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带着向天歌去找她爸爸？”

    安静的咖啡馆里放着轻缓舒和的音乐, 此刻左思烔坐在向天歌妈妈对面，对她上一秒的话感到十分震惊。

    向天歌妈妈微微点头，她呡了一口咖啡, 继续：“我是这样算的，还没有跟孩子。”

    “所以你想见我的目的，是——？”左思烔已经大致猜到。

    “左老师你怎么看？”向天歌妈妈深吸一口气,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左思烔感到十分为难, 她实在不敢提出什么“看法”。离开一个城市, 去到另一个城市寻找一个也许需要找很久很久的人, 还带着个孩子，这……

    “左老师您但无妨。”

    “……”左思烔脑袋里当下只有“我不知道”四个大字。

    “左老师,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任性了？”向天歌妈妈问她。

    左思烔沉吟片刻, 缓缓开口：“向天歌妈妈, 您真的挺难的。”

    听到这句话，向天歌妈妈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低下了头。

    “孩子今天状态怎么样？”左思烔问她。

    “她还好，还在安慰我。”她始终低着头。

    “向天歌真是个好孩子, 您把她教育得很好。”

    “不是我教育出来的，是她自己成长出来的, ”向天歌妈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您不要这么, ”左思烔向前倾了倾身子, “我觉得向天歌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 你可以跟她交流交流 , 比跟我交流要有用。”

    向天歌妈妈这时才重新抬起头，问她：“你这么想？”

    “是。”左思烔点点头。

    “……我猜，她大概会支持我。”向天歌妈妈顿了顿, “她现在好像就是在为了支持我而活着。”

    左思烔真的非常喜欢向天歌，尤其是孩子在经历了上学期那件事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非常沉敛又非常上劲，俨然已经成为班级的“楷模”式人物了。这么好的孩子，却要承受这等“无妄之灾”，左思烔真的非常心疼她。

    然而现实却是，因为四起的留言，向天歌极有可能没办法在江州继续上学。江州是一个地方，尤其教育领域更是关系复杂，一个学校里的“大事件”，要不了多久会闹得所有学校都有所耳闻。能让一所公办中学做出“劝退”的决定，其他哪个学校在面对这个孩子时不得慎重考虑一下？

    “离开一个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寻人、谋生，这真的需要慎重考虑，慎重再慎重。”左思烔认真地看着她。

    向天歌妈妈抿了抿唇，应道：“……我会认真考虑，也会好好问问孩子的想法。”

    “我能不能见见孩子？”左思烔问她。

    向天歌妈妈终于笑了一下：“她很喜欢左老师。”

    “我也很喜欢她，”左思烔也回以微笑，“要不周末我跟孩子见一面，我还有些话想要跟她聊。”

    “好，她肯定愿意见左老师的。”向天歌妈妈投以感激的目光，“我生怕孩子会产生什么心理障碍，还麻烦左老师多跟她话，开导开导她。她在我面前……总感觉是在硬撑着。”

    “我就怕她心里放太多事情，别给憋坏了。”左思烔微微点头。

    “周末还要辛苦左老师，真的麻烦你了。”

    左思烔不敢承受来自向天歌妈妈的感激，毕竟学校这么对待她们母女，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她真的感到异常惭愧。

    终于回到家里，已经是将近九点钟了。

    左思烔疲惫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独居的好处在于，她可以这样连续发呆一时而不受到来自任何人的扰，尽管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但实际上只有发呆的人自己知道，她这是在进行必要的“精神疗愈”。

    微黄的落地灯光使整个客厅看起来十分温馨，左思烔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力求什么都不想。这样“疗愈”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这个如雕塑一般静止不动的女人终于轻微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个大大的哈欠。

    忙碌一天之后，能够这样闲来无事地“躺平”，对于一名社畜来实在是太幸福了。左思烔满足地坐起身子，扭了扭僵硬的脖颈，拿起手机准备“骚扰”一下自己的男朋友。

    -左思烔：季老师，在吗？你女朋友现在很想你-

    如果三十秒之内左思烔没有收到回复，那就明对方一定在忙。

    左思烔只好百无聊赖地将手机丢回到沙发上，准备洗澡睡觉。然而这时，微信提示音却响了起来。

    -张亚天妈妈：左老师，现在有空吗？我想跟您通个电话-

    左思烔一看，眉头不由地皱在了一起。首先，张亚天不是她班上的孩子，她没有义大半夜跟这位家长通电话；其次，她才刚刚恢复了那么一点点精神气，实在不想谈论工作上的事情。

    -张亚天妈妈：[图片]-

    -张亚天妈妈：左老师，这是您安排的吗？-

    左思烔心想幸亏微信没有“已读”功能，于是点开对方发来的图片一看，瞬间惊讶到嘴巴都合不拢了——这竟然又是一份集体签名。

    通过稚嫩的笔迹和其中几个熟悉的人名，左思烔判断这是初二年级学生的自发运动。

    他们要把向天歌留下来。

    -左思烔：我不知道这件事-

    原本她不想回复的。

    -张亚天妈妈：上面写着“向天歌爸爸是好人”-

    -左思烔：？？？-

    装傻策略。

    -张亚天妈妈：我以为是左老师你组织的呢-

    -左思烔：？？？-

    继续装傻策略。

    -张亚天妈妈：左老师不也认为那孩子亲爸爸是好人吗？我们谈话的时候你这么的-

    左思烔心想，上次面谈被她录音，那么这次文字聊天不定也会被她截图另做它用，于是算谨慎些措辞。

    -左思烔：我不了解他-

    -左思烔：上次见面时我也只是，就那个案子来看，向天歌爸爸当时是为了阻止流氓伤害女性-

    -张亚天妈妈：左老师觉得孩子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左思烔：我不知道-

    她沉寂片刻，接着——

    -左思烔：实话，比起搞清楚孩子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案件实情的，我更想知道家委会一开始是怎么传出她爸爸是杀人犯的-

