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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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铮是有些医药学识的,郭申不敢随便写些无关紧要的方子糊弄,老老实实把去热降火的草药按剂量轻些的法子写了交给云芝。

    云芝立马招呼村人们去山脚下采摘。

    郭申就守在一旁替他们分辨,心里是惴惴不安,二娘子少也得后日才能下床走动,她今日不能好,明日也不能好,爷怎么可能就眼睁睁看着她病,他要是去城里找大夫,这事不就露馅了?

    他心想不成,一会儿逮着空,要好好问问二娘子怎么办。

    “你们倒是手脚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神女大人要是病不好,我第一个拿你们是问!”

    云芝立在上头冲村人们发号施令,眉眼间藏不住焦急。

    郭申开始仔细端详他。

    十八十九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不像粗鄙乡民,倒似是哪儿来的书生。

    听他自幼就被村长送去城里读书念字,日后还算考取功名,可惜后来他娘病死,他爹身子也不好,他放弃念书,回村操持起大局。

    曲挽香最开始来村里时诸多不便,也是他一一想的法子,他行事稳健,据书念得也不差,若不是家里出了意外,也不知如今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哪个功名榜上。

    “云芝兄弟,”郭申这人有个习惯,他总想弄清楚身边所有人的事,“你照顾神女有多久了?”

    云芝不解:“自然是从神女大人来咱们村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也有两年多了。怎么了吗?”

    “我就是好奇,”郭申摸摸下颌,意味深长地问:“之前村里人都变了卦,你怎么就能这么相信她才是真神女呢?”

    云芝身形一怔,脸颊飘起两团绯红,“我、我和神女大人整日朝夕相处,当然比旁人看得清楚了!”

    “除此之外,没有旁的缘由了?”

    “没有。”云芝斩钉截铁道:“一点儿没有!”

    完了,他扭头声念叨:“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我这是大不敬,我怎么能对神女大人有这种非分之想?”

    郭申听了个清楚,不上放心还是不放心。

    爷恐怕没想到这一步,但云芝对二娘子的赤诚之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日后早晚能在村里一不二,二娘子在村落里,的确可以无忧无虑。

    可……

    郭申量起两眼云芝。

    可……怎么能便宜了这子?

    他在村人里头的确资质出挑,可跟他家爷相比,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二娘子那么好的人,只有他家爷能与之相配。

    更何况,二娘子自己的意愿也不是想要待在村子里。

    思及此,郭申那颗原本在为要不要冒着风险帮曲挽香而有些动摇的心彻底坚定下来。

    不就是瞒天过海的更高一格,瞒过他家爷么。这种事,暴露了大不了自己再断一根手指。

    不先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呢?

    村人们采好草药,洗药煎药,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郭申接过瓷碗,趁人不注意,悄悄把那碗药倒了一半,又兑了一半水进去。

    乍一看,除了颜色淡点,药味倒是够浓。

    他忐忑地推门进去,晏铮正抱臂立在曲挽香榻前,自己方才出去时,他家爷好似也是这么个站姿,难道这么久,他都没动一下不成?

    “爷……”

    郭申把自己写的方子和药呈给他过目,生怕晏铮起疑,又道:“爷喂二娘子吧,这药太苦,二娘子向来不喜欢苦味儿,要是破了洒了,外头还有。”

    他这是在提醒曲挽香,瞅见她紧闭的睫毛颤了颤,郭申放下心,连忙退去。

    屋内静下来,曲挽香拢在被中,感觉晏铮的声音忽然靠近,“香香。”

    大概是他在塌边跪下了吧,木勺敲击着碗底,有沉闷的响声。

    曲挽香略微挣扎了一会才缓缓睁眼,像是闻见那股药味,把脸往锦被里缩了缩,“我不喝。”

    她的声音细弱沙哑,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儿。

    “你不喝,怎么在村里继续做你的神女?”晏铮没有把碗拿走的意思,曲挽香猜他这会儿有空和自己话是因为在等那碗药凉下来。

    “那我就不做神女了。”

    晏铮含笑:“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曲挽香这回可不能当听不见。

    她佯装费力地扬起脑袋,晏铮却看准时机把药喂进她嘴里,曲挽香最怕苦了,唇际一抿却不能吐出来,这是在自己情郎面前,她还要面子呢,虽然情郎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想起了以前。

    “你不做神女,你还能去哪儿?”晏铮面不改色,瓷勺又盛起汤药,凑到她唇边。

    曲挽香头一偏,不愿再喝,故意用冷淡的口吻:“我做不做神女,和郎君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和我没关系。”晏铮没反驳,揶揄似地嗤笑了声。

    “那我去哪里也都无所谓吧?”曲挽香抽抽鼻子,慢吞吞地:“就算不做神女,也可以进城去帮别人干活。”

    曲挽香帮别人干活?

