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千山万水(三合一)……
大相国寺阿乔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如今这天有些冷了,郡主身子受不得寒,屋里早早便烧了炭。
阿姜上前拿了干帕子给她,问:“阿姆,王先生怎么样了?”
“瞧着不大好。”她擦着头发问:“郡主还在绣符袋?”
“嗯,澄明师父刚把护身符拿来,是主持大师开过光的,郡主留他吃了点心才走的。”
“知道了。”
她进去时,明月正盘在榻上,穿针走线飞快,见着她也是问:“王先生如何了?”
阿乔答道:“还是老样子,奴进去那屋子里都是药味儿,静娘守在边上。”明月嗯了一声,“便看着些吧。”前次出了一桩事柳太后的弟弟来大相国寺,撞上了静娘,他生的尚算俊秀,只是眼风不正,色眯眯地竟不让她走,还拿折扇挑她下巴。王氏抗争下摔到地上,磕破了脑袋。
巧慧还算机灵,趁机跑到明月这儿来求救,明月让张信安排的侍卫走了一趟,顾及到女子清誉,这事并未如何张扬。
只是后来也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竟被谏臣写成了折子,柳太后幼弟柳世轩强抢民女,此等恶行,上不能包庇反而该严惩给臣民做表率。
柳家自柳淑仪当了太后后便一朝得势,新帝登基不久便封了柳老爷荣国公,正妻为一等国夫人。柳太后估计存了个衣锦还乡的意思,又兼以往母家地位不高便一直如鲠在喉,是以封赏如流水,搅得柳家颇有几分膨胀。
柳家在金陵尚算收敛,可旁的,在老家郜县的族亲却是狐假虎威,借柳太后荣国公之势,蓄奴圈地,横行乡里,为非作歹。
如今犯事的是在金陵,又是柳太后嫡亲的弟弟,谏官们就和蜜蜂闻着花一样一窝蜂地围了上去。由这桩事起,弹劾柳家的折子便越来越多。
柳家以为张信在里头做了文章不光在明月这儿赔罪,更是郑重请了媒婆来他家二公子对静娘一见倾心,欲聘为贵妾,结果被王氏赶了出去。
王氏经此一故便病了下来,她原看重一户殷实读书人家,只是静娘一直不肯,她念着她还也并不着急,可如此一来这亲事怕是成不了了。
阿乔到明月跟前,“郡主。”
明月:“嗯?”她将手上线了两个结,拿剪刀剪了。
阿乔道:“奴听着,那王先生怕是想见老夫人。”
明月抬头看过去“奴就坐在床边凳子上,那王先生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她怕是觉得自己不好了,自己哥嫂又是心狠的,想求着老夫人庇护,毕竟静娘也在府里呆了几年。”
明月静了下,低头换了根靛蓝的线,“那便去府里同祖母。”
“奴哪还需要特意回府传话,反正侯爷时不时便来的。”
明月没在意:“也是,你同他讲也行。”
阿乔看见桌上放的东西,问:“郡主怎的突然要求护身符了?”
明月放下针线轻叹了口气,只道:“夜里梦见哥哥了,刚好又在寺里,便求一个。”她走针飞快,“我给虎奴也求了,到时一并送过去。”
她未的是将来的战事等再过些时日就有迹象了阿离不似阿乔,对主线剧情影响太大,她想不出法子救他,做这些不过图个安慰。
元月前,城中落了雪纷纷扬扬一夜起来,整个金陵城都成了一片白茫。
明月兴致起来想去寺里的琉璃塔看雪,从那儿能俯瞰整个金陵。
阿乔有些恐高,便没跟来。
明月身上穿了件白狐裘,捧着手炉,里头是件藕色褙子和墨灰色的襦裙。阿姜给她简单盘了个发髻,当中插了一枚玉梳。
她倚在栏杆上,目之所及是这座庞大的都城。黑色的砖瓦都成了雪白,远处青山朦胧,一弯河水如墨玉点缀。风将佛塔上的银铃吹得叮当,宛如梵音。
雪仍在下,她伸出手零星几片便落在掌心。
寺外“侯爷。”平章坐在马上见张信已从马上跳下。
“不必等我,让林腾带大军出城,我很快便追来。”
“诺。”
他走的极快,行动间袍角翻飞,沾到了地上雪水。
寺中侍卫道:“郡主去了琉璃塔看雪。”
他走到塔下,遥遥望去,佛塔高耸,灰茫天际,沉沉欲坠,根本看不见她身影。
登上塔顶,阿姜讶异,“侯爷。”她屈膝唤了声,如今天方亮,怎这时候来。
他身上穿着紫色公服,头上的官帽带着长翅,身姿清举,亦愈发威重。
