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避 君
已是深夜, 这消息却犹如平地惊雷轰然炸裂,东院掀起层层风浪。
沐远洲得知了事情,一时惊疑未定, 缓了好半响, 才仔细回过味儿来,“难怪这么久查无所踪,竟是她!?”
尚书府多年来盘查的, 皆是过往与沈府有过节的政. 敌, 实在没了线索, 便是往圣上那处查, 谁曾想竟是后宫女人下的毒手, 因的,还是那么件与朝政不相干的事情, 只怕是沈昌平也想不到, 自己好心却招惹来了灭门之罪。
可如今,即便知晓了真相,只凭他们也扳不倒宫里那位。
沐远洲素日里虽骄傲随性, 直言快语,事到临头却不是莽撞的,眼下最稳妥的, 是保住扬州沈父沈母, 助煜王夺权, 届时这天下易了主,皇后不再是皇后,无需他们动手,自有煜王斩草除根。
没有什么是比权势地位更好用的东西。
思及此,沐远洲拍拍脑袋瓜, 恍然领悟,如今妹和祁昱那是板上钉钉的,因果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紧要的是让老头子松口,旁的且不,先将这姻缘锁死。
“拿灯笼,去北院。”
……
沐青山的书房还是亮着的,瞧见沐远洲过来,登时没好脸地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老子看你那点俸禄够不够罚的。”
官员上早朝必要点卯,沐远洲犯起懒来三五时的迟到,以往有沈言卿在倒还约束着些,这一年院里没了女主人,可没少因缺卯挨扣俸禄。
云氏了几回不见听,索性也不管了。
左不过他院里随便一个花瓶便能抵一年俸禄,再者名下铺子良田每年缴上的租银,也是丰厚。相较之下,朝廷下发那点俸禄简直九牛一毛。
然此时此刻,沐远洲可没半点玩乐心思。
“父亲,沈伯父的案子有苗头了。”
闻言,沐青山手上动作一顿,“你。”
沐远洲便把原委一五一十的道出,正要劝劝老头子千万别犟,谁知老头儿重声道一句“孽缘!”
“瞧您这话的,老天爷给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到您嘴里倒成了孽缘了?”他拉把椅子在案桌前坐下,“您啊就成全了妹,明日上朝遇着煜王殿下,给个好脸,日后煜王前途无量,您可就是国丈爷了唷!”
“糊涂!”沐青山就着手上的狼毫往他脑袋敲去,“尚书府什么家世什么地位你还不清楚?江都城的侯爵国公,王孙贵戚,你自己数数有多少家!”
“你再瞧瞧你!”沐青山着便有些火气上头,“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二十好几的人莫孩子,连夫人都娶不到一个,日后我老了死了,谁给桑撑着?”
沐远洲竟有些语结,这一连串的话似冰雹子砸下来,的他真不是个东西。若不是他知道老头这脾气,还真的信了这个邪。
“您有话好好,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咱们府上岂不是更无可用之人?我是个不成器的……”
沐青山的脸色顿时沉下,给根杆子就往上爬的臭子,“罢了!”
“您不管了?”
“怎么不管?老子就这一个闺女一个儿子,日后下了棺材都要托梦回来好好管教你们。”沐青山知道他如今五十多了,比不得年轻那时,偏偏当下事事不如意,他索性坐下话:“你岳父这个事情急不得,胳膊拧不过大腿,明日派人下扬州,先挡挡宫里那毒手。”
沐远洲早早考量周全:“我也是这般想法,您部下的张主事是个实诚忠厚的,这些年没个突出功绩,要升迁也缺个由头,此番将他下放扬州再合适不过,一则历练二则为我们所用,待调任回城,大可往上升两个品阶。”
“也好。”这些都是好办的,难办的在后头,沐青山难得心平气和的开口:“事已至此,咱们尚书府跟祁昱的牵绊是解不开了,但桑的亲事,必须等她去了你舅舅的宴席回来再。”
“您把心放肚子里,妹瞧不上别个,明日去不去都一样。”沐远洲看过那宴请单子,去的都是些适龄未娶的,他这个傻妹妹还没回过味来呢。
“那子确实有一套,把桑哄得痴了迷了,入宫可不是闹着玩,一但进了那个门……到底还是要娘家够硬气,才不会被旁人看轻。”沐青山看向儿子,“你定要争气些,不光为了沐家,更为了桑,不要叫她姑娘家家的被欺负了去,古往今来,没有家世的女子哪个在宫里站住脚?不要贪图他那点权势,我沐青山行得正,坐得直,靠的从来是自己。”
“你也一样,靠人不如靠己,日后切莫生了侥幸,妄图攀附皇权,我沐家的子孙,就是有一日沦为平民农夫,也不要折了这根脊梁骨。”
“您放心,儿子明白。”沐远洲起身去到他身后,捏肩捶背,老父亲脾气不好,凡事该为他们兄妹考量的,从无偏颇之处。
平日嬉闹归嬉闹,家族大节,朝堂官途,沐远洲不曾儿戏,沐家并无世袭爵位,一旦从哪一代断了层,整个家族便没落了,然而世世代代为官传承还不行,还需出类拔萃,才能脱颖而出。
父子俩都是嘴上不饶人的德行。
不知沐青山想到了什么,又一把将肩上的手拍开,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瞧瞧你,再看看人家祁昱,你要是有他那心思还愁追不回卿?”
