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昭文十四年, 蒙塔族投降退兵,萨拉族遗民尽数泯灭,乌哒可汗与大昭协定十年内再不相犯, 至此,长达一年的边疆之争尘埃落定。
圣上病危, 朝堂上下局势动乱不堪, 镇国将军魏戎协皇五子周世尧闻讯即刻率兵回朝,整整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启程向京都返回。
车马在大漠黄沙中行地缓慢,人坐在车上只觉着身下软绵绵,力都落不着实处。
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脚腕往下扯去, 娄一竹心下一悸, 蓦然转醒。
“姐姐, 你又醒了,前几日军中准备返程 夜里你都睡不安稳, 今早上车时五皇子殿下特意嘱咐了,要你好生睡一会儿。”
娄一竹睁眼,只见芸竹坐在她的身旁,面纱上的一双清亮眼眸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直起了酸痛的腰, 往窗外瞥了一眼:“嗯,我们这是到哪了?”
杀掉百里俭后,娄一竹就莫名其妙晕过去了, 再一醒来就得知皇帝要死了的消息,紧接着, 整个军营还未来得及庆功就紧赶慢赶地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导致杂役营忙得头不挨枕,
按理她们这一群流放边疆的军奴应留在此地等候该地官员指派,但傅骞把王府上下五个人都带出来了。
当时娄一竹还奇怪为何魏戎不加阻拦, 后来才知道傅骞将她们五人的名字记载了阵亡册内,换言之,如今她们皆是自由身。
“刚过了邬黎,怕是没多远就要出战地了。”芸竹掀开了车帘一角,若有所思道。
因为仗的缘故,大昭将这块区域都封禁了起来,外面的人没有通行令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娄一竹了然,余光中瞥见红香和两位夫人皆在酣睡,也就刻意压低了声量。
“大家都在睡,你怎么看起来精神的很?”
娄一竹见芸竹全然没有睡意,只是时不时就望天出神。
芸竹被娄一竹给问住了,她磕磕巴巴地措辞,后面还是老实交待了:“姐姐,魏敛之他……他他会来找我,可是我等了他好久,一个影子都没看见,我也不是在意他,只是如今我们连自己的去处都不知道,到时候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芸竹越越急,脸上都染上了别扭的红晕,她慌乱转了转眼珠子,后面破罐子破摔不话了。
娄一竹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当然明白芸竹在想什么,当时魏敛之拦车,她就看出了芸竹不可言的心思。
“若是魏敛之来找你,你又当如何?”娄一竹想了想,问她。
芸竹睫毛一颤,被问到了痛处,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道:“还能怎么?他是魏将军的儿子,我是罪臣之女,哪能上赶着惹人笑话。”
娄一竹哑然,本想开口劝她几句,但是却一句话也不出来。
她总不能对古代人,身世地位并不重要,虽然他是将军儿子,你是贱籍奴役,但你们若不顾世俗眼光在一起的话也是会幸福的。
这样的话放她自己身上都不信。
就比如傅骞当了皇帝,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他在一起。
娄一竹无话可,芸竹又气恼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车内又回归了平静。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车悠悠地停住了,娄一竹晃然掀开眼皮,便听见车厢外傅骞沉润的嗓音:“芸熹,到了临县驿站,出来透透风罢。”
临县驿站?那应该是刚出了战地。
娄一竹扫了眼车内的其余人,犹豫了许久,她既不想面对傅骞,又实在觉得坐的腰酸,最后终是抵不住,悄声下了车。
在她刚要跳下车垣之时,就被人一手拉下,眼前一黑就跌进了冷香盈盈的怀里,傅骞搂着她的腰,轻柔地将她放在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几声趣的口哨,娄一竹脸一热,将他的手拂了下来。
自从不用隐瞒后,傅骞的举动越来越明目张胆,幸好周围的将士都不知她芸熹郡主的身份,不然怕是要吓掉了下巴。
娄一竹正想要他几句,就被不远处传来的吼叫声引去了注意力。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两个守卫的阻拦下张牙舞爪的叫唤,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是魏敛之,“你们给我让开,知道魏戎是我谁吗?让开,我要找人!”
