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结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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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至中元,云门寺的师父送了几盏桃花灯来,虎奴拿到明月床前让她看,:“姑姑有什么心愿,我让曲莲哥哥写上去。”

    明月摸着他脑袋上的鬏鬏,只了八个字——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这几日昏昏沉沉,夜里总是梦见在凉州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怕是大限将至了。阿姜睡在脚踏上,一听见动静便起来看她。她将明月半抱在怀中,她身子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能羽化消失一般。

    “阿姜,我做梦回到凉州了。”她轻声道“郡主想家了?”

    “嗯,我梦见我带着你,骑着马,天好辽阔,像是看不见边,草原上有成群的牛羊。哥哥要带我们去落星湖放灯。”

    阿姜抱着她,拼命忍住哭声,“那郡主要快快好起来才能回去,奴也想回去看看,郡主要带奴一道去。”

    明月靠在她柔软又温暖的怀中,轻轻蹭了蹭,“阿姜,我死后你们将我带回凉州,葬到落星湖。”

    “郡主在什么?”阿姜再也忍不住哭出来明月闭上眼,她困顿极了,意识深处像是有只手将她往下拽。她看见张信了,那是数年前的事了。她在凉州城中最大的槐树下许愿,戴着阿离买的夜叉面具。隔着满树红绸,看见年少时的他。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这一世,她和张信的情谊只在少年时便戛然而止了佛寺钟声寂荡,夜色下,一骑快马载着两人赶到城门下。城门吏骂嚷嚷上前,火把照亮来人,见一高大侍卫后背着一矮瘦厮。

    “速开城门,郡主身殁,吾要去兵马司中报信。”

    六面上皆是泪痕,平昭马骑得快,又将他生生颠晕过去。

    “侯爷,郡主殁了。”书房中,张信坐于案前,手边是今送来的脉案,上书郡主起多进饭食,脉搏强韧于先时,想是新加的药材有了实效。

    他挥袖将脉案扫落在地,“浑些什么!御医明日便到。”

    六趴在地上,哆嗦哭道:“刘先生尽力了,尽力了。郡主白日精神瞧着好了不少,可夜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行了。刘先生是回光返照。”

    张信指尖刺痛,是方才不心折断了,鲜血溢满指盖,他着一袭霜地袍子,袖上染血,点点斑驳。

    “侯爷。”平昭跪地劝道:“郡主已去,刘先生她走的安详,您不要哀悔太过。”

    “安详?”他轻嘲道,眼中泛红,起身饶过他便往屋外奔去。

    他骑着马,飞奔出城。他断不会相信她就这样去了,兰景留下的两个孩子她竟也全然不顾了?他未戴冠帽,发髻散乱,暴喝催马,马蹄声声于寂静夜中响彻天际。

    “我乃华阳郡主兰望舒,凉州城中有辽人勾结下臣作乱,情势危急,特来向徐大人求援!”

    “我叫明月,天上明月的明月。”

    “大人,我能知道你名字吗?”

    “你受伤了。”

    “今日之事,多谢你。”

    “听徐三大人定亲了......恭喜大人觅得良缘。”

    “大人是雄鹰......终究会翱翔于天际的。”

    “多谢侯爷见我。”

    “侯爷得偿所愿了吗?”

    大人,大人,侯爷......侯爷......他喉间腥甜,脑中记忆交错,犹如被巨斧劈开。平生只对一人动了心,如今唯余她安好,却连这个也无法实现。一口淤血喷在袖上,身下的乌云雪察觉到主人有些不对,停下来不安地踱步。

    天际圆月高悬,张信抬头,四野空茫,夜幕低垂。夜风鼓起他宽大的袖子,他伸手,染血的指尖似乎就要触到那轮明月。

    他仿佛看见云门寺中,她站在廊下,身着素裙,长发及膝,雨丝微风将她身上披风吹起,她将手中收好的伞递过来,“你等等。伞给你。”

    “信恋慕郡主久矣。”

    风声为伴,他声若呓语,几不可闻。

    “信,恋慕郡主久矣。”他重复,染血的唇瓣颤抖,许久,怕惊扰般问道:“不知郡主可愿随吾去金陵?”

    他仰着头,银辉洒在他身上如覆霜雪。

    他眼角流下一行泪,没于鬓发,消失不见。

    ......“夫人,咱们这就走吗?不等侯爷巡营回来?”玉屏不明白,怎么夫人突然便要回金陵。郡主的丧仪办的简单,听要扶棺回凉州,徐家夫人伤心的很,再侯爷犯了头疾,依夫人的脾性,怎么也不会这时候回去。

    林竹接过帷帽戴上,只道:“我有些想獾儿了。”

    车马驶出城门不久,平昭马追来,玉屏撩开车帘,喜道:“是平昭侍卫。”

    平昭已至马车边,拱手行了一礼,“夫人,侯爷道阻且长,千万珍重。嘱咐人要将夫人平安送至金陵。”

    道阻且长,千万珍重林竹眼中湿润,她撩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高大的城墙。恍惚又回到那日,她守在他床榻边等他醒来。

    他面色苍白,瞳如点漆,却不似往常寒凉,对她道:“阿竹,对不住。”

    “侯爷什么?”她攥着手中帕子,似有所感“不能以你待我之心待你,误你良久。”