沐远洲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是识趣的往外站了些。
沐青山:“你就是出生太好了,当惯了少爷,从来不知道体贴人,你瞧你办的是什么事?安排两个人去城郊就算是护着人家了?心意全无,哪个姑娘乐意跟你?祁昱那子事事顺着桑,处处体贴入微,你长点心,我和你娘等着抱孙子!”
得,听了这话,沐远洲回过神来了,敢情是有了女婿就开始嫌意亲儿子了呗。
老头儿最是反复无常。
“您呐等着吧。”沐远洲轻飘飘罢,一溜烟出了书房。
倒不是他没有祁昱那心思,只是人家不领情,热脸贴冷板凳的事,沐远洲干不出,他又想了想,转头问长随:“这几日她做什么呢?”
“夫人白日里做些手工物件,夜里拿去夜市卖了换碎银,别的再没有了。”
沐远洲冷哼一声,阔步回了东院,行至寝屋又掉头,转而去了书房,吩咐道:“明早叫车夫过去,便我叫她来书房,有要事相商,要是不来,错过了可别怪谁。”
长随叹了口气,默默应下。
“另外再找几个人,把她那点东西全给买了,等她进城后,你们再另拿银子去,最好叫那石大娘搬家,搬得远远的,听明白没?”
“的明白。”
吩咐完这些,沐远洲还觉不够,“院里有没有手脚灵活快?”
“手快的…”长随有些糊涂,接着便听主子道:“找个手快的,路上把她那点银子顺走,最好悄无声息,明白?”
长随面露难色:“大人,有一话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沐远洲斜睨了他一眼:“既不知,闭嘴,照我的吩咐去办。”
“是。”
可您这样真的会彻底失去夫人的!
绕是如此,翌日,长随还是得硬着头皮按吩咐去办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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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云沧王府的宴席正热闹着,府内来回穿梭的多是面相俊朗的青年男子,虽是男女分厅入席,中间却也只隔了个庭院。
云桑和云氏入座后便安安静静的,糕点食挑着吃,阿贝在她身后声趣事。
云氏见闺女这般不开窍,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桑,别吃了。”
“母亲,我没有吃很多。”云桑讪讪放下了汤匙,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儿时就因吃食不克制,生得极胖,人多的宴席总要被三姑六婆道几句,可美味当前,谁能忍得住啊。
眼下这境况,云氏知道闺女的心意,却还是存了私心期望她今日能瞧瞧旁人,最好将那祁昱抛之脑后,不要进宫去过那囚牢时日,当然也不好把话直直挑明了去,伤了母女情分,只得明敲侧击的暗示:“桑,抬起头来。”
“哦。”她依言,便抬起头来,背脊挺直,腰身窈窕纤细,眼神却落在庭院边角那颗迎客松上,对面的话声传来,她才撇头问:“母亲,今日宴席许多男客,大舅母要给表姐亲事了吗?”
云氏竟不知怎么答这话,这孩子是一根筋的,“桑,左不过坐着也是坐着,你也看看?”
云桑迟钝的应声好,这便抬眸瞧去,一横排瞧来,皆是生面孔,也不乏生得俊美的,她想起祁昱,祁昱的五官要生得深邃些,高鼻深目,唇薄,偏冷硬,一看就是个不好接近的。
她微微出神,直到云氏话,“如何,有哪个瞧着好的?”
