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彝寨
姜明远满脸没得谈!不商量!想都不要想!林边疆咽咽唾沫,只得作罢。
两人合力把醉成一滩的陈立彬弄上车带回家,没成想刚跨进公安宿舍院门,陈家嫂子就带着陈振辉堵在院门口开炮:
“林三两!你家狗崽子把我儿子成这样你管不管!?哎……你们架着谁呢?老陈?老陈怎么了这是!?”着陈家嫂子就迈着碎步晃着百十来斤的臂膀冲了过来,连声责问,“你们干了啥好事把我家老陈喝成这样?”
“嫂子!嫂子!你别着急啊,陈哥就是高兴喝多了一点,我们这就把他送回家躺好啊。”林三两连忙道。
“你刚我家涛涛干啥啦?”
提起这茬,陈家嫂子一把扯过身后的陈振辉推到林三两面前,清清嗓子手叉腰开骂。
“我!你家林逆涛把陈振辉成这样!你管不管!?陈振辉还林逆涛趁他们游泳偷他裤子!你看看他干的是什么龌龊事?你和文清咋教育的孩子?”
“……人?偷裤子?”姜明远诧异,莫不是听错名字了?
“真的啊?”林三两大喜,高兴的两眼眯成一条缝,连声问道:“真的是我家涛涛干得?你可别同我开玩笑!”
“你笑什么?!”儿子跟人架,当爹的居然乐开了花,陈家嫂子看着林三两那混不吝的样子,怒不可遏高声骂道。“你当你家崽子还立功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啊,林三两!我家辉可伤的不轻,万一要有啥后遗症,我非把林逆涛腿断不可!”
看着林三两一脸恨不得立即买挂鞭炮放一放,庆祝他家涛涛终于开始调皮捣蛋的样子。姜明远扶额踹了他一脚,低声道,“你控制下表情啊!”
又面向陈家嫂子,“嫂子。你先别着急,我们先把陈哥送回家休息,再来问问陈振辉和林逆涛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着三人便一起先把陈立彬扶回家躺好,眼看老陈已经沉沉睡去,陈家嫂子又一把拽住林三两的胳膊,大声呵斥,
“赶紧把你家子带过来清楚啊!不然我可饶不了他!”
“嫂子,我过来看看辉。”却是文清领着林逆涛慢慢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箱牛奶和一盒鸡蛋。
原来林边疆他们回来前,陈家嫂子已经到林家大骂了一通,文清不明就里满心疑惑,林逆涛又半天不出个所以然,但看见陈振辉两鼻孔塞着纸团一脸青紫,只得不停的赔礼道歉。
看着平时安静乖巧的林逆涛耷拉着脑袋满脸愧疚,姜明远想了想,先溜出门外。
林三两却走到陈振辉面前蹲下,使出招牌动作揉脑袋毛,笑嘻嘻的,“好好跟我我家涛涛怎么揍的你?他还比你一岁呢!丢不丢人?”
“那是我没防备!”陈振辉怒道,“他拿石子丢我,还用手肘压我后背!尽会使阴招,有本事下次比拳头啊。”
“比拳头你怕也不过。”林三两得意的,“我家涛涛在寨子里可是拳脚最好的,尽得我真传!”
“真的啊?”陈振辉不信,但转念一想,
林三两虽然平时挺没正经爱同他们这群孩子耍在一起疯玩。但院里的叔叔们都林三两身手了得,还是公安局的技战教官,要真能从他那学几招,趴下几个六年级的怕也不成问题。“那林三两你也教教我呗。我也要学他使手肘那招!”
“可以啊。”林三两满口答应,又一脸骄傲的吹嘘,
“我跟你,你别看我家涛涛瘦,他力气可大,那么长的彝刀他也耍得漂亮!是我们寨子里锻刀人亲自教的,下次让他给你耍耍看哈。”
“真的啊?”陈振辉两眼放光,转头奔向林逆涛一把拽住那拼命往后缩的影子,满脸热切。“我再也不叫你丫头了!下次去摸泥鳅我也叫上你好不好?你把你的彝刀带来给我看看呗。”
陈嫂子一记拳头敲到林三两脑袋上,怒斥:
“再胡乱教我儿子我揍死你信不信!还耍刀,你咋不教他上天呐!?”
