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 75 章 七十五
宋家门未关, 杜明昭大步入院后,见东宏那高大的身子伫立于主屋门前。
他捂着包扎的左手,低垂的头在脚步声响起时抬高, 当他望到来人是杜明昭,声音沙哑就道:“杜姑娘, 主子他……”
杜明昭面色冰冷,她看也不看东宏一眼, 越过他就直入主屋。
屋中未点灯,雨天更是昏暗, 宋杞和这一间屋子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杜明昭不再走。
她闻到了很浓重的血气。
被何氏喊起时, 杜明昭正睡的迷糊眼前看不清景物, 可当何氏出宋杞和身受重伤,性命已是垂危, 本神志不清的她骤然清醒。
她全身上下连手脚都冰凉了,血液直在体内凝固。
从没有像这一刻恐慌过。
跟在后进屋的东宏和应庚见屋中抓瞎,两人分头去找油灯。
应庚摸到一处, 昏黄的灯亮起,他抱歉意道:“许是冷风灌入, 将灯给熄灭了。”
杜明昭没吭声,她来到宋杞和的床边。
宋杞和仰面躺在床里,他的下半身有被褥遮盖, 上身衣襟褪去外衫,微敞亵衣。
那股血腥气味便是从他左侧肩散出。
应庚很知趣,他轻缓把油灯搁在了床头, 以好为杜明昭照明。
而后他算抬脚先退出去。
可杜明昭却道:“你们两个留下,过来掌灯。”
应庚应后,又去举起油灯。
东宏则抬来了木凳。
宋杞和的脸被昏黄的灯映照之下却仍旧泛白, 可想他因这伤失了多少血,脸有多苍白。
杜明昭的手发凉,她伸出手时食指颤了下,但很快她就稳住,用手撩开了宋杞和的衣领。
那处受重伤的肩膀流出太多的血,如今血凝结后与亵衣粘黏起,徒手再扒不开。
杜明昭从药包里取出长平刀,在亵衣上哗啦了几道,再用力撕开。
宋杞和的衣成了碎片。
他的肩膀里直中了一支箭,而在赶回抚平村之前,这箭被砍去了箭头。等同于问医之前,已先一步避免失血过多而亡。
这样的处理方式很有经验。
杜明昭将所需的刀具一字排开,命东宏一一过烧酒与烛火消毒,她在宋杞和的伤口处边撒麻沸散,边心用尖刀切开血肉。
“怎么受这样重的伤?”
杜明昭冷厉出声发问:“你们回来的路途怎不去先找个大夫?”
东宏和应庚都在沉默。
杜明昭又提声道:“!”
东宏是个不会扯谎的,他不敢隐瞒,“回溪川县的路上遭遇伏击,那时候已进菏州,主子不信旁的人,执意要赶回抚平村找杜姑娘。”
话音落,杜明昭握刀的手都不稳了。
她死命地咬唇,下唇因而泛起铜锈味,也是这样,她才可保持足够的清醒。
她喊:“灯。”
应庚举着油灯凑到杜明昭的眼前。
之后杜明昭再未开过口,她专心致志处理宋杞和的伤口。
窗外的雨嗒嗒嗒地坠在窗棂,寂静的夜中只余下雨声和烛火噼里啪啦的交融。
杜明昭额头冒起一层汗,她抬起手用袖口擦拭去汗渍,终于舒缓了一口气。
箭已经取出来了。
杜明昭开始敷止血药,因要躬身弯腰为宋杞和取箭,她的腿弯得已发软,她向东宏递过去手,“麻布。”
东宏递至她手上。
杜明昭给宋杞和包扎好伤口。
一切终落定。
杜明昭朝后想要站起,可腿软的不行,当即便落在了木凳之中。
她又擦了擦眼角的汗,见应庚为宋杞和套好外衣,她便:“今夜我留在宋家守夜,万一你们公子起热,你俩随时都得来。”
应庚应道:“好。”
杜明昭侧目,她那双杏眸轻飘飘落于东宏的手腕,她问:“你那伤可要我看看?”
东宏却摇头否道:“已处理过了,不是大事,不必麻烦杜姑娘。”
他既了不用,杜明昭也无力气去计较更多。
她颔首,目光又落回宋杞和那处。
“杜姑娘,我和东宏守在屋外。”
应庚将灯留在床边。
杜明昭定定道:“嗯。”
应庚便给了东宏一记眼神,两人目光交汇后,东宏收起望着杜明昭后背的眼,抬脚与应庚一同退离。
屋外两人对望落雨。
“你和公子……”
应庚压低声音,有雨声盖过,他得确保屋内的杜明昭不会发觉,“不是去见太子殿下了吗?”
“便是这样。”
“那怎么受的伤?”
“如你所见。”
看东宏像油盐不进的大磐石,应庚气得很,“你好好话。”
“我不知晓。”东宏面色阴沉,他眼眸含冷光射向屋内,“本来在明州主子就因太子受过一回伤,不然不会耽误行程,更不会又遭遇伏击。”
“因太子……等会儿,”应庚眼眸一闪,“公子怎还在明州又受伤的?”