阿姜退远了些,却竖着耳朵更警醒了。两人僵了大半年,郡主待侯爷已不是当时的怒了,分明是无视。前些日子消息传来去岁方投降的辽人宰相乌博又叛乱了,还联合了原先的辽人皇庭,一时间西境战事起,烽火直下眼看就要烧到雍州。只是金陵城相距甚远,又将要过年,倒是一点也没受影响。
“乌博叛乱,朝廷命我出征漠北,。”
明月早便知了,他这一去两年,一直到熙和三年的年底才回来。原也不需那么久,只是他有意收拢雍州兵权。
明月轻轻颔首行了一礼,“祝侯爷凯旋。”
张信眼中只有她她脖子围着一圈白狐毛,越发显脸,身子纤弱,方才在下面听她登了塔顶,他莫名就有些心揪。
“你回府吧,祖母和婉然都很想你,我不知何时归,你不必再避着我。”
“好。”
她应的快,他低头望着她,半晌看向塔外道:“若我战死,你当自由了,再无人束缚你。”
“侯爷不会死的。”他眼底跳着火苗,虽极力压制,却难掩希冀,“你如何知?你不该希望如此吗?”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仰头道:“我不是你,便是为祖母,婉然,我都希望你好好回来。”
她眼睛清澈,坦荡无波,却如一瓢凉水将他刚燃起的那点希望浇灭了。忆起以往受伤,便是捉几个匪徒,她都要忧心许久。
如今,却是不同。
“那你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阵静默明月见他皂靴出现在自己跟前,突然就被他抱在怀中,正要挣开,脸便贴到他胸口,坚硬嶙峋,是公服下的甲胄。
“明月。”
她微怔他贴在她耳畔:“若我凯旋,你便原谅我,好不好?”她推开他,却被抱的更紧。
“只这一次,我只弃你这一次,往后再不弃你。”他声音压的很低,松开她些,一只手抚着她的脸,俯下身,眼中有祈求。
她见过他杀伐果决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他这般,一时心中酸软,偏头不去看他。“侯爷,你与我回不去了。”
他抚她脸的手仍在空中,闻言指头轻颤,像是想抓住什么。
“你心中有家国天下,这是你的报负,还有你父亲、祖父的血仇。我常想,若我是你,我怕根本不会对这样身份的妻子有什么好脸色吧。”明月轻哂,话语轻柔,望着他,“我是真的不怪你,却也再难信你了。”
“明月。”
“你再不会弃我,可若一切重来,你仍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对不对?”
“其实,你根本不曾后悔。”
他袖中的手瞬间僵硬“如今只是你以为一切已尽在掌握中,可若我与你心中利益冲突,你会如何取舍。”
她声音平静,却如利刃将他脸上面皮揭开,其中阴私狠毒,皆被摊在白日下。
佛塔外风雪急急,两人静立,相距不过两步,却如远隔千里。
须臾,明月屈膝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侯爷要保重。”她知他后来受了重伤,也是命悬一线。
“郡主。”张信走了,阿姜欲言又止,方才侯爷背影瞧着竟有几分仓皇,怎的,怎的又是不欢而散。
明月未答,片刻后却突然提着裙子向塔下奔去。
“郡主!”阿姜急忙跟上张信下了佛塔,天际灰云层叠,这天怕是晴不了了。他抬头仰望,雪落到脸上带着沁人凉意,收回目光正要抬步离开,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见她朝他奔来,恍若梦中。
“侯爷。”她喘着气,方开口便被他抱在怀中。
“我便知的,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他话中带笑,她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胸腔振动“侯爷。”明月知道他误会了,“我有一事要求侯爷。”
他停了一下,听她道:“此去雍州,请侯爷若有余力多多看顾我哥哥阿离,他孤身一人,家中只有一幼儿。若他出事,那孩子便成了孤儿,所以……”
他眼中光芒骤熄,松开她,“你要与我的便是这些。”
“我知是我僭越,若侯爷觉得为难……”
“我知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未立刻离开,希冀她能再些什么,怔忪间望见她睫上落雪,伸指欲拂,却被她偏头躲开。