“好嫂子。”林三两甜腻腻的叫道,“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嘛,我们大人能帮他们撑腰撑多久?”又道:“辉狗!你伤还疼不疼啊?”
“这么点事疼个屁!”
“那还生我儿子气吗?”
“我俩好着呢!”
林边疆便对着陈嫂子一耸肩,“你看。”
“这就算了?”陈嫂子不干了!“我家辉就平白无故挨一顿?林三两!你起码得叫你儿子清楚为啥起来吧?”
“那涛涛,你能慢慢为什么吗?用汉话!”
“我……我……”
“姜晓堂。你来!”却是姜明远提着姜晓堂的后脖领进来。
“关我屁事啊?我啥也不知道!”姜晓堂一扭头死不认账。
“你不知道?”姜明远沉声问道,“真当我们好忽悠是吧?涛从来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只爱跟着你,不是你在背后挑唆,他会和陈振辉起来?”
“就是!姜叔叔,涛偷我们衣服时姜晓堂就躲在旁边,准是他教的!”陈振辉又踩上一脚。
“哟呵……平常丫头媳妇的骂人家!这会成涛了哈?陈振辉,当着大人的面装乖巧!够可以的啊?”姜晓堂回呛。
看着儿子这尖酸刻薄混不吝的流氓样,姜明远怒火中烧,这混蛋到底像谁?!
“姜晓堂!你给我实话,是不是你挑唆的?”
感受到来自老爹的愤怒和威压,姜晓堂不禁腿软了一软,舌头也不大利索了。
“我……我就是不知道。”
“我!我做的,我找!辉架!不是!晓堂哥哥。”
头一次听到儿子嘴里一次性蹦出这么多汉话,林边疆惊掉了下巴,不禁又揉揉脑壳,一把拽过姜明远,抖着手质问,
“你家姜晓堂到底给我儿子下了啥药?”
经过这一遭,虽然林逆涛明显是个背锅的,文清还是禁了他三天足。而姜晓堂受伤更深,被老姜罚走一个月零花钱,还不准他再看电视!
这可要了姜晓堂的命了!
这会电视台正在重播“封神榜”,还在热播新剧“莲花争霸”,里面或是神仙架点将封神、或是江湖恩怨你戳我一剑,我砍你一刀,迷得姜晓堂心潮澎湃如痴如醉,这会子硬生生断了他的精神食粮,气得他每天一到点就抓耳挠腮烦躁的不行,心里把林逆涛拎出来骂个百八十遍!
“要不是为了甩开这坨鼻屎!我何至于只能躲在别家门外听电视过干瘾!”姜晓堂愤愤道,
但不成想那坨鼻屎尽然毫无自觉!三天一到,照样粘过来,脸皮之厚让姜晓堂心里简直惊涛骇浪。
“行啊!反正姜子牙也看不成了,那咱玩点别的呗!”这么想着,姜晓堂便也豁出去了!开始变着花样的指使林逆涛四处捣蛋!那子虽然不轻易动手揍人,但偷个鸡摸个狗开水浇花墙上画画什么的还是皱皱眉就去了。
那年暑假的后十来天,每天两次,林逆涛必被街坊邻里拎着后脖领送到文清面前!
全院都知道谁在背后使坏,无奈姜晓堂个臭不要脸甩锅甩得一干二净,林逆涛个嘴笨的又都往自己身上揽,所有枪口便全对准了林家,害的文清整日忙着赔礼道歉,牛奶都送出去好几箱!
“涛涛,我们在家看会书,别出去了好吗?”文清哄到。
“不!找,晓堂哥玩。”看着儿子一脸执拗的缩在门口,文清头一次体会到教育的艰难!
怎么会傻成这个样子啊……
转眼,鸡飞狗跳的暑假总算快结束了,林边疆又开始围着姜明远“领导好!领导来您坐!领导喝茶还是冲咖啡?”的队上那辆警车的主意。
“真的最多一天来回!”
“万一要出去抓人咋办?”
“那不是还有别的车嘛!实在不行!去蹭勘查老蒋的车或者刑侦大黑脸的车!”
“你能要点脸嘛?”姜明远震惊了,“脑筋都动到隔壁去了!缉毒队的便宜还不够你占的呀?”
