈的大肚子上了。

    卓冉红趴到妈妈肚子上听声音，仰起头道：“肯定是弟弟吧？太调皮了，每次我凑上去他都要踢我耳朵，好霸道！”

    妈妈笑眯眯摸着她的头：“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卓冉红认真想了想：“奶奶和爸爸喜欢弟弟，那我就喜欢妹妹……唉，算了，还是弟弟吧。免得家伙听到生我气，以为我不喜欢他。”

    卓冉红仰着一张脸，咧嘴笑：“弟弟我也喜欢的。”

    妈妈快要生了，卓冉红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家看妈妈和弟弟。

    这天傍晚，她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隔壁婶儿在嚷嚷：“都这么大月份了你还她？太过分了！”

    卓冉红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她下意识攥紧了衣服下摆，拔腿就往家里冲。

    地上一堆碎碗瓷片，水壶倒地，壶塞骨碌碌滚落，热水滚烫……

    爸爸手里拎着一瓶酒，晃晃悠悠站不稳。妈妈嘴角泛青，偏头吐了一下，吐出了一颗牙，还带着血丝。

    卓冉红书包都没顾得上扔，跟个炮弹似地一头冲上去撞到了爸爸的肚子上。

    醉酒的爸爸六亲不认，他揪着卓冉红的羊角辫把她的头往桌子上磕。妈妈上前来拦，爸爸照着妈妈的肚子蹬了一脚……

    肚子里的家伙掉了。

    那之后很久，卓冉红视线里一直都是红的。她看见爸爸的眼睛是红的，外面的路是红的，家也是红的，夕阳……更红了。

    妈妈经常坐在“沙发”上发呆。往日的温和不见了，后来，妈妈像爸爸一样冲卓冉红大吼大叫。

    家里乱糟糟的。

    这下子房子外面是破的，里面也是破的。

    镇上的医生妈妈情绪不好，有可能得了抑郁症。

    卓冉红再也没去上学，她陪着妈妈。时间长了，她觉得自己也得病了。

    如果弟弟活着，他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种念头太强烈了，有一天，卓冉红看见一个男孩蹬着短腿在乱糟糟的房子里到处跑。

    他经过妈妈身边时往她怀里坐，他蹲在她面前仰头问：“姐姐，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吃饭？”

    卓冉红没觉得害怕，她以为她在做梦。

    前面迎安宾馆里住进来一个大肚子女人，她来镇上的诊所里生孩子。

    排队的人太多了，女人去上厕所，就把孩子生在了里面。

    卓冉红听见了哭声，推开厕所门，家伙躺在坑底，已经不动了。

    一会儿后，家伙来到卓冉红身旁：“姐姐，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镇上的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许多人家生了女孩儿就在雨夜里偷偷把她扔掉。

    有一对年轻情侣住进了迎安宾馆，他们争吵过后把孩子拿掉了……

    卓冉红见到的孩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她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他们会问她许多问题，有些她能回答得了，比如：“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有些她回答不了，比如：“既然妈妈不要我，为什么怀了我？”

    家人邻居觉得卓然红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不祥。

    加之妈妈的抑郁症总也不好，镇子里的人都害怕她们母女。

    有个傻子受人指使恶劣地把卓冉红和干柴捆在了一起，扔在了山头上，点着了火。

    许多孩子哭哭唧唧地围在卓冉红身旁。

    他们没有力气，什么都做不了。

    卓冉红在大火中仰头看天：“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啊。”

    “大人太恶劣了。”

    如果大人都是这个样子，那她拒绝长大。

    “哦，现在已经长不大了。”

    -

    墙壁上一片灰白，视频播放结束。

    满楼黑漆漆的婴儿静悄悄地蹲在地上。他们眨巴眨巴眼睛，黑乎乎的脸上有光一闪而过。

    看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眼泪。

    玩家们凝神静气，趁着婴儿在感伤，悄悄挪了出去。

    不知道谁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吓得形神俱灭，僵直着身子“嗷”一声吼了出来：“啊啊啊好多卓冉红！”

    ？

    顾位回头。

    早就转过身的庄庄给吓愣了：“怎么这么多……”

    前台两米往后一直到门口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了好几排身高一米左右的姑娘。

    红衣服、羊角辫、圆脸。和视频里相比，姑娘的身高瞬间缩水到五六岁。

    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表情。

    就跟复制粘贴版似的，卓冉红们双手捂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卓冉红情绪低落，婴儿们也顾不上攻击玩家了，远远地站在一边，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盯着一模一样的面孔无从下手。

    连他们都不知道这里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卓冉红。

    周围玩家都在没命一样往前台后面跑，只有顾位逆着人流来到了红衣姑娘们中间。

    庄庄没揪住他哥，回头去瞅易仟皖，影帝怎么都不拦着点儿呢？

    顾位穿梭在姑娘们中间，由衷夸赞：“你很聪明。让我来猜猜，为了避免自己暴露，你设置了一模一样的关卡。”

    顾位是在猜测，却压根没给第二个备选答案。他笃定地道：“这一回，所有人都在过婴安宾馆关卡。一模一样的关卡，一模一样的关卡主，只有闯关者和剧中人不一样。当然，真正的关卡主也只有一个。”