他手指屈伸,唇畔掀起一抹嘲意,将狐裘帽子提起来罩在她发上,“天冷,早些回吧。”罢,转身大步离开,雪中紫色的衣袍飘飞,如一只孤鹤,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郡主?”侯爷已走远了,这天是真冷呢,阿姜唤道。
“嗯,回吧。”明月看不见他了,前路一片白茫,往昔甜蜜也似乎一并埋在了里头,再寻不见了。
冬去春来,到了上巳节,金陵城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朝中国丧已除,西境战事更是捷报频传。春日里百花盛放,城中百姓皆盛服而出到得雨花台郊游、品茗。官宦人家亦是香车宝马,早早便占了雨花台中绝佳的位置。
国公府中,早早便已备好车马。今日,老夫人也要一并出行,自老国公逝世后还是头一遭,实为难得。
婉然今日是仔细扮过的,藕色上襦配深蓝色的百褶长裙,腰间系上粉色束腰,外罩一件淡紫色褙子,垂挂髻上簪着虫草簪子和一对巧的珍珠金步摇,配上脖上带的珍珠璎珞,模样俏美,灵动可人。
上巳节除了踏青郊游,还有便是城中适婚男女相看的好时候。这时便是碰着了也无甚大雅。老夫人属意之人是廖家嫡次子,两家都有意,便趁着这上巳节让两个儿女见上一见。
“婉然妹妹今日真好看。”静娘也在,她母亲一直缠绵病榻,不过这几日许是天暖了,倒好了些。她本不欲来,只是王氏不忍见她一直陪她闷着,便让她同去“耿姐姐也极好看呢。”婉然并非客气,实则是她原就纤瘦,如今一身素净,便有些哀愁的样子,瞧着极惹人怜惜。
她如今亲事无望,又逢母亲重病,柳家之事对她名声影响太大,王氏不愿将她许给商户人家,可金陵城中清流的读书人家从来都是最在乎名声的。如此一来,便只能等事态稍息再做算。
婉然找她出来玩时是抱着好心,可后来一想又怕刺着她,都有些后悔了。
静娘浅浅一笑,目光却悄悄看了一眼明月。她手上执着扇子,正同老夫人着话。
“若是顺利再过几月便回来了。”
明月点头,这些日子张信传了一封家书回来,他当时走的急,衣衫只挑了几身冬天的厚衣,后来她回了,老夫人提起这事,让她整理些天热后穿的衣袍让侍卫带去。
老人家一片慈心,想缓和他二人关系,她自然不能推辞。
这原也没什么明月摇着扇子,似有所觉,抬头望过去,就见静娘微垂着眼,眼睫轻颤。
到了雨花台,车马行进去,很快便远了鼎沸人潮。雨花台中置了许多亭台楼阁,为免冲撞,好些地方是不让庶民进来的,雨花泉上的流徽榭便是其一。这是观景最好的位置,出入其中的都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望的人家。
国公府内女眷尤少,又惯常不出,如今难得一见,自登了水榭,立刻便成了焦点。所幸其间人家大多自矜,除了特别相熟的,竹帘一落,倒也清净。
廖家夫人就在边上,明月她们坐下不久,她便携了家中女眷前来拜见。
这是婉然未来婆婆,明月自是好好量。看着是个和善的,生的圆胖,就是这妆不适合她,搽了粉脸涂的太白了,穿了身湘妃色的褙子,里头是墨蓝襦裙。她边上跟着三个丫头,应是她家女儿,有两个同婉然差不多大,还有一个约莫才六七岁。
明月备着见面礼,两个大姑娘各是一只鎏金掐丝的钗子,的那个则是一枚平安锁。
廖夫人对着婉然,显是喜欢极了,褪了腕间玉镯与她。婉然有些害羞,她太热情了,退回明月身边时很是松了口气。中途话时便听得左厢笑声不断廖夫人举着扇子道:“是柳家夫人。”
金陵城中一飞冲天的人家,前次被谏官群起而攻之,被太后敲一番终于收敛了些,可那做派让世家背后都不屑的。
不过是靠着女儿邀宠的人家再多聊了几句,廖夫人便道:“老夫人,郡主,今年永宁池那儿的桃花开的极好,不若一道去看看。”
明月知了,那廖家公子定在那儿的。
老夫人道:“我这身子走两步就累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让静娘陪着我,明月你带婉然去吧。”
明月应下,几人一行悠悠到了永宁池畔的桃花林,桃花是开的极好,却没见到人。
廖夫人在明月这儿陪着笑,转头气呼呼地让婢子去找。
婢子回来领了个厮:“夫人,二少爷等了一会儿的,可你们没来,马场上比赛快开了,他这不急着去嘛。”
“竟是我的错了,这兔崽子,还不让他赶紧滚过来!”