“哎呀……老姜皮,咱俩的感情还不够借一天车吗?”林三两捏着嗓子瞪大眼睛扮娇俏。
“不够!”老姜直犯恶心,甩开警棍戳开他。“咱俩没感情!”
“借个车而已你非得那么气?”林三两豁出去开始耍横,“你要不答应我就去偷拿大黑脸的车钥匙了啊!到时候我把刑侦的车悄摸开走,我等着你们两公安局大队长一起去派出所报警逮我去。”
“你!”
刑侦队队长黑明辉,花名大黑脸,临潭县局出了名的洞若观火心思缜密,但仅限于侦察办案,过日子却是脑子一团浆糊走哪丢哪的马大哈一个,刑侦队那车钥匙被他管着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被门卫室送回来了!
姜明远知道林三两那脸皮绝对干得出来,不得不服软。
“你那毛躁躁的样子把车碰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我都开多少回了!”林边疆笑着粘拢姜明远,“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开车,你就跟我一起去嘛!到寨子我请你吃坨坨肉怎么样?”
“不怎么样!”姜明远咆哮,MB想得倒美蹭队上公车还要我个大队长给你当司机?
九零年开始滇川交界的彝族地区,毒品泛滥的问题已经逐步发展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林边疆所在的那个家支,也不幸的被裹挟进去。
人们早已记不得是哪几个出门谋生的山里娃,带回了这种面粉一样白的东西与族人分享,是不害人,能治病,吃了有力气有精神,仿佛置身天堂。
彝族人天性中的朴实乐观和与人为善,无意中反而成了这魔鬼渐渐壮大的推手。
那时候毒品带来的巨大恶果尚未显现,又有族里老人们流传的“鸦片是黑彝和土司的糖”这种蛊惑人心的法,彝族青年们都拿白面当烟、酒一样招待邻里,一人带十人,一户染百户,毒品的阴云迅速笼罩进了各个村落,最严重的地方,百余户人家仅十余户没有染毒,几乎遍地都有游荡着的毒鬼。
林边疆是被人丢弃在彝寨附近林子里的弃婴,因为弄不清血缘,没有承继父辈名字的资格,阿母便给他起了个汉名。
但在彝寨中长大的林边疆,在走出大山到临潭工作以后,亲眼看到一幕幕染毒者烂泥一样瘫倒在地痛苦挣扎,泯灭人性做尽坏事只为换回一点点使人身心舒畅的白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沾染毒瘾带来的恐怖恶果!
也没有谁比他更痛心!
而当他赫然回身,魔鬼已将手浸入他家乡的脊梁。
不怪他心如火焚,恨不得即刻揪出盘桓在这条道路上的各色魔鬼,实在是刻不容缓,彝家的山林已到处都是毒品侵染后的腐臭。
“山下怎么?”看见来人,林边疆急忙从寨子路口树杈上跳下来。
姜明远答道,“他们承诺会加大这边的扫毒力度,能关的关,能集中收戒的便集中收戒。”
林边疆仍皱着眉,等着他往下。
果然,姜明远顿了一顿,又接着,“但是,他们也明确表示了,想从本源上肃清根本不可能,警力和关押场所紧缺的问题各地都一样,而且这地方以贩养吸的太多,又是少数民族地区民风彪悍,……抓进去也关不下。”
林边疆沉默,一团火堵在胸口。
他这次拖着姜明远过来探查情况,多少存了私心,希望能借姜明远的关系与寨子这边的辖区兄弟单位沟通沟通,全力整肃周围毒品泛滥的邪风。
虽然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听见姜明远亲口出来,还是难免沮丧。
半晌,姜明远问道,“那你们寨子头人又怎么?”
林边疆就地往草地一坐,颓丧的揉着头发。“德古和毕摩(彝族祭祀)都不同意,现在寨子里吸这个的太多,又大多是青壮年,他怕由家支出面去约束他们,大家要闹起来。”半晌,又低声道,“而且,我一个捡来的外来子,他们总觉得我与他们不一条心。”
“……”
姜明远伸手拍拍了林边疆的肩膀,半晌才问道,“那你阿母和文清涛他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林边疆沉声道。“要么哄要么骗,必须带他们回临潭!虽然这边没有川府宁远州那边吸毒的多,但将他们留在这,我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