    她听后却不觉难过,或许心中已有了决定。

    徐家夫人郡主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女子,曾孤身一身到雍州来求援。她骑着马,腿上都磨破了,分明是那么清瘦的姑娘家,却硬是撑到了雍州。

    那样鲜活的女子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旁的自然不重要了。

    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便是来雍州找他,却不过是让自己早些看明白罢了。他像一只孤鹤,骄傲、强大,她曾想跟随他,却忘了自己只是檐下筑巢的雀儿。

    唯愿相离后,两生欢喜,清风依旧......白驹过隙,转眼便是十三年后“二住店。天字上房。”

    “客官像是南边来的。”二见他二人扮,当先那位公子生的俊秀无双,手中一柄折扇,衣衫瞧着简单,却是价值千金的银丝锻。这可是凉州城中最大的酒楼琼玉阁,他过眼的人多了,这样的却没见过几个。

    那公子噙着一抹浅笑,看着和顺,他将人送上去,讨了送热水饮食的活计又得了一笔赏钱。

    “的都按您的吩咐,备的素食,用的油也是素的,客官放心用。”他垫了垫手里的银子,笑的喜人殷勤道:“客官若有兴致,夜了可在城中逛逛。过两日便是中元,城里热闹,有那灯戏比试的,倒有些意思。”那年轻公子倚在窗边,闻言像是有些兴致,转头问道:“我听还有些祭祀之事?”

    “如今不兴啦,自那兰世子叛国被剐之后,便没人做这个了。”

    “是吗?”他虽这样,倒也不甚在意,转而问道:“我听城外有处落星湖,景色甚美,倒想见见。”

    “公子竟知道落星湖。”那二稀罕道:“只是来的晚了些,若早上一个月,能见到飞萤,那东西发光,夜里好看的紧。如今人去的少了,不过那儿有座郡主坟。”

    “郡主坟?”

    “是呀,就是华阳郡主,长乐长公主的女儿。人年纪,也就听家里老人提过,听当年辽人进来,是她去雍州找来的援军,倒比那兰世子要强上许多。”

    二退下去,侍卫犀玉将他端上来的碗盏物什都烫干净,布置妥当,问道:“侯爷,咱们何时去呀?”

    那倚窗的公子将扇一合,缓缓道:“不急,先逛逛这凉州城吧。”

    金乌西沉,夜将至,可凉州城中灯火鼎盛,远比白日热闹。

    少年公子行在主街上,他手中摇着扇子,步态翩翩,一袭玉色袍子,身姿挺拔,颇招人眼。

    “侯爷,人看有卖鬼面的,给您买一副?”犀玉在旁建议他眉眼一横,唇角微勾,允了。

    “自国公爷平定了凉州之乱后,开榷市,兴贸易,方得这盛世荣景。国公少年英才,昭平四十二年.......”茶肆中器乐声消,倒听得一书先生横木一拍,声音洪亮。

    他眼中是这座城市的繁华盛景,百姓安乐,商贾不绝,而他的父亲正是缔造眼前盛世的国公爷,张信。

    犀玉很快便带着一只夜叉面具回来,“侯爷,方才那店家同我中元那日百鬼夜行,街上人人都戴这个,倒是有意思。”

    张琦取来戴在脸上,问他:“如何?”

    “总算是不招人眼了,您都不知方才多少大姑娘朝您看呢。”

    二人一路行来,没多久便看见了城中许愿的槐树。满树红绸,灯火璀璨,夜风下,铃铛作响,如闻梵音。

    二人入了一旁观庙,交了香火钱,张琦提笔蘸墨,【一愿家母慈乐,安享天年。二愿家国永安,天下太平。——琦敬上】

    “你的字写的真好看。”

    他诧异抬头,见一女子面罩轻纱,十三四岁的年纪,发上饰珍珠白羽,不似中原扮。“你能帮我写吗?”他尚未回答,她又摇了摇头,“不对,得是自己写的才是心诚,还是算了,丑就丑吧。”她活泼跳脱,露出来的眼睛弯如新月,言辞天真,倒也不觉冒犯。

    张琦走到树下,将红绸寄在枝上。

    “你得寄的高些,矮的一落雨就掉了。”

    他转身,方才的姑娘就站在身后,她走上台阶,垫着脚去够树枝。她心仪那枝高的,可总差了些。

    张琦抬步上阶,伸手拽了下来。“多谢公子。”她话声带笑,像泉水般清甜,系好后问他:“你是来凉州玩吗?”

    “为何这么问?”

    “你口音听着不像这儿的,样子也不像是来行商的。”

    张琦面具后的脸微凝,顿了顿方道:“我父亲让我来找一个人。”

    “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一座孤冢罢了他负手而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父亲临终前将一只木匣交到他手中,里面一方丝帕,一枚玉佩,两柄竹伞,嘱咐他将这只木匣埋在落星湖。

    可他不懂,若活着的时候未能如愿,死后又有什么意义,难道真的企盼来世吗?

    远处有人唤道阿芙“哎。是我哥哥。”女孩儿挥了挥手同他告别,“有缘再见,面具哥哥。”

    “......有缘再见。”

    槐树下,红绸飘动,灿如朝华,转眼已是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