“可少爷那儿比赛都开了。”厮为难“什么比赛竟比相媳妇还重要?”廖夫人眉毛倒竖,真是气坏了,偏顾忌着明月她们,还要生生压着。
她这厢急的擦汗,明月带着婉然在边上“赏花”。这相看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可到了地方却不见男方,再一瞧廖夫人模样,仔细一想便也能猜到大概。
婉然本有些女儿家的羞涩,可如此一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起了怒意,气这廖二不识礼数,她还没嫌他呢,竟被他嫌弃了。
“有甚好看的,同府里的不都一个样。”她恼地拨了一下花枝,今儿一早便被厉嬷嬷压着梳妆扮,觉都没睡好呢。
“姑娘。”浣碧怕她这样子被廖夫人瞧见,扯了扯她的衣袖。
明月未料会这样,出来也快两刻钟了,人未见到虽是遗憾,只这桩事却是廖家的责任,女儿家矜持,断没有一直等着的道理。
她上前明,便要带着婉然回去。廖夫人手上拿着帕子擦汗,真是臊极了,回去路上便一直解释:“那泼皮,我回去定狠狠管教了,还望郡主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贪玩儿的,见了那骑射比试的就挪不动道了。”
明月对廖家并无恶感,再是老夫人挑的人家,客气应付着,却未料身侧的婉然耳朵竖着,心思已然飘远了。
骑射?比试?
眼看要到流徽榭了,她借口内急便溜了出来。
“大姑娘。”浣碧拉着她,“咱们便去瞧瞧,很快便回。”
到了流徽榭,没瞧见静娘,明月随口问了一句,老夫人去了雪隐(厕所),“不过也许久了。”
正着,她就回来了,被巧慧搀着像是崴了脚。
“这是怎么了?”
“不心绊了一跤,让夫人郡主担心了。”她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乱。
“快坐下,怎的如此不心,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无事的夫人,是静娘不心。”裙子撩起来,膝盖上却是破了,手上也被石子擦破流了血。
“去找个大夫来。”
“不劳烦了夫人,若因我扰了夫人郡主的兴致才是罪过。我心里仍是担心母亲,才有些失神,便这就回了。”她眼圈微红,拿袖子抹了下。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罢了,你是个孝顺孩子。”对厉嬷嬷道:“秋娘,你就先送她们回吧,让大夫好好瞧过,仔细配些药膏,留了疤就不好了。”
“诺。”
到了大相国寺,没敢惊着王氏,只是大夫一走,静娘便道:“我要沐浴。”“姑娘你这伤不能沾水。”
“你去!我让你去!”
巧慧不明,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顿时不敢再多问了,匆匆便下去备水。
等她一走,屋里只剩她一人,静娘擦着脖子嘴唇终于呜呜哭了出来。
……
金陵城中一片祥和,千里之外,张信率军征讨辽军已入漠北。继续深入便是茫茫戈壁,沙海中危机四伏,军士补给亦十分困难,张信思量再三还是下令拔营折返,回雍州休整后再做算。
自出征已三月余,军士们离家日久,城中亲人早已惦念万分。
参领徐昉心中都是那宝贝幼女,自入城便恨不得立刻到了兵马司。他是雍州都督徐辉第三子,出征在外,没赶上女儿生辰。他上头得了两个儿子,家中兄弟姊妹得的又都是男娃,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自是待她如珠如宝,在外时便时时提起。
“我那宝贝珠珠,不知还认不认得我。”徐昉摸着浓密胡须,有些惆怅。
不过是个女娃,看他稀奇的。
张信身边的军官趣道:“徐参领家这宝贝女儿,也不知日后便宜了哪家子。”
有人接道:“我看兰佐领家的虎奴就不错,生的机灵,体格也好,不如结个娃娃亲。”
“放你娘的狗屁!”徐昉最听不得这个,抬脚在他马上踹了一脚,好险没把他直接踹下来,引得众人哄笑。
方至兵马司,便见两个儿冲了上来,瞧着不过八九岁,皆散着头发,阿爹阿爹的唤着,正是徐昉的两个儿子。
徐昉下了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后头,他那两岁的宝贝女儿被虎奴牵着。
“阿爹。”虎奴朝着阿离喊,那姑娘便傻登登地跟着唤了一声。
徐昉脸色顿时一黑一群大人乐的眉眼不见,见他去抱女儿,女儿却怕的往虎奴身后躲,再憋不住哄笑起来。
“徐老三,你也有今天啊。”
张信将鞭子扔给平章,那头徐昉已抱起女儿亲热,平章笑道:“想当年徐三少爷多不驯的人啊,没想到竟会被自家姑娘吃的死死的。日后侯爷若是得了……”
他话未尽便被平昭狠狠踹了一脚,腿剧痛,脑子立时也清醒了,惴惴抬眼去觑张信,见他望着徐昉那儿,面色如常,应是没听见的。
这时徐昉怀中女娃哭了,她是真不认识他了,被他抱了一阵,终于憋不住了。徐昉急的去哄,孩子嘴巴憋着,伸手唤着阿娘,白嫩嫩的脸上五官都皱起来了,看着好不可怜。那泪珠子亮晶晶的,声音细弱娇软,听得人心都化了。
张信袖中的手微动,一时怔怔。
——————若那孩子平安降生,也将满周岁,也……会喊她阿娘了吧。
入了兵马司,回厢房卸甲梳洗,侍卫来报府中后头送了衣衫药材来,还有一封信。这信还是老夫人让明月写的,自己老眼昏花,懒得写了,让她代笔,将婉然的亲事简单交代了一下。
张信接来,见是明月字迹,眼中微凝,继而柔软。
“府里可好?”