魏敛之身边还站着一个面熟的男人,娄一竹仔细一看,发现是魏戎的贴身随从,随从招了招手,替魏敛之开了一条路:“魏将军亲口应允公子将人带走,你们带他去找人吧。”
见拦路的人离开,魏敛之臭着脸理了理自己的仪容,确认待会儿见到芸竹不会失仪后才挥袖向娄一竹的方向走来。
很显然,他看见了娄一竹和傅骞,他指着傅骞的脸满脸惊恐:“你你你,阿竹不是你死——”
耳边只剩下他呜呜声,傅骞一手捏住他的嘴瓣,一张脸冷的让魏敛之了个哆嗦。
娄一竹侧头看了看他脸上自己送的面具,其实他真的很好认,同样的面具,同样的下半张脸。
她收回目光,看着揉嘴的魏敛之:“阿竹等你许久了,有什么事…你们慢慢来。”
魏敛之满脸的着急之色,娄一竹也不想耽误他,让他跑去马车那边后就转身独自走向了不远处的寂静之地。
傅骞望着她的背影,暗地里紧了紧拳,默默跟上了。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落日余晖从天的边际倾洒下来,远处延绵的沙丘都被熏成了赤红色,
这边已出了沙漠,渐渐有了人烟气,稀稀落落的几间平房散在驿站的周围。
娄一竹找了个空地,拍拍屁股坐了下来,不多时,身边就跟着坐下了一个人。
“五日。”傅骞低沉的嗓音令她恍惚了一瞬。
“什么?”娄一竹侧头。
“五日了,你日日躲着我,为何?”傅骞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暖红的余晖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让他原本冷傲的眉眼变得温柔了几分,若娄一竹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双眼里的黯然。
娄一竹被他看得浑身发软,她转回头,有些紧张地拨弄自己的手指,她沉默了多久,傅骞就看了她多久。
她捏了捏指尖:“傅骞,你觉得魏敛之和芸竹,他们会如何?”
傅骞抿了抿唇:“魏戎和我过,魏敛之是他养在上京的私生子,如今芸竹虽换了罪奴身份,但却还是普通百姓,若是他执意要娶,或许会是个妾室。”
“妾室……”娄一竹将这两个字在齿间滚了一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忽的转头,逐字逐句地问他:“那么我和你呢?”
傅骞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短促道:“自然是娶你为妻—”着,他突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耳尖有些泛红,“若是你愿意。”
本紧张地搅在一起的手指一下子就卸了力,娄一竹恼了,她伸出双手捏住了傅骞的俊脸,恶声道:“你在想些什么?我问这话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你如今的身份,你已经不是我的暗卫了,你是大昭的五皇子,将来…或许会是皇帝,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娶我为妻明白吗?”
娄一竹虽生气,手下的动作却轻的很。傅骞微顿,也没阻拦,倒是抬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我从来就不要做什么皇子皇帝,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傅骞紧锢着她的双手,逼着她向他靠近,两人的脸几乎就隔着一掌的距离,加上傅骞那一板一眼却像是誓言一样的话,让娄一竹手心都发起烫来。
她视线飘了飘,有些结巴道:“这,这可由不得你,若是皇帝偏要传位给你,你又能如何?况且全天下多少人都眼红那位子,你怎会不喜欢?我不要你后悔,只想你今后过得好,千万不要再过在敕卫营里的鬼日子……”
嘴角冷不丁地被傅骞亲了一下,娄一竹话被断,瞪了他一眼,紧接着想接着把话完,哪知刚开口就被傅骞的唇悉数堵回嘴里。
傅骞放开她的手,转而扣住她的后脑,不知轻重地在她唇上啃咬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他强硬地撬开她的齿间,让堵在娄一竹嘴里的话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娄一竹被他弄得软了骨头,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她被他按倒在了地上,傅骞的动作稍缓,将她有气无力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知道了。”傅骞缓缓离开她的唇,声音嘶哑。
娄一竹迷茫地眨了眨眼,想着她知道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骞为的是敕卫营的事。
“我一生只求自由,敕卫营,王府,皇宫,这些地方于我而言都是牢笼,我厌恶看不见的枷锁,唯有跟在你身旁…”傅骞垂眸注视着娄一竹雾蒙蒙的眼睛,低头凑近她的耳边道,热气在她的侧颈,激的她一个哆嗦,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傅骞眸色一沉,像是初识文字的学童,带着几分探索的好奇,他唇齿轻启,一口含住了娄一竹的耳垂,果不其然,娄一竹的指尖都快挠破了他的后肩。
“别…难道跟着我就不是在束缚你的自由了吗?”娄一竹浑身酥麻的紧,她侧头躲开,却被傅骞紧追而上。
“是你,我愿意。”傅骞在她的耳根处又亲了一下。
娄一竹像个濒死挣扎的鱼,她猛地推开傅骞,从地上坐了起来,转身指着还躺在地上的人恶狠狠道:“好,这可是你的,我要带你走!”
