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断头台与祭坛
爱德华有些无语地站在教堂的祭坛前,这里的一切几乎与六个月前一模一样,仅仅半年内国王就办了两场婚礼,简直是要成为全欧洲的笑话,而且他竟然迫不及待到在他将要处决克伦威尔的这一天举办婚礼,这已经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了。
教堂里的宾客总共只有几十名,整个仪式都对公众所保密,两周之后才会被公布,据国王已经为公布婚讯之后的正式庆祝而下令法国珠宝匠造一座镶满珍珠的婚床。而凯瑟琳姐每天都能得到一份国王赠送的昂贵礼物,甚至连她的侍女们也都有一份,这位姐受宠的程度简直可以比肩全盛时期的安妮·波林。
凯瑟琳姐抵达了教堂,她穿着淡蓝色的婚礼礼服,胸前佩戴着国王送给她的昂贵的玫瑰胸针。当她走进教堂时,她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圈,她看到天花板上悬挂的缎带上用金线绣着的H&C(亨利与凯瑟琳),这简直是一场梦一样!她如今是王后了,连她的伯父,她的祖母都要对她屈膝行礼,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抬高了自己的脑袋。王后就是王后,她不再是贵人身后跟着的女官了,今天她才是主角。
玛丽女士冷冷地看着略有些得意忘形的王后,她早已不对国王抱有什么希望了,然而娶一个比自己女儿还的姑娘做自己的妻子……她已经定主意尽快回赫斯登去,她绝对无法忍受管一个比自己年纪还的女孩叫继母,尤其她还是诺福克公爵的侄女。她转过头看着诺福克公爵趾高气扬的样子,又想起当初他奉国王的命令把自己的母亲赶出宫廷时的情景,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帕子,几乎要把那块可怜的绸子扯到裂开。
赫特福德伯爵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萨福克公爵的身旁。“阁下,今天可是诺福克公爵的好日子呢。”他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也是您的好日子,我亲爱的掌玺大臣。”萨福克公爵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我之前还没有机会恭喜您。”
“感谢您,议长阁下。”伯爵谦逊地道,“我也应该恭喜您,不但获得了提升,而且一劳永逸地摆脱了您的敌人。”克伦威尔先生终于要退场了,这对所有人来都是个好消息。
公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感谢您的好意,虽然我觉得这并不值得我庆祝,不过是拍死了一只臭虫而已。”他看了看教堂的大门,国王还没有到来的迹象。“真可惜陛下要把婚礼定在今天,否则我还真想去伦敦塔看看。”
“我也是同样。”伯爵道,“遗憾的是陛下竟然允许克伦威尔被以贵族的方式斩首,真是便宜他了,这样卑贱的家伙就应该在绞刑架上被吊死。”
萨福克公爵笑了笑,“你以为我会让他这样轻松的死吗,阁下?”他伸出左手,弹了弹右边袖子上沾上的一点灰尘,“在他之前在枢密院大厅那样侮辱我之后?”他转过身来,一双蛇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伯爵,虽然已经是夏天,可赫特福德伯爵依旧被这目光看的浑身发凉。
……
克伦威尔先生被带出了他的牢房,如果是其他人也许还会期盼国王最后一刻的赦免令,然而这位对他的主子无比了解的前大臣清楚的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在伦敦塔里的这段时间里,他数次给国王写信,语气之低微,恳求之动人,恐怕在历史上都是少见的,而这些陈情书全部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毫无疑问国王已经彻底厌弃了他。
绿塔下的丘上已经搭好了木质断头台,而周围则围满了观众。索尔兹伯里夫人这样出身高的贵妇人可以享受到不被平民所围观的处决,而克伦威尔这个旅店老板的儿子则不能,虽然他已经被国王赐予过爵位。断头台边上仿佛是乡村里的周末市集一样人潮涌动,许多人拖家带口来看热闹,甚至还有卖东西的贩在其间穿梭,仿佛他们是在看流动剧团的表演,而不是一场真实的死刑处决。
当克伦威尔先生走出绿塔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无数的人聚在这里,等着观赏他的脑袋被一柄斧头猛地劈下来,然后落到一个柳条筐里。克伦威尔先生不喜欢猎,事实上他不喜欢一切可能见血的场合,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来围观自己死刑的动机,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感到巨大的屈辱。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嘈杂的喊叫声,有的人对着克伦威尔怒吼,有的人似乎在嘲笑,一个中年男人喊了一句什么话,引得周围一圈的人都笑了起来。然而克伦威尔先生什么也听不见,无数的声音汇集起来,传到他耳朵里的只是一大片的嗡嗡声,如同一个蜂巢落在了他的脚边。
克伦威尔先生一步步地踏上断头台的台阶,当他终于走到台子上时,他直了直自己的身子,对着底下的人群喊道:“我,在此奉陛下的命令而死。我一直尽忠于陛下,也许我的某些做法招致了陛下的不满,我在此请求陛下与上帝的原谅,我祝愿陛下的王国长治久安……”人群的喧闹声压制住了他的声音,无数愤怒的人在台下对他挥舞着拳头,克伦威尔先生本来还算一句“请你们也为我祈祷”,看到底下这样的情景,决定还是不必自取其辱了。他转过身,对着旁边的卫兵队长道:“我需要做什么呢,先生?”