府中来的侍卫立刻回道:“回侯爷,老夫人身子康健,人出来时,厉嬷嬷特地交代的,郡主陪着老夫人,一切都好,让侯爷不必担心。”
祖母知他,眼下她正在气头上,他如今出征在外倒是个缓和的机会。他这次让她伤心了,可她那么容易心软的性子,他待她好,她总会原谅他的。她记挂她义兄,兰景在军中是做斥候,先锋的,他特调了一营与他,既是她要护的亲人,他自会帮她。
……
上巳节过去两月后,树下方听得蝉儿叫,廖家便着媒人来提亲了。婉然还未及笄,便只是将这亲先定下来。
然而她却不如何开心那日上巳节回来,她突然提及忠勤伯家的大公子,什么也不肯嫁给廖家二公子。老夫人不是那等在儿女婚事上不通达的人,可那忠勤伯家的公子早已定了亲,与她无缘的。
婉然得知后蔫了许久,只问明月:“婶婶,你与我叔叔成亲前便心悦对方了吗?”
明月怔了下未答,她抱着她接道:“我那日看他骑在马上,一箭就将柳枝上的葫芦射开,那鸽子飞出来,他横着长弓,手握马缰,脸上的笑比太阳还耀眼。我一下子心就跳的好快,他都骑马走了,我都没注意到。”
她顿了顿,憋着嘴道:“可他怎么就定亲了呢。”
明月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些人再好却注定不是与你携手之人。”
“那我命也太苦了吧。”
少年哪里知道愁滋味明月道:“当日那廖家公子不也去射柳了,你怎知他不是那样意气风发。前次虞大人家中设宴,我远远见了是个极俊朗的男儿,你若肯见一见定不至于如此。若他不好,祖母怎肯将你许给他。”
“可他再好,我不喜欢那有何用。”
“呆子。”明月点她:“廖家家风清正,廖大人后宅中只有一妻一妾,那妾氏还算不得妾,只是个通房。还有那大公子也是如此,这样干净的人家金陵城中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婉然自是懂的,只是少年初识情爱,仍有些不甘,“我只是见过叔叔和你这样好,婶婶……”
怎样好?她与张信,哪儿有什么可羡慕的,明月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过了几日,夜里落雨,风也大,将院里的树枝的乱颤。
阿姜睡在内室榻上,突然便听见帷帐内一声惊呼。
“郡主,郡主。”明月额上滚着汗珠,眉心拧着,连唤了数声才醒。
阿姜急忙扶起她上身,让她靠在软枕上,又倒了水来,“郡主这是怎么了?被梦魇着了?”明月却问:“侯爷来信了没?”
张信的家书月余便有一封送来,距上次来信已有四十多天了。
“奴明日去前院寻张管事问问,郡主别担心了,前儿才侯爷又了胜仗,定不会有事的。”
阿姜明白了,这怕是担心侯爷做了噩梦。虽与侯爷生着气,可到底是夫妻,成婚后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侯爷又是去仗,这战场上刀林剑雨的,郡主怎能不担心。
她绞了帕子来,替她擦脸,劝慰道:“郡主若实在担心,明日咱们便去寺里拜拜菩萨。时辰还早,奴守着郡主,郡主再睡一会儿吧。”
明月不愿她担心,躺下后任她轻轻拍着,过了一阵,她才放下帷帐,心退出去。
黑暗中,明月睁开眼,方才梦中血染黄沙,扬起的长刀闪烁着森森寒光。
一夜未睡,两日后,张信书信到了。阿乔拿着信来,明月接来撕开,并无异样。然而不过两日,突有一兵士纵马疾驰直入城中。
他身上所负八百里急报乌博抓到了,可因中了埋伏,军士死伤惨重,张信也身负重伤。
这消息是监军的内臣传来的,新帝年幼,独宣平侯掌兵权,若他出事,朝中立时便是风起云涌。
老夫人让府里紧闭门户,又让武丹送信去虞指挥府上,虞指挥使是老国公旧部,若真出了事儿,光靠张信留着的兵士,定是不够的。前线到底是何境况,着亲信去探。
半月后,终于传来消息:张信伤势稳定了,已无性命之忧。
老夫人听了后,一下便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就倒在了榻上。大夫施了针,她方才苏醒。只是眼中浑浊,一时间连话都不清了。
松霞院中的喜悦只留了片刻便消散无踪“这是当年的病症更重了,过喜过悲,老夫人这跟弦绷的太紧了,那便要断啊。”蒋医工也在,自是知道缘由。这病症本就无法根治,如此一来多年调养一昔便回了原形。
张信家书来时,老夫人的病已平稳下来,只是她左边身子愈发不灵便,记性也时好时坏。
“婶婶,叔叔可何时回来?婶婶?”
