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夜, 姜遥浅梦里都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从头困到脚，无论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醒来时身上冒了一层冷汗。

    姜遥浅坐在床上缓了缓“呯呯”乱跳的心脏，探过身体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然后才听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外面天阴沉沉的。

    果然下雨了。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喝了酒, 还是因为一夜噩梦缠身, 姜遥浅觉得浑身发累。

    浓浓的沉重感压着身体, 让人动都不想动。

    可是无论如何，今天的生活依旧要继续。

    坐车到了公司, 姜遥浅还没进办公室, 便看到刘娜站在门口, 十分开心地朝她挥手招呼。

    “浅浅姐，早啊！”

    姜遥浅：“？”

    到底是她们谁还没睡醒？

    姜遥浅懵得那么明显，刘娜竟然也能看不见，热情得就差上来搂胳膊了。

    姜遥浅连忙侧开一步, 假装掸着身上的雨珠。

    除了从玩到大的表妹罗茜茜，别人真的很少能一上来就跟她这么亲密。

    尤其现在这人还是平时十分不对付的刘娜。

    姜遥浅真是满脸问号。

    似乎知道姜遥浅在不解什么, 刘娜抬着下巴十分大方道：“只要你不来跟我抢老大，我也就不会讨厌你了,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

    那还是继续讨厌吧。

    今天要开早会, 这个时间办公室里已经来了很多人, 正热热闹闹地着什么。

    姜遥浅一进去, 声音一停，“唰”的一下，十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大概是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 姜遥浅表现得还算平静。

    王姐年龄大些，又是公司的老好人，跟谁的关系都不错，她看到姜遥浅先笑着开了口：“姜来啦，我们正着你呢，昨天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吧？”

    有一个平时几乎没过话的也好奇地问着她：“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是模特吗？”

    还有可，虽然站在一边什么都没问，但是眼神也瞟过来好几次。

    姜遥浅被这一双双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正想着怎么呢，办公室的门便被叩了叩。

    “准备一下，开会。”尤峰站在门口，朝他们抬了抬手腕上的表。

    这下大家总算都自觉散开了。

    ......

    开完了早会，要出去的时候，尤峰叫住了姜遥浅。

    后头的刘娜看到了，便挪着步子不想走。

    尤峰轻轻地扫过去一眼，刘娜也只能闷闷不乐地出去了。

    等人走光后，尤峰把自己文件夹里的资料翻了翻，然后拿出几张递给姜遥浅，开口道：“这是世南城活动的资料，昨天要给你，不过你没来拿。”

    这话姜遥浅听得有一点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接过资料，翻了一下便道：“嗯，谢谢老大。”然后低头拿着资料就准备走。

    尤峰突然又叫住她：“浅浅，昨天来接你的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姜遥浅抬眼，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是惊讶尤峰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准备开口解释，却又停住。

    尤峰不是那种会去八卦别人的性格，现在这么特意来问她，某些意思便有些过于明显。

    姜遥浅不是天真姑娘，更不傻，这样在他面前去否决另一个男人的身份，无异于就是在间接地给他某一个讯息。

    尤峰看姜遥浅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懂了什么，心里有些失望地叹息一声，对着姜遥浅笑了一下：“算了，没事了，去吧，好好工作。”

    姜遥浅点头“好”，便面色平常地出去了。

    尤峰这时候便知道了，姜遥浅比他所以为的更要敏感与干脆果决。

    *

    医院里。

    陆林野去交了费回来，陆妈妈已经连衣服都换了，正坐在床边收拾东西。

    “妈。”陆林野站在门口叫了一声。

    陆妈妈转头，看到陆林野，立刻声音软软哝哝地开口：“野啊，去交钱了吗？昨天是不是花了好多？”

    陆妈妈眉间露着愁：“你非让住医院，这里多贵哦。”

    陆林野走进来，按住陆妈妈的手：“妈，住院不花钱，有保险会报销的。”

    保险的事陆林野哄她来医院的时候就过，陆妈妈却还是有着怀疑：“是真的啊，不是骗人哦？”

    陆林野轻轻笑了下：“妈，不骗你，真不花钱。”

    陆妈妈信了一点，她是听人过这事的，要不然怎么都不会被哄过来，不过还是不想住这里。

    “野，家里的鸡要喂，地里也还有活，还有毛豆子还没种呢。”

    到毛豆子，她眼神温柔地看着陆林野，声音也更柔软：“你不是最爱吃炒毛豆嘛，妈准备今年给你多种点，这几天种了，再过两月就能吃了呢，现在不种，妈怕就会来不及——”

    “妈！”

    陆林野突然出声断了陆妈妈，下颚收紧，表情像是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陆妈妈被这声一惊，一下子就停住。

    一会。

    陆林野恢复表情，垂着眼低声耐心地着：“妈，家里的事交给我，我们先看病，等病好了我就带你回去。”

    陆妈妈嘴唇嚅动了两下，却没出什么。

    她看着低着头、眉头皱得紧紧也不话的儿子，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

    她家野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野，浅浅最近是不是也忙的呢？”

    陆妈妈突然问道，目光有些期待地看着陆林野：“我......能跟她讲讲电话吗？我有些想她了。”

    陆林野听了，表情顿了一下，然后又点点头：“嗯，我先问一下她忙不忙。”

    陆妈妈高兴起来，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直点头：“行的，行的。”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呐呐地对着陆林野道：“野，能不能......不告诉浅浅我在医院啊？”

    陆妈妈这话时很不自然地抓了抓衣服。

    村里面哪家有病人的人家都不好娶媳妇，要是有姑娘嫁进来，那就是睁着眼进火坑。

    野的爸爸就是躺在床上很多年，家里过的会是什么日子陆妈妈比谁都知道。

    她心里就怕起来了，怕两个孩子会因为她出问题。

    她是真的很喜欢浅浅，心里也知道浅浅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不会嫌弃他们家家，但是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宝呢？

    就是她自己，也都觉得舍不得啊。

    陆林野听陆妈妈这么，低了低眼，不知在想着什么，而后开口：“嗯，不会告诉她的。”

    陆妈妈松了口气，又有点为自己的自私而脸红。

    她也不是想骗人，就是觉得先不，她肯定会看着不让野花钱的，也就是再等一等......