“请您稍等片刻,刽子手还没有来。”队长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他挥挥手,旁边的一个士兵跑了过来,队长对着他的耳朵耳语了几句,那个士兵立即离开了。他又把身子转回对着克伦威尔:“我相信不会太久的。”
……
国王终于出现在教堂里,他看起来气色很好。事实上国王这些天里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一样,变成了一个恋爱中的青年。婚礼前夜他竟然激动的睡不着觉,这只有在他十八岁与第一任凯瑟琳王后结婚的时候才发生过。一进到教堂里,国王的眼神就直勾勾地盯上了凯瑟琳姐,而凯瑟琳姐的脸立刻变的通红,羞怯地低下了脑袋。
主持婚礼的博纳主教手捧着圣经和十字架走上了祭坛,他对着国王和他的未婚妻深深鞠躬:“陛下,凯瑟琳姐,请两位站到祭坛前面来。”婚礼开始了。
在教堂的一侧,赫特福德伯爵被萨福克公爵的话勾起了好奇心:“您有什么安排吗?”他很好奇公爵会对克伦威尔先生做些什么。
“啊,我只是受到了索尔兹伯里夫人的一些启发而已。”公爵轻生道,“斩首有时候不一定能给人一个痛快呢。”他的声音越来越,最后几乎完全听不清楚了。
……
刽子手终于到来了,然而他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对。他脚步虚浮,登上断头台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引来底下人群的一阵哄笑。克伦威尔先生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当刽子手终于登上这短短的八级台阶时,克伦威尔先生注意到他眼睛发红,目光虚无,身上还带着浓烈的酒气。
卫队长不安地看了克伦威尔先生一眼,他走上前几步,迎上醉酒的刽子手:“你是怎么搞的?”
刽子手的脑袋依旧如同一团浆糊。昨天晚上他按照惯例去他常去的酒吧喝一杯麦酒,然而这天却遇到了几个威尔士来的羊毛贩子,其中有一个是他当年在军队服役时候的老相识。这位老相识显然是发了财,他请刽子手尝尝昂贵的波尔多葡萄酒。刽子手本来就是贪杯之人,如此一来自然是敬谢不敏,双方连着喝光了将近十瓶波尔多葡萄酒,刽子手最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来时,他发现阳光直直得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呻吟了一声。当他·终于适应了这光线睁开眼睛时,他发现一个伦敦塔的卫兵正站在他面前使劲摇晃着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刽子手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发疯了吗?今天要处决克伦威尔!你一个时之前就应该到伦敦塔待命的。”
刽子手终于想起他今天还有工作要做。“那就……走吧,别让克伦威尔先生……等急了。”着便要站起来,然而他却身子一软,就要倒在地上,旁边的卫兵连忙扶住他。刽子手站稳了脚跟,立即一把把卫兵推开:“我……很好,你……不用……帮我。”着就要往门外走去,那个士兵紧紧地跟着他,生怕他再出什么状况。
当刽子手走出酒馆时,对面的一间铺子的二楼,他的那个老相识正在窗户的缝隙里,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的动静。
……
“如果有谁对这场婚姻不赞同,请立即出口,否则就请永远别再提起。”主教道,底下一团寂静,爱德华用侧光看了一眼玛丽女士,发现她正在用全力抑制住自己话的冲动。
“那么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底下爆发出一阵掌声,国王一把抱起了他的妻子,亲吻了上去,玛丽女士嫌恶地转过头,不想再看这两人一眼。
“诺福克公爵如今可真是得意了。”赫特福德伯爵冷冷地道,他看着诺福克公爵,眼睛里的恶意几乎掩饰不住。这本来是他的东西,他的妹妹的王后位子,如今却落到了他政敌的手里,伯爵完全有理由感到嫉恨。
萨福克公爵看了一眼对面自己的老对手,对方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谦逊的样子,但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赫特福德伯爵。
……
克伦威尔先生不安地看着显然已经有点神智不清的刽子手,他跪在地上,做了临终祈祷。“愿上帝怜悯我。”他抬起头,看了刽子手一眼,对方依旧双眼无神。克伦威尔先生绝望地叹了一口气,把脑袋放在断头木上,闭上了眼睛。
刽子手提起了他的斧头,当他走向克伦威尔先生时他差点又摔了一跤,底下的笑声更加响亮了。卫队长不满地看着刽子手,这个白痴,今天这样的场合掉链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只希望这个白痴还能够好好地挥他的斧头。
刽子手终于站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定了定神,试图控制一下自己的身体,然而却似乎徒劳无功,他的身体依旧不完全受到他自己的控制。他把斧头高高举起,猛地向下一挥,只听见克伦威尔先生惨叫一声,斧头落到了他的背上,顿时间血肉模糊。
底下的观众传来一阵惊恐的抽气声,个别女士甚至晕倒了,传来一阵阵不满的惊呼。
刽子手也有些慌了神,他再一次举起斧头,猛地劈了下去,又是一声惨叫。他定了定神,周围的景物和人似乎清晰了不少。他又一次挥动手中的斧头,这次克伦威尔先生仅仅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他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边上的卫队长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丢官罢职的结局了。
刽子手再一次举起手里的斧子,然而他终于控制不住了,脚下一软就摔倒在地上,斧子也从自己的手里落了下来。旁边的士兵连忙上去试图把他扶起来,然而他刚一直起身子,就猛地弯下腰去,开始呕吐起来,断头台上立即弥漫着一股恶臭,甚至连靠近的观众都厌恶地皱着眉头往后退去,人群里传来一阵阵不满的呼声。
已经绝望的卫队长终于走上前来,他拿起落在了地上的斧头,走到克伦威尔先生面前,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十字,“上帝保佑我。”他喃喃道。然后他举起斧头,挥动了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克伦威尔先生只看到一道白光。
然后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