婉然见她盯着信纸,跟没了魂似的“郡主怎么了?”阿乔也发现了,担心地问明月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哥哥战死了。”
“阿,阿离少爷?”阿乔和阿姜皆是一惊,“那虎奴呢,他怎么办?”
“侯爷会看顾他,等大军凯旋,便带他回来。”明月把信给厉嬷嬷,起身瞬间却栽倒了下去。
信是平昭亲自送回来的,待他返回雍州,已是半月后。
雍州夜里的街市远不及金陵繁华,他一路马至兵马司,甫入,便被平昭逮住了,“你可终于回来了,怎耽搁这么久?侯爷白日方问了你,府上如何了?”
“老夫人病了,郡主也不大好。我已是快马来了,念着侯爷急,便用令牌入了城,城外还有两个大夫和几箱药材,你请了侯爷令明日去接下吧。”
“我知了,便与你一道去。”
两人疾行过回廊,至厢房外禀报,听得里头喊进,才启门进去。正要行礼,却见侯爷身后睡着一儿,正是那兰佐领的儿子,虎奴。
“去里间吧,平章,你守着他。”
“诺。”平章应下,这孩子可怜,当日兰佐领深陷险境,侯爷拼着重伤将他救回来,然而伤势太重,只是交代了后事便断了气,后来侯爷将这孩子接到身边,孩子便颇依赖他。
张信起身,佛珠上的穗子被虎奴拽着,他偏头轻咳,压下喉头血气,褪了腕上佛珠。
“府中如何?”
“回侯爷,老夫人旧疾复发,不过病情已缓,暂无大碍,大夫要细心养着。人出来时,她精神头还好,让您别担心,好好养伤。就是郡主……”
“她怎么了?”张信眸中沉沉。
平昭斟酌着道:“郡主得了兰佐领战死的消息,一时悲痛,晕过去了。”
张信心口如针刺,蹙眉弯腰,唇色愈发灰白。
“侯爷。”
“无事。”他摆手,此番惊险,那箭簇差点要了他的命,虽捡了条命,却伤了心脉,时常如此。
待这疼下去,他方继续问:“她,可有什么?”
“郡主不放心虎奴少爷,想将他接去金陵。”
他完等了一阵,不见回应,抬头去看,侯爷靠在椅上,面色平静,只额上滚着汗,病容凸显,有些疲惫。
“我会问他,他若愿意,便送他回去。”
“是。”
平昭垂首,侯爷这次伤的颇重,那箭若是再偏些,真是神鬼无医了。当日逼宫之事他亦看在眼里,大丈夫成事自是不拘节。可现下看来,他分明是极在意郡主的,若非如此,当日又怎会舍命去救那兰景。
平昭二人退出去,屋内复又安静。
一豆灯火下,张信坐在椅上,望着虎奴给他的护身符,手指抚过上面的绣纹,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突然有动静,“义父。”
他抬眼,是虎奴在寻他,很快便见他光着脚,立在门后。
“你姑姑想将你接去金陵。”张信起身走过去,牵起他的手。
“姑姑。”他念了一声,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离阿爹那么远。”
他声音清淡却温和,“那便再吧。”
窗外月色如霜,待屋内烛火熄了,便只剩一室清辉。这年似乎不是那么太平到了八月,府上正在筹备中秋的时候,王氏病故了。
她先前便见过老夫人,只是原春天的时候病情有了起色,未料仍是没挨过去。
老夫人让厉嬷嬷走了一趟,却不想王氏还未出殡,她家兄嫂便已盘算起了静娘的主意。
“那柳家二公子贼心不死,竟是想让静娘做外室,给了王家许多银钱。”
厉嬷嬷回来禀报,老夫人靠着软枕,婢子给她揉着腿,如今她行动愈发不便,气血不通,下肢便容易发凉,即便如今天还不算冷,她却已用上了汤婆子。
“怕也是威逼利诱吧。”
“夫人的是,不然何至于连妹妹还没下葬,就做出这等事来。那柳家顾忌着咱们,才想着速战速决,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咱们也没法管了。”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夫人,这王家兄嫂有一点的也对,毕竟如今他们才是静娘唯一的亲人,婚嫁之事自是由他们了算,旁人如何管。便是到了官衙,也是他们占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暂且先稳着吧,等王氏下葬了再。倒是明月那儿……”她欲言又止厉嬷嬷上前接过婢子手中的活。前次郡主病下,老夫人有意请先前专精妇科的大夫去诊了诊,结果不大好,回来报是郡主这身子伤了本,怕再难有孕,便是怀上,怕也是保不住的。若是先前便也罢了,可侯爷这一遭遇险,却是让夫人难免着急。
“儿孙自有儿孙福,张管事提的那赣州的名大夫不是就要到了,到时给郡主瞧瞧,不定能调养过来。”
老夫人支着额头,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只是几日后夜里,府上突然有人敲门。外头还下着雨,灯笼晃着,看门的开了门一看,差点被吓了一跳。
静娘一路跑来头发都散了,还摔了一跤,衣服上都滚了泥水,在这灯笼下头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是耿静娘,我娘是在府上教过大姑娘的王先生,我要寻老夫人,求求你让我进去。”
松霞院中灯又亮了起来“谁?”