东宏低声:“那一刀在这里。”
他用手暗指下肚腹。
此时屋中杜明昭用手拨开了宋杞和外衫,凭着昏暗的灯,她瞅见宋杞和的右侧肚腹,留有一道一掌宽的疤痕。
这道伤疤已是愈合,可杜明昭学医,一眼便看出他是新伤才长合不久,且还是刀伤所致。
“你究竟,做了什么?”她低喃。
杜明昭的眼又挪开了几分,恍惚间,她发觉宋杞和身上却不止这一处有伤。
因有的陈年过久,疤痕浅淡,再又是夜里看不太清。
只是杜明昭对伤太过敏感,与常人不同,她肉眼便能辨析肌肤是否曾有过伤。
她将外衫又往下拉扯。
果然还有一道自腰侧延到后腰。
杜明昭系起宋杞和的外衫,整个人坐回木凳。
宋杞和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伤?
分明这一世他与原身再未遇到过,更为受到凌_辱与欺压,不应当如此啊。
她脑中混沌,杏眸之中难以恢复镇静。
……
这一夜,杜明昭几乎是一夜未眠。
她守在宋杞和床边,惟恐他因伤口发炎而发高烧。
三更时,杜明昭正坐着盹儿,头一沉下,她顿时惊醒,习惯性用手碰碰宋杞和的手臂,心道不好。
糟了,宋杞和起热了!
杜明昭赶忙起身去屋外寻应庚和东宏,两人都未睡,果真守在屋门边。
“应庚,你去水,要冷的,再洗两方帕子来。”
杜明昭嘱咐应庚后,又和东宏道:“东宏,你去取烧酒,为你家公子擦身。”
“是。”
宋杞和毕竟是个大男人,擦酒难免要擦全身,杜明昭不便和他坦诚相见,因此这活交给了东宏。
前前后后擦过三遍后,东宏洗了帕子喊等候的杜明昭,“杜姑娘,可以进来了。”
杜明昭闻声入屋。
“都做好了?”
“是。”
杜明昭又去看宋杞和的脸色,她探指把了脉,随后在床边木凳里坐下,仰面和应庚二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看着。”
两人同退下。
屋内只余杜明昭一人。
她给宋杞和的伤口又撒了一遍止血药,他热还未退,她不敢睡,更不能。
时过一个时辰,杜明昭双眼都困得快睁不开了,她抬手触碰宋杞和的额头。
这会儿热退下去几分。
算是脱离了险境。
杜明昭的手从宋杞和脸上滑落。
她身上提不起力气,手耷拉到床边。
刚巧,就落在了宋杞和的手旁。
杜明昭了个哈欠,她想趴在床边憩片刻,刚要抬手,却发觉宋杞和握住了她的手。
像是无意识的,他的手在收紧。
宋杞和那张干裂的唇瓣蠕动了两下,屋内太过寂静,杜明昭听见了他的话。
阿昭。
他在喊她的名字。
霎时间,杜明昭那颗心如过醋滚过,酸涩至极,可偏偏她甘之如饴地吃着这一味。
她没有抽手,大拇指轻轻拂过宋杞和的手指。
“我过,该我抉择,若我意已决,绝无更改。”
杜明昭将另一只手搭在右手手臂上,她埋头在臂弯。
屋里,唯有她声音静悄悄的,“祈之,我该睡了。”
杜明昭太困了。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到古代来她向来都是早睡早起,不似前世惯于熬夜不会难耐,如今第一回熬这样的晚,眼皮跟黏上似得,一闭合便粘在了一起。
杜明昭趴在床边,便如此沉睡。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知“原书内容”,来到这里时已是宋杞和入赘杜家后。
她没忘原身是如何残_暴将他强_掳带走,真实身份为御王府世子的宋杞和,无疑会将原身的过错一一报复在她身上。
而杜家那双疼爱她的爹娘,也会因此受无妄之灾。
杜明昭不愿招惹这个麻烦,她选择给宋杞和写了放夫书。
“你且安心的离开,从此不会有人再拦于你。”杜明昭态度十足诚恳地与宋杞和交谈,“我会亲自告知爹娘,绝不让他们妨碍你走。”
杜明昭以为这会是宋杞和想要的。
可顷刻间,他那张如玉的脸拢起阴郁,桃花眼如有风暴席卷。
杜明昭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我为何要走?”
宋杞和却在步步紧逼,“昭昭,你告诉我,嗯?”
他来势汹汹,凶猛且狠绝。
杜明昭被吓坏了。
惊慌失措之下,杜明昭猛然推开宋杞和,逃离了杜家。
她想要冷静,于是奔入城内。
刚巧邻城一户人家寻医问诊找到了溪川县的她。
杜明昭当日启程离开溪川县。
这一奔波,杜明昭足有两日未曾回过抚平村。
就在她折返溪川县的半路,她撞见高骑大马面带阴霾的宋杞和。
他来找她了。
不等杜明昭作任何回应,宋杞和便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抱至马上。
“你就这么想走?”
宋杞和自后紧搂着她,他的大掌用力,几欲要折断她的腰。
因马狂奔,风刮得杜明昭脸疼,可这疼都比不得他咬牙厮磨她耳朵的触感。
“放夫书,呵?”
他咬着她的耳,:“杜明昭,你惹了我,这辈子我们都只会是夫妻。”
杜明昭被带了那座暗宫。
而后便是她此前的那场梦。
后背传来一阵温热,杜明昭苏醒了。
梦中一切都太过真实,她思绪因此飘忽。
再定睛一瞧,杜明昭面色微变。
她,她怎么睡宋杞和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