傅骞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将她抱进了怀里:“嗯。”
“那个魏戎偏要你去做皇帝,先前还威胁我,要不是怕你真想做皇帝,我哪里还用愁这么多天,我们先想个办法把两个夫人和红香安置好,再找个机会逃走。”娄一竹靠在傅骞的肩上,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计划,傅骞就安静地听她嘀咕。
魏敛之应该是来带走芸竹的,那她就跟芸竹,将其他三人也一并带走,暗地里跟着他们的燕玖也可以跟他们去,顺便还可以保护下他们,至于魏戎……
她计划的有条不紊,就等着魏敛之将芸竹带走,可是等了一日,两日,三日…转眼间七日就要过去了,魏敛之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在娄一竹等不及要抓着魏敛之教她如何取得女人芳心之时,芸竹终于妥协了。
魏敛之按照娄一竹的法,去向魏戎要了王府的几个人,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人,魏敛之又是魏戎有意哄着的私生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一马车的人,还有悄无声息的燕玖,除了娄一竹,都消失在了远方。
娄一竹倒没怎么伤感,毕竟她知道她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就是几个人临走前抓着她的手一个比一个哭的凶。
“我们什么时候走?”傅骞凑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道。
两人一前一后骑在马上,傅骞双手环着她的腰,握着手中的缰绳,仿佛只要娄一竹一点头,他立马就能驾着马飞奔离开。
“晚上,等我把信写完,你就带我走。”这时已然是他们上路的一个月,各方面都是最放松的时候,其实以傅骞的身手确实早就可以带她走了,只是她一直没写好给魏戎的东西。
幸好,她今日写完了。将信留在傅骞房内的茶桌上,娄一竹跑到窗前,搭上傅骞的手,两人化作了两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飘然似雾的月光之下。
两月后——
昭文帝驾崩,因储君未立,其子嗣单薄,朝野一片混乱,隐有动乱之势,群臣无首之际,镇国将军魏戎率兵包围京都内外,迎着万人目光,顺然无阻走上阶梯,一屁股坐上了皇位。
至此,大昭国翻开了新的诗篇。
但这一切都跟娄一竹一家子人并无关系。
按理皇帝驾崩,民间不许办婚宴,但魏敛之还是胆大妄为的悄悄摸摸办了,请的外人就只有仵作老头一个。
魏戎不许他娶芸竹为妻,自然不可能来配合婚礼流程,可魏敛之从未将他视为父亲,加之芸竹也是无父无母,两人就寥寥草草拜天走了形式,只求个热闹。
娄一竹喝了喜酒,一不心就醉了,硬生生被傅骞抱着回房的。
后背落在软绵绵的床榻上,娄一竹舒服地翻了个身,将傅骞压在了身下,双眼迷离地勾勒着他的容貌。
“我们何时成亲?”傅骞半搂着她,怕她摔下来,但嗓音闷闷的,仔细琢磨还有些委屈意味在里面。
娄一竹乐了,她安慰般地啄了啄他的嘴角,故意犹豫道:“再等等吧。”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就在七夕那天,只是看他这副闷葫芦的模样忍不住逗逗他。
傅骞泄愤似地咬上她的下唇:“为何魏戎不追我?”
娄一竹故意吃痛地嘶了一声,傅骞果不其然就连忙松开了:“因为,我在信里问他知不知道周世尧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还问了他,舜是怎么当上的首领。”
娄一竹含糊地回答着傅骞的问题,脑子里乱得像是一团浆糊。
忽的,她的目光被他的喉结给吸引住了。酒气上头,顾不得傅骞的追问,她低头含住了那一处。
然后,她清晰地感觉到傅骞整个人都僵成了一个板子。
“傅骞,成亲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做。”娄一竹贴在他的颈侧,坏意地咬了咬他的耳朵。“我想跟你,圆房。”
下一刻,天旋地转,娄一竹懵然贴在床上,就看见傅骞迎面压着她,耳根上的红晕漫到了脖颈,眉眼间尽是羞恼。
她心里笑了一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下一拉:“你不会,我教你。”
……
燕玖坐在屋顶之上,两指封住了自己的听觉。
耳不闻心不烦。
作者有话要:
傅骞:谁我不会
正文完结啦,或许可能还会有番外吧…?
谢谢一直陪我看到这里的可爱们,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有很多的稚嫩和不足,但是今后俺会成长的嘿嘿,欢迎你们来见证呀!
最后,非常非常非常感谢(重要的话三次),如果没有读者的陪伴,我或许就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
我们下一本书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