    一个平凡又没有一丁点文化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好像也只能努力想到这些了。

    陆林野出了病房，靠在墙上，呆呆地过了好久，才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妈想你了，能跟她几句话吗？随便点就好。】

    发信息的时候，陆林野其实就是在赌。

    赌姜遥浅能不能收到信息。

    赌她......会不会再次心软。

    姜遥浅收到信息了，她盯着信息看了一会，放下，慢慢地抬头，盯着一处虚空。

    静静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过了一会，姜遥浅终于站了起来。

    信息声响起的时候，陆林野没看，先摸着手机笑了，笑到眼睛都红了起来。

    看，她就是这么好。

    他，就是这么卑鄙。

    陆林野进病房的时候，陆妈妈正好好地躺在床上，双手握在一起，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手机。

    陆林野笑了下，对着陆妈妈点了点头，然后把号码按好，递给她。

    他侧着身站在旁边，眼睛看着地上，就盯着被灯光照得发白的那一块。

    电话被按了扩音，“嘟嘟”声响了两下便被接了起来。

    “喂。”很温柔的一声。

    很清晰。

    眼睛一热，陆林野突然就受不了，猛地快步走了出去，“咔”地一声关上门。

    陆妈妈听到声音，抬头看过去一眼，然后又赶紧双手抱着手机，耳朵凑近了去听：“喂，浅浅啊。”

    “嗯，阿姨，是我。”

    ......

    陆林野站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拿着火机，按了几次才着火。

    外面有滴滴啦啦不停的雨声。

    他捏着烟，狠狠吸了两口再吸一口，然后才吐出浓浓的烟雾，瞬间糊了整张脸。

    这边陆妈妈问了姜遥浅工作累不累，又问了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姜遥浅静静地听着，又轻轻地应着。

    都是些没有什么意义的问话，姜遥浅却没露出一点不耐烦。

    姜遥浅一直没过，她其实非常喜欢陆妈妈的声音。

    温温柔柔的，像是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曾经听过的呢喃软语，每次听了都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暖与柔软。

    “浅浅啊，家里屋后的李子快熟了，那棵李子树还是那年野自己去买的苗种下的呢，他浅浅喜欢吃这个，今年李子树刚刚结果的时候，野就树顶上那几个最大的要给浅浅留着。”

    “浅浅，你再到阿姨家来啊，让野爬树上给你摘，他时爬树可厉害着呢。”

    姜遥浅没再应。

    这一刻，她突然就想把堵在胸口的话全部都吐出来。

    阿姨，我已经跟他分手了，他有别人了。

    阿姨，我也不喜欢吃李子，只是那年碰到的李子很便宜。

    ......

    姜遥浅喜欢吃李子的时候还是大一。

    那时候她跟丁芸的关系崩到极点，没钱，最穷还偏偏是最有骨气的时候。

    她本来是一直做着家教有收入的，结果后来碰到向一家要钱的时候，那个学生的男家长竟然扣着钱想对她动手动脚。

    这事让陆林野知道了，差点就气发狂了。

    他当天晚上就跑来Y市，硬是抓到人往死里了一顿，闹出不动静，之后便让姜遥浅好好读书，绝不许她再去工作了。

    姜遥浅一开始还偷偷地做着，只是找工作的时候更谨慎了些，却还是被陆林野发现了。

    那是陆林野第一次跟姜遥浅生气。

    他直接黑着脸就去把工作给搅了，然后每天跟盯人似的，时不时地就来一个电话，再发一个视频确认，跑来跑去的也更勤了，还收拢她们宿舍的人替他看着她。

    甚至还想跑来Y市工作。

    姜遥浅终于放弃了。

    Y市的消费很高，房租也贵得吓人，对于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来真的太困难了。

    一个人的工资分两个人用会有多难？

    可陆林野每次来看她，总是大包包。

    两人压马路的时候，看到超市就要进。

    那时候姜遥浅嫌超市里的东西太贵，陆林野又一买就给拎一堆，她正好看到路边有人在卖李子，纸壳上写着大大的“10块3斤”，便赶紧拉住陆林野，跟他她想吃李子，她从最喜欢吃的就是李子了......

    一开始就是谎话。

    “浅浅？”

    姜遥浅一直不话，陆妈妈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轻声地问道：“浅浅......你是不是跟野吵架了啊？嗯......要是野惹你生气了，你就好好骂他。”

    “他哪里错了你就跟他，野肯定会听你话的，他肯定会听的。”陆妈妈的声音一直都很轻缓温柔。

    姜遥浅握着电话，突然低着声音快速道：“阿姨，我这边有事，我先挂了。”

    陆妈妈抓着手机，着急地赶紧多两句：“哦哦，好的，好的，浅浅你忙，你忙，工作也不要太辛苦啊，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下次——”

    姜遥浅猛地按断电话，紧紧扣进手心里。

    用劲到，像是要把身体里的那颗心都压碎掉。

    刘娜出了办公室四处找人，望来望去，终于在拐角里看到了姜遥浅。

    她刚要开口话，便看到姜遥浅慢慢地转了过来。

    冰冷冷的表情，无声流淌的泪水。

    矛盾而又痛苦。

    刘娜直接看得傻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