云桑坦诚地道:“左边第二个,长得俊美,气质温润,与左右邻客交谈时谦卑有礼,嘴角含笑,想来素日是个脾气好的。”
“这就对了!”云氏喜笑颜开,忙介绍道:“那时工部王尚书的二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娶亲,母亲也听王尚书家宅清净,家里婶母兄弟都是好相与的。”
“表姐身份尊贵,若是配工部尚书次子,恐怕有些不妥吧?”云桑皱了眉,又往右边瞧去,挨个挑选。
闻言,云氏叹息一声,先前那点欢喜都不见了,她见云桑神色认真,到底不忍心棒鸳鸯,可一想到宝贝闺女日后就要去那争斗场、虎狼窝,更是心痛,这朵娇花非要叫人生吃了不可。
“桑,娘的意思,是要你自己物色物色。”怕她不懂,云氏又道:“姑娘家,不要急着把一生托付出去,要多看看,眼界广了,见识多了,兴许有更合适的,你这辈子,青春年华只有一次。”
云桑愣住,良久没有回应,置于膝上的手心被汗水点点濡湿。
她从未想过什么更合适。
这时外边传来一道高声:“煜王殿下到。”
话音甫一落下,四座顿时热闹了许久,她的左右有女子低低的交谈声,云桑侧目看去,看到她们面色绯红,眼里有万丈光芒。
如今的煜王殿下可是江都城炙手可热的尊贵人物。
不知怎的,她默默垂了头。
对面,祁昱一袭深褐绣金线华服,腰带缀有游龙云纹,莹润玉佩垂下,流苏穗子随他脚步前后摆动,男人身姿挺拔,神色冷峻,虽不语不笑,却叫人心觉左右邻座暗了几分。
他眼神落在对面,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低着头不知摆弄什么,那么专注,连他入席,也未曾瞧过来,剑眉就此深深蹙起。
坐在云桑身边的几个贵女不由得羞怯低了头,其中一个激动道:“煜王殿下往这边瞧呢,不知瞧上了哪个。”
有人接话:“不准就是你呢!”
“唉,不对,这瞧的好像是……”坐在外边的看得最清楚,寻着视线看来,竟对上了云桑,那人眼里露出不懈:“我道是谁,想必煜王殿下是眼花了,怎会瞧上一个和离了的?”
四座闻言,纷纷看向云桑这处,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云桑耳根子发烫,下一瞬却是抬头坐直了身,不怯不懦,只将那些话当耳旁风,可是视线一直偏到别处,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那道灼热的量。
不清是为了什么。
别处坐了一不甚起眼的儒雅青年,邻座的拿胳膊肘捅捅他,“你瞧对面,尚书府的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那青年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沐姐金枝玉叶,纵然是再嫁,我也高攀不上的。”
祁昱凌然回眸,神色冰冷,却听有人道:“兄台切莫妄自菲薄,那样的绝色也是二嫁之身,你若主动些,也能将人娶回去,夜夜拥美人入怀,那样的身段姿色,岂不是稳赚了?”
那青年似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却先对上祁昱骇人的视线,脸色顿时一僵,慢半拍的点头示好,谁知那道视线更凌厉,活生生要吃人一般。
大多男客都察觉些许异样,有身份尊贵些的,主动搭话:“殿下瞧什么这般入迷?”
祁昱不冷不热的瞥了他一眼,声音沉稳有力:“自是瞧即将迎娶过门的王妃。”
这声音可不,女客这边听得一清二楚,众人不由得竖起耳朵再仔细听。
云桑心里一个咯噔。
接着便听另一道陌生声音:“是了,我们才从朝堂赶过来,今日圣上可是下了赐婚圣旨的,你们赴宴还不知晓。”
“快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话人不紧不慢:“自然是沐尚书的女儿。”
霎时间,满座哗然。
云桑虽知道,可临到此时此刻,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是紧张又是忐忑,尤其在左右惊疑声入耳,她终于看向祁昱。
祁昱起身朝众人拱手,冷淡的面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待父皇选定了成亲吉时,定当邀请诸位到府上吃酒。”
在座的皆是笑着应好奉承。更有嫉妒不满的视线落在云桑身上,当然更多的是道喜恭贺声,便是嫉妒上了天,这种场合也要笑着道喜。
谁敢当面得罪了煜王殿下?
怕是好日子过腻了。
与此同时,一道阴暗狠毒的眼神从角门那处投过来,男子身形瘦削,着一件粗布衣裳,苍白的脸上已是神情扭曲,赫然便是失踪多日不得踪迹的徐之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