“静娘?”
厉嬷嬷服侍着老夫人起来,到了主厅,见她跪在中间,衣发凌乱,狼狈不堪。
“夫人,您救救我吧。”
她一见到她,就在地上磕头,砰砰作响,厉嬷嬷赶紧去拦她。
“究竟出了何事?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再。”罢便让婢子去取了婉然的衣服“夫人,我不冷。我是逃出来的夫人,我舅舅舅妈明日就要将我送给柳家二公子,巧慧听到了。我奋力逃了出来,夫人你救救我吧,我不想给人做外室。我母亲干净了一辈子,她如今葬礼还没办完,若因我蒙羞,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哀哀哭着,脸惨白,还带着几道擦痕,愈发显得可怜。
“我知道了,你这便起来。”
她摇头哭道:“夫人,我不想再回舅舅家了,您便让我留在府中,便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的。我求您了,便不是二公子,他们日后也会把我卖了的。”
“你仍在孝期,这事他们若做了也会被人咄面的,我让秋娘陪你回去,他们绝不敢如此行事。这一桩定也是那柳二公子背着家中长辈做的,我会让人给柳家稍信去让他们好好管教。柳家惧谏官,定不会再纵容此事。你不用怕,快起来吧。”
厉嬷嬷取了披风来给她披上她却跪着挪到老夫人跟前,“夫人,静娘知您菩萨心肠,可我亦知婚嫁之事由不得我做主。夫人,他们如今便敢行这等事,往后会如何我实难预料。静娘从便跟着母亲到了府上,这几年是我一生最安心快乐的时候。”
“夫人,静娘想一辈子留在府里。”
“静娘其实心中爱慕侯爷。”明月方赶到松霞院便听得这句话她听阿姜松霞院的灯都亮了,还以为老夫人出了什么事,毕竟她仍在病中,便披了衣服赶来看看。
“郡主。”厉嬷嬷唤了声便叉手低头“婢子来报祖母院中亮灯了,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明月进来,神色平静,并未有何异样。
她坐到榻上,刚好去拿衣服的婢子回来,见着屋内气氛有些异样,阿姜盯着静娘像是看仇人一样。
“扶她下去换衣服。”老夫人开了口,她应诺便去搀静娘。
人下去了,老夫人方道:“你身子弱,还特地赶过来做什么。她那是被娘家舅舅吓坏了,想留在府里才的浑话,你自不必放在心上。”
阿姜还没松口气,就听自家郡主:“我也有些话想同祖母一个人讲。”
待屋里婢子都退了出去,明月起身跪在老夫人跟前“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去搀她,她摇头道:“祖母先听我讲。”
她顿了顿郑重道:“若静娘当真愿意嫁给侯爷,那祖母便应了吧。”
“你……”老夫人一惊,可观她眼中坚定却也柔和,分明是极清醒的。
“当日侯爷伤重的消息传来时,家中只有您硬撑着,我便觉心酸。前些日子我病了,大夫来看我这身子怕是再难有孕了。”
“你知道?”老夫人未料,一直瞒着的明月唇微弯,“我自己的身子自然清楚。国公府本就子嗣单薄,若静娘能为侯爷生下一儿半女,承欢膝下,自是再好不过了。”
她靠过去拉住她的手:“祖母,我想好了。等侯爷带着虎奴回来,我便好好抚育他。侯爷若能与静娘生下孩子,侯爷也能后继有人,总不能真的过继吧。若真如此,祖母定是会难过的吧。”
“那你呢?不委屈吗?”