    -张亚天妈妈：左老师，我们孩子去学校是学习文化知识去的，他们参与这些事情，严重影响了学习-

    -左思烔：[皱眉］-

    学校只是教文化知识的地方吗？

    太狭隘了吧这位家长！

    -张亚天妈妈：向天歌爸爸当时要真是为了阻止流氓，那他不至于将人死，对吧？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监狱，很难保证他心理是完全健康的，倘若他真是为了做好事，那我们也很有理由怀疑他会不会就此产生了反社会的精神倾向呢？我们在生活中几乎不会遇到杀人犯，也拜托左老师理解一下我们做父母的心情，真的很为孩子们担心！-

    -张亚天妈妈：明天我去见一下刘校长-

    -张亚天妈妈：咱们学校事情真多-

    -张亚天妈妈：孩子考虑事情不全面，他们这个年纪容易冲动，很需要学校老师的正确引导-

    -左思烔：也是-

    左思烔恨不得发个[可爱]表情。

    -张亚天妈妈：明天上午十点半左右，左老师如果有时间，一起到刘校长办公室坐一坐-

    -左思烔：不好意思，正好有课-

    幸亏有课。

    -张亚天妈妈：好吧-

    -张亚天妈妈：[微笑]-

    最烦的就是[微笑]这个表情，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模样。

    看来，对方已经开始不友好了。

    -左思烔：嗯嗯-

    -左思烔：[微笑]-

    来来来，那就互相恶心。

    -张亚天妈妈：扰了-

    -张亚天妈妈：[微笑]-

    还发？

    过分了吧？

    -左思烔：不会，晚安-

    -左思烔：[微笑]-

    -张亚天妈妈：嗯[微笑]-

    左思烔差点吐血……

    果然，刚才“躺平”二十分钟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精神气，被这几分钟的微信聊天给消耗掉了。

    抓狂！！！

    左思烔实在没力气去洗澡，最终只勉勉强强地洗了个头。

    在她吹完头发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的男朋友这才回复微信消息——

    -季梵：你男朋友来啦-

    -季梵：左老师在干嘛呢？-

    左思烔在床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回复他——

    -左思烔：在想你！-

    -季梵：哇[哇]-

    -季梵：我也想你-

    -季梵：周五晚上就能见面了-

    -季梵：左老师再忍耐两天-

    -左思烔：嗯嗯！-

    -左思烔：季先生到时候一定要做好行程的保密工作呀-

    -左思烔：[让我看看]-

    -季梵：是的-

    -季梵：视频？-

    -季梵：我想看看你-

    -左思烔：你方便？-

    -季梵：方便-

    -季梵：[点头]-

    -左思烔：好-

    -左思烔：[开心]-

    季梵来视频电话，左思烔立刻接通，她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吐槽刚才的张亚天妈妈：“季先生，我被家长欺负了。”

    “怎么欺负你的？”季梵耐着性子问她。

    “她给我发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表情包。”

    “那真是太过分了。”季梵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儿，一听到“表情包”三个字，他不由地笑了一下。

    “你还笑？”左思烔嗔怪他。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季梵问。

    “我也给她发了微笑表情。”

    季梵又笑：“那咱没有吃亏呀。”

    “可是她后面又给我回了那个表情！”

    “那你再给她回。”

    左思烔叹了口气：“……我已经无话可，总不能单单发个表情过去吧？”

    “那就这样做啊，反正是为了气她。”

    “那那那那，季老师了好多个‘那’。”左思烔突然笑了。

    “不生闷气了？”

    左思烔勉强“嗯”了一声，：“让爷我啵一口好不好？”

    “等周末见到面希望你也能这么豪迈。”季梵的语气里带着笑意。

    “周末？！”左思烔突然想到她似乎要约向天歌在周末见面。

    “怎么？”季梵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你周末有其他安排了？”

    “亲爱的季老师……”左思烔皱眉，“我周末跟家长好要约见一个她女儿。”

    “左老师，咱俩就这些见面时间。”季梵比划了一个“一丢丢”的手势。

    “对不起……和家长聊天时突然情绪上头，就约了下来。”左思烔一副很对不起他的表情，然后将学校里发生的“劝退”事件跟他详细地讲了一遍。

    左思烔发现，季梵很乐意听她谈论自己的工作，每次一聊到学校里的话题，他都非常有耐心，并且还会时不时跟着她“同仇敌忾”。

    “教师真是良心活。”季梵听后感慨道。

    左思烔抿唇微笑：“周末……那季老师理解一下好不好？”

    季梵当然会理解她：“我呆你家里，你忙完之后要早点回来陪我。”

    “哇，我突然有种金屋藏娇的感觉！”左思烔两眼放光。

    “左老师，你的想法很大胆。”季梵故意顿了顿，接着，“我竟然很喜欢。”

    “很喜欢？哈哈哈，”左思烔笑得很开心，“我太爱你了季先生！”

    所幸今天总算以愉悦的心情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