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热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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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谦行站在依玫身后, 隔着椅背手撑着透明雨伞,伞盖倾斜,挡在依玫头顶。

    男人开口, 声音跟往常一样,疏冷得能融进这漫天冰雪里头:“跟一个老同学约了回来学校看看, 刚把人送走,自己留下来逛逛。”

    依玫点点头, 没问他什么, 只往旁边挪了挪, 让了一个位子出来。依玫没话,周谦行也就没有拒绝,手上伞没动,绕到长椅前面,单手拢着大衣边沿,弯腰在依玫身边坐下。

    头顶天幕沉沉雪纷飞,落在透明雨伞上,一会儿就铺作一层, 边缘处顺着伞滑下去。依玫抬头看着伞盖从透明变雪白,又从雪白变透明,倒有些像压在的心头的话,压下去又浮起来, 浮起来又被压下去。

    依玫想了想,还是将沉默破,:“周谦行, 你知道北京其实很少下雪,就像是被忘了一样,下也不过是雪,一会儿就脏了不能玩了。”

    依玫话时手上有些动作,到兴致高处更是眉飞色舞。周谦行偏头看着依玫,坐在旁边没话,他看着她时眼尾微微上扬,似是连她一颦一笑都觉得生动有趣。

    “……时候我跟沈灿灿一块儿玩雪,其实也不是玩雪,雪都化了又凝成了冰,我们就凿软和一点的来仗,砸来砸去的,有一回,依琛放学回来,我故意砸破了他的脑袋,被我爸训了好一通,那还是他第一次训我……”

    “……记忆里头最好玩的一次还是跟我妈妈回苏州,不过苏州雪不大,是中途在宿州停了两天,刚好遇上大雪,我妈妈退了票,带我疯玩了两天才去的苏州,我第一回 堆雪人……”

    “……周谦行……”

    周谦行开口:“依玫。”

    依玫一愣,眼睛瞪大看着他,嘴还微微张着,呼气吸气之间,白雾从红唇中涌出来,在灯光下显得更迷蒙。

    周谦行:“想问什么就问吧?你想藏心事又藏不住的时候,话就特别多。”

    依玫默了半晌,开口却是问他:“周谦行你喜欢我吗?想跟我在一起吗?”

    女孩问题问得直白简单,看着周谦行的眼神更是,那双眼亮晶晶的,里头盛着期盼、希望与等待,每一分都是干净纯粹,叫人想起这透明雨伞上落下的雪花,连半分尘埃都不曾沾染。

    周谦行低头看着那双眼睛,面上五官看不出喜怒哀惧。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反问她:“如果我喜欢,想,你就肯了?”

    依玫对他这半是讥诮半是调侃的反应并无半分意外,反倒喜色涌上眉梢,双颊红红,一笑起来露出一排贝色牙齿。她似是想伸手去碰周谦行的脸,但是又还是没有伸出来,只悄悄攥住他的衣摆。

    “你当然跟别人不一样。只是……这回能不能要你稍微等一等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像以前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你,你只要等一等就好,用不着太久。”

    依玫那副神情很是郑重,叫周谦行看了却发笑:“你这是真坐实了蛇随棍上?我喜欢了吗?我肯了吗?”

    依玫笑起来,攥着周谦行衣摆的手慢慢往上,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挽住。周谦行纵容不管,她更放肆大胆起来,侧着身子整个人黏在周谦行手臂上。

    “你肯的,你肯的,要不然怎么还记着我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还叫宋楚廉来当我的司机,还有……”依玫刚想把邵秋沈敬文那些事情也扯出来,但转念一想,还是改了口,笑眯眯道:“总之你是喜欢我的,我们现在也不会再异地异国了,你这回松了口,我可不会跟以前一样傻乎乎地就放过你了。”

    周谦行一手撑着伞,只往后仰身好瞧她的眼睛,阴森森问道:“那你还要我等?当初缠着我那么眼红心热的,现在翅膀硬了,学会欲擒故纵了?”

    这段时间依玫确实是冷着周谦行。依玫不好反驳,努努嘴:“没有,我这不是……”

    “你是不是想,再怎么喜欢我,也得先等你拿下远森老总的位置?人色衰而爱驰,我自然没有真金白银来得保值,是不是?”