    晏铮没立刻否认,“比如呢?”

    “比如……扫桌子扫地。”

    “你会吗?”

    “我可以学。”

    要是以前那个曲挽香,她愿意做,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个曲挽香,缺少了太多东西,就像一个残缺物。晏铮不愿意,也不放心把她丢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

    晏铮有时候会想,自己这样又和方在野有什么区别。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去做那个看似正确的决定。

    “郎君呢?”见他久久没有答话,曲挽香拿锦被遮了嘴,一双眸默默望着他,“郎君想要我在这里当神女,那郎君还会在这个村落里吗?”

    晏铮却不回话。

    药已经不烫了,瓷勺凑到她面前,她往后一缩,怎么也不愿喝。

    “喝了我就告诉你。”

    晏铮低着声音一哄,曲挽香这才张了嘴,他顺势喂下去第一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喂了第二勺,顺便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防止她吐出来,“堂堂神女,喝药还要人操心,你就不害臊吗?”

    “唔。”

    曲挽香将药咽下去,苦得一双细眉都颦起。就算晏铮不这样激将,她也不会把药吐出来。又不是孩子。

    就是不知郭申到底兑了多少水进去,怎么还是这般苦……

    “我不曾求过郎君,郎君大可不必操心我。”

    看她被苦得脸都拧在一起却仍要还嘴,晏铮觉得好笑。

    病了的曲挽香,倒和以前的曲挽香有些像。

    “我可不想操心你。”半碗药下肚,曲挽香咽得太急,唇角残留着药汁,晏铮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动作算不上轻柔,带着点惩罚意味,“神女大人,是你非要为难我呀。”

    看来剩下半碗药,曲挽香是躲不了了。

    “可郎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看着他:“郎君还会留在这个村落吗?”

    “不会了。”晏铮语气有些冷淡:“我后日就走。”

    “为什么不是明日呢?”

    她知道是自己装病起了作用,晏铮不放心自己。可她还是要问。

    “你想我明日就走是吗?”

    晏铮放下碗,伸手在她脸上轻抚了下,曲挽香心底微讶,以为他看出来了,谁知下一秒她的面颊被他轻轻揪了揪,他嗤道:“神女大人,想不喝药,门儿都没有。”

    郭申忐忑地候在门口,直到晏铮端着被喝了个干干净净的碗出来,他不禁同情起曲挽香。

    看来……爷下手没留情。

    “爷,我看二娘子少也得明日……”他提前给自己找借口,“不准后日才会好。就算热退下去,也不是没有反复的可能。”

    “咱们……还要明日启程吗?”

    “后日。”

    郭申闻言,一颗心还没完全放下来,晏铮下一句话是:“晏家军夜里就会到,你在门边守着。”

    如他所料,他家爷压根儿没有彻底相信他的医术,这两个晏家军要是知道自己大老远被召回来,就是来跑腿的,也不知作何感想。

    “爷放心守着二娘子便是,我去和他们。”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家爷把这事交给了自己。他还有补救的办法。

    到了夜里,两个晏家军准时而来。

    他们上回被晏铮留在方在野的据点搜查,屁点儿大的地方,用了两日,除了一张行军图,什么也没翻出来。不过再的收获也是收获,他们急着要向晏铮禀报,却在村口被郭申拦住。

    “郭大人,爷呢?”

    “爷如今可没空搭理你们。”

    郭申随便问了几句,把行军图拿来一瞧,正好,和他家爷预想的方在野躲藏的地点差得八九不离十。

    爷果然是爷,他面上不,这些事掌握得比谁都清楚。

    “啊?那这图岂不是没用了?”

    “咱俩白费功夫了?”

    两个晏家军刚泄气,郭申清咳两声:“这图的确是没用了,但眼下,我从爷那儿接到了一个更重要、更不可耽误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做。”

    “当真?”晏家军道:“郭大人快,爷给了咱们什么任务?”

    “附耳过来。”

    二人凑上前,郭申便压低声音,神秘叨叨地:“你们进城去找一个资历高点的老大夫,就问他,有没有什么喝了能让人瞧上去一脸病色,实则没病的药?”

    “……”晏家军呆愣:“这是哪门子重要的任务了?”

    但……郭大人的话向来不会有假,他们爷这样安排,想必有什么考量在其中。爷那么深不可测,不是他们能想明白的。

    “属下这就进城去,郭大人,您且等着咱们的好消息。”

    望着二人策马而去的背影,郭申的冷汗已经湿了衣服,他冲着天际边那弯明月不住祈祷:爷千万不要发现这事……爷千万不要发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