明月摇头:“不委屈,祖母知我的,两人既已渐行渐远,若硬绑在一起才是最悲哀的吧。”
“侯爷不会同意的。”“无碍的,反正静娘还在孝期,侯爷也还要些时候才回来。到时祖母告诉他是我的主意,他就明了。”
她的果决“明月。”老夫人将手覆在她手上,“你真的想好了吗?”她确有些意动,明月这话实则正戳到她软肋,公府总不能后继无人吧。
明月趴在她膝上,“祖母便依我吧。”
她不是果决,只是现下已然成了死局,若主线不能变,那静娘势必会进府。她思来想去,何不干脆将它变成刀,能直接刺到张信心中,让他也疼一疼。越疼越好,越疼记忆越深,爱恨总是同行的。
明月未料对这事反应最强烈的会是婉然她原是可怜静娘的,可因此一故恨不能将她赶出去,直接嫁了人的好。
“你竟觊觎我叔叔,他比你大那许多,你可是与我同辈的,你,你怎能这般不要脸!”她堵着静娘,被老夫人知了还狠狠斥了一顿。
也不知厉嬷嬷是如何同王家的,反正之后他们就没再纠缠了,静娘便在碧华院中留了下来,平日做的最多的便是在松霞院中陪老夫人,不过若明月与婉然在,她便会避开。
厉嬷嬷私下同老夫人讲过:“郡主明事理,又极心善,这一番安排却是对公府最好的。”
老夫人只是一叹,她如何不知,只是自家孙儿的心思她也明白。除了明月,他何曾将其他女子放在心上,若回来知了,怕是不能善了。
熙和三年冬,赶在元月前,张信终于回来了。
他杀了辽人丞相乌博,夺回原先赠予的五城,更的辽人往西北奔逃,直追到安西境内,生擒了辽国太子。辽人这才率众投降,向大梁称臣,还要每年进贡不少的牛羊马匹与金银财帛。
中原数十年动荡,前朝末年边境之地便被辽人趁机侵占,如今终于扬眉吐气,消息传至金陵,顿时举城欢庆。
到了张信凯旋之日,城中百姓蜂拥而出于朱雀大街两侧要一睹宣平侯的风采。
婉然早便要去看,让人去城中最好的琼楼定了位子。
明月本要回大相国寺,可一来将要过年婉然和老夫人挽留,二来婉然婚期已定,就在明年春末,她及笄后没多久。实则是老夫人担心自己身子不好,耽误了她便想让她早些出嫁,也是怕自己看不见了。这样一算,这便是婉然在府上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明月便如何也不能走了。
这些时日因着这个缘故,大家都顺着她。
外头天冷,老夫人自是去不得的。在松霞院略坐了坐,她们便要出府去琼楼。
“静娘也去吧。”临行前,明月了句。她见她今天应是扮过,虽在孝期不能穿的鲜妍,可白色青花纹的上襦搭着银灰百迭裙却十分清丽。高髻上一枚素银钗,黛眉轻扫,唇不点而红,身姿纤柔,如病弱西子一般。
车上婉然便生气,明月与她话她也不理。
不过到了琼楼,街道上热闹非凡,楼宇之间竟还结了彩带,若是再挂几盏灯,便是上元节的灯会都没有这般热闹,她心思被移开了,自也顾不上生气了。
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得军马之声,一时人声鼎沸,摩踵擦肩。
“郡主,姑娘,侯爷入城了。”派去城门探的下人回来报婉然带着帷帽已到了窗边遥遥便见军队列阵整齐,绘着“大梁”的赤色旗帜飘在空中,便是冬日亦不觉得冷了,只觉热血沸腾。
“婶婶,”她一捉身边的人,发现竟是静娘,明月还坐在椅子上喝茶,登时便不肯了,将她手甩开,便去拉明月:“婶婶,叔叔都快到下面了,你快过来。”
“他最想见的人便是你呢。”她故意的响了些静娘避到一边,她如今已习惯了,再她没多久便要嫁出去了,她所依傍的只有侯爷。
军阵中张信在最前面,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应是要进宫城的缘故,并未着将军铠甲,而是一身紫色公服。他面如冠玉,身姿如玉山般挺拔,唇下蓄须,不减当年风姿,因生的英俊,又能带兵仗,如今民间都戏称他为玉面将军。
两年未见,明月一时竟有些恍惚,像是比记忆中瘦了许多,脸上刀削斧凿一般棱角分明。
“叔叔,叔叔。”近了,婉然便连连唤他他望过来,原本静默眼中突起几分波澜,便如亘古长夜突然有了丝亮光。她不知为何心中一疼,竟从其中读出几分祈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