    依玫没想到他把话得这么直白,一瞬瞪圆了眼睛看他,想起刚刚自己还念叨“先钱后人”,这时也不由得支支吾吾:“不是远森一定比你重要的意思,只是我能不能拿到远森,好歹关乎我以后喝粥还是吃饭。你也知道我不着调这么多年,本来就比不上依琛,要现在还不用心努力,我就完了。”

    周谦行睨她:“你也知道你这么多年不着调?”

    依玫又把歪理现编:“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是你之前不跟我闹分手,有你当榜样,我不定就复读一年好好考个好大学,认认真真学点东西,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周谦行是服了她,只顺着她的话:“好好好,怪我,怪有有眼无珠,还蹉跎了你的青春岁月。”

    白雪覆满伞盖,伞下两人依偎。

    依玫看着眼前一片白,忽然叹了口气:“我先前还以为,你当初如果真的有点儿喜欢我吧,可这都好几年了,怎么也都淡了,我都不抱希望了。后来想,即便你对我有意思,依着你的性子,怎么也得吊着我的胃口,让我跟当年一样再追你半年吧?哪儿想到有这么容易叫你松口。”

    周谦行毫不留情戳穿她心思:“我在你眼里就这点出息?想吊着你的胃口就行了?我难道不是该想着处处算计你,使美男计让我能升官发财,不是吗?

    依玫嘿嘿笑了两声:“你要想算计我就算计呗,我爸是整天着算盘想让我把你拐回去给他当女婿。要是我接手了远森,有你在不是很好吗?”

    周谦行酸她:“哟,你家软饭这么容易吃?难怪什么邵秋,什么郑嘉平,什么沈敬文,一个个前仆后继从国内到国外的。

    都是乱账,依玫原本不想提,这一下子被他得脸红,“怎么刚和好就吃飞醋呢?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好翻出来?”

    周谦行不话,依玫黏上去哄他:“不过我还真有点儿好奇。邵秋的我就不问了,沈敬文哪儿你是怎么把程笙也扯进去绊倒的?告诉我呗?”

    周谦行怎么听不出她话中的陷阱,眼尾含笑看着她问:“谁他们俩是我的手笔?”

    依玫用力在他手背上捏了捏:“你怎么这么不走寻常路?要是换做别人,替我解决了麻烦,不知该怎么在我面前跟吹唢呐一样吹,偏你跟个闷葫芦一样。”

    周谦行:“那你怎么不找他们?”

    这话又有些酸,依玫忙不迭贴上去哄,笑嘻嘻一张脸,“他们哪里有你聪明,就是把人头往他们面前送都不会拿的,你多厉害呀,一石二鸟,还连环出击。”

    哄是哄着,可依玫没忘了要撬开周谦行的嘴,“哎呀,倒底你怎么做的,告诉我呗。”

    周谦行垂眸睨她一眼,不跟她计较这些心思,:“既然沈敬文的手机被你拿了,程笙也开口要了,我就把手机给了程笙。不过,既然过了你的手,你不使绊子也没人信,那就把事情坐实,该捅的刀子还是得捅,但是我也透了消息给沈敬文,程笙手上也不干净,让他们狗咬狗。”

    依玫问:“你亲自动手捅的刀子?”

    周谦行笑:“沈家树敌多着,连程笙都能咬他一口,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可以,何必我动手。但那手机里头可以用的东西其实不多,我另找熟人查了沈家,再添了一份力进去而已。”

    依玫往后一仰,把周谦行夸张地量:“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可赚大发了。”

    周谦行深深看着她,问:“不害怕?”

    依玫一愣。她听明白了周谦行问的什么。他能怎么算计别人,就怎么可能来算计她,她就不害怕?

    依玫撅着嘴想了想,笑着摇头,似是胆子忽地大起来,伸手把周谦行直接团抱住:“你喜欢我的,不会算计我。”

    周谦行低头,见怀里姑娘抬头看他,笑得眼睛弯弯,嘴唇红红,更衬得牙齿白而整齐,笑得跟孩子从大人手里得了糖果,欢天喜地的,不过就是为了一点事。

    周谦行脑海中的画面忽地跟眼前的重合,十八岁的依玫,和如今二十二岁的依玫,竟然没有丝毫差别,像是被精心用玻璃罩子保护的玫瑰,不见风霜,更不见雨雪。

    周谦行想着,手不自觉落在依玫额头,把其上碎发往后捋,让他能更加清楚地欣赏那双眼睛。依玫往前凑,离他更近,开口刚想话,大衣里头手机却响了。

    依玫没算理会,还是周谦行先从旖旎情愫中抽身,伸手摸出依玫的手机,递到她跟前:“接吧。”