    从一模一样的关卡主里找一个真正的关卡主出来，那难度可就加大了。姑娘的心思不可谓不深。

    “！”

    婴安宾馆内的玩家还没来得及惊叹，拥有上帝视角的直播界面先炸了。

    “卧槽！牛逼啊！”

    “一波666和一波金币同时走起。”

    直播界面内，展现在全球网友们面前的是一模一样的镇、婴安宾馆还有关卡主。除了穿梭往来的玩家面孔不同之外，其余全都一模一样。

    弹幕持续不停地在刷：

    “我当时就在想，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关卡主，到底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察觉？”

    “这也太逆天了，顾位的大脑构造不一般。”

    “我们有上帝视角，顾位没有。我比较想知道，他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顾位是怎么知道的？宾馆内所有玩家，除了易仟皖，都想知道。

    顾位话音刚落，对上了庄庄和焦流既吃惊又疑惑的表情。

    棋逢对手，顾位难得心情好，提示庄庄：“从BFD电梯里下来时，你不是问我，明明只有我们一行人，怎么还有其他闯关者被塞到房间里？下面有谁上来了？”

    庄庄和焦流瞬间恍然大悟。竖直空间房子里那些被塞进去的玩家，他们来自别的婴安宾馆。

    能进得了竖直空间的玩家，里面至少有那么一个，他一定是关卡里顶聪明的玩家。聪明到系统有所忌惮，要处处针对。

    庄庄惊讶道：“可是那个时候你怎么就想到……”

    “没有，”顾位伸胳膊一指身旁的卓冉红们，“我是在看到这么多关卡主时才作了这么个猜测。”

    他走到其中一个卓冉红面前，手指着摄像头道：“我得对吗聪明的关卡主？我想你现在肯定不会面对面跟我话。”

    头顶密密麻麻的摄像头群中的一个抬起头，卓冉红疲倦的声音传来：“你太卑鄙了。你怎么拿到我的记忆的？”

    声音是从摄像头里出来的，也只是一个人话的音量。但眼前的一排排红衣姑娘们齐齐张嘴，做出了话的动作。

    这场景就让正对面站着的玩家们很是头皮发麻了，任谁看了都觉得瘆得慌。

    被骂卑鄙顾位也不生气：“你都我卑鄙了，那肯定是偷的喽。”

    众人：……

    信你个鬼。

    这你能偷到？

    玩家中大部分人觉得顾位在开玩笑，虽然大伙儿都对莫名其妙出现的视频持疑惑态度。

    只有焦流凝神在认真思索顾位的话。

    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关卡主站在眼前，动作表情毫厘不差。如果不是婴安宾馆一楼地方有限站不开，估计所有关卡的关卡主都会赶来。

    地方有地方的好处，缩了寻找的范围。

    真正的卓冉红就在这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姑娘里面。

    可这要怎么找？找到了又该如何破她的执念？众闯关者们一筹莫展。

    顾位挪动脚步，从一个个卓冉红面前经过，观察着姑娘们的表情变化：“你可怜这些孩儿……”

    他停在其中一个卓冉红面前：“谁来可怜你呢？”

    相比叽叽喳喳的卓越，卓冉红安静多了。卓冉红的表情不会像卓越那么生动、鲜活。这具身体卓冉红用起来有几分沉闷，而卓越则很跳脱。

    前台旁，庄庄低声问焦流：“我哥这是算服卓冉红？”

    这可就牛逼了，关卡主能被服？

    焦流没应答。

    易仟皖一直看着顾位。

    顾位挪动脚步，继续跟后面的卓冉红们对话：“你跟他们一样，也只是一个孩儿而已。你被压垮的背、疲倦的声音，他们……”

    顾位眼神扫到了倒数第二排第三个卓冉红。

    她嘴角微微瘪了一下，虽然马上就恢复了正常，弧度细微到谁都没看见，但顾位察觉了。

    顾位快速走到那个卓冉红面前，补完了这句话：“……他们又怎么能理解呢？”

    他蹲在卓冉红面前，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道：“对吧？卓越弟弟？”

    嗯？

    卓越？

    周围玩家还没醒过神来，顾位面前的卓冉红突然挣脱禁锢，姑娘捂着眼睛哇哇大哭：“姐姐我不要身体啦。呜呜呜。”

    相比服卓冉红，服卓越更容易。狡猾的人总是能找到最轻松的办法。

    摄像头里传来一声轻叹。

    卓冉红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楼里的婴儿们“哗啦”一下全都围在了卓越身旁。

    卓越抽抽搭搭往外推顾位：“哥哥你走吧，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姐姐你不用帮我找身体了，找到我也不要了。呜哇哇哇……”

    摄像头里再次传来一声轻叹。

    旁边一个摄像头慢吞吞抬起脑袋，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传来：【关卡关闭。】

    “嗯？过关了？这就过关了？”玩家们被不敢置信的喜悦包围，总以为系统哪里出了故障。

    靠在门口的玩家试探着迈步从婴安宾馆大门走出去。

    “他出去了！走，快走！”

    那个挡住玩家们的无形之门消失了。

    所有人挤在一起朝门口冲去，却在半路硬生生刹住脚步。

    围住卓冉红的婴儿们突然跳出来挡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