    依玫一看上头显示是裴芜,虽然不情愿,还是努努嘴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是接着,可依玫的眼睛还黏在周谦行身上,口中应着那边:“什么?去看初雪?我就在看啊,我在多大,美着呢……啊?我不去。我忙着呢……既然开过来了,那就原路开回去呗,又不是您开车,怕什么麻……”

    话没全,依玫的下巴忽地被周谦行捏住,她看见他嘴唇张合,无声:“去吧,难得陪陪你母亲。”

    依玫正想使性子拒绝,可转念想起周谦行自幼丧母,该是不喜欢她这样做。依玫想了想,跟电话那头的裴芜:“行,那您来多大门口,我在外头等您。好,我这就出去了。”

    挂了电话,依玫低头瞧着周谦行,:“明天上班又要扮作单纯的同事,就今天初雪,都不喜欢我陪着你看吗?”

    周谦行不答,抖了抖手上的雨伞,“拿着我的伞走吧,我要是送你出去,你母亲该问得你又脸红耳赤了。”

    依玫就这样被他一,脸颊都微微泛红,从长椅上站起来,脑袋差点撞在雨伞上。周谦行跟着她站起来,想把伞柄塞到她手里,她却双手抄进衣兜,:“我不拿,免得等会儿有女学生路过,堂而皇之地跟你共用一把伞。”

    周谦行笑,硬是从依玫的衣兜里头把她的手拽出来,把伞柄塞进去让她握紧,“没有女学生,你看路那边往这里走过来那人,那是我朋友,你该认得。”

    依玫顺着他的指示扭头望去。

    那人依玫还真认得,是周谦行的同学,叫林致远,从前也是多大的,似乎是读计算机的,跟周谦行在同一个学院,还是他的室友。只是依玫记得林致远,纯粹是因为当年依玫夜奔多伦多,周谦行不见她,替他冷冰冰传话的人,正是林致远。

    依玫回头,抿唇看着周谦行,当年生的气还没消,此刻却又不好发出来,明明是她已经了大话,什么“远没有什么到现在都还意难平”。

    依玫握紧伞柄,往后退了一步,叫周谦行暴露在大雪之中,轻轻了句“我走了。”,还当真直接朝着外头跑,连头也没回,消失在漫天鹅毛雨之中。

    周谦行没在雪里呆太久,林致远走到他近前,把手上另一把伞递了给他。

    林致远眯着眼睛看依玫愈来愈的背影,笑问他:“怎么?没哄好?我就了当年你不该那么……”

    周谦行从容把伞撑开,答:“好了,我本来还准备提着沈敬文和程笙的人头去讨赏,都没来得及用上。哎,想好的词都没出来,人就自己好了。”

    林致远:“……”

    这人怎么能一本正经地嘴贱成这样?

    林致远笑了一声:“我就不该帮你这个忙,让你自己暗戳戳窝火去,没我,你能这么爽快地痛情敌?”

    周谦行垂眼一笑:“什么情敌,不过是惹人烦的路人甲。不过,还是得谢你一句。”

    一句不痛不痒的谢,林致远啧啧两声:“还是依玫涉世未深,被你这只老狐狸诓了一回又一回,最后还是栽在你手上。啧,怎么能这么容易被你哄好了呢?我都替她不值。”

    起依玫,连林致远都惊觉周谦行表情变得柔和。

    只见周谦行回头,望向依玫远去的方向,他:“她是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她的世界单纯,看人跟孩子一样凭喜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有时候也害怕,万一我是个坏人,她那样信我怎么办。”

    林致远本想酸他两句,听他那样怅然若失的一段话,竟然张不开口,半晌只:“那你得尽力,对着她别当坏人。”

    林致远想了想又:“听,邵家夫人来了多伦多?”

    周谦行回过头来,轻轻“嗯”了一声,:“年年都来,是这个时节。今天我跟她见了一面。”

    周谦行顿了半晌,补了句:“她真的堪称聪慧。”

    林致远惊讶地挑眉:“她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