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匿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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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廷里从来不缺八卦,尤其是大人物的八卦。在茶余饭后躲在阴暗的走廊里或者花园的树篱后交头接耳,相互交流这些流言蜚语,是很多低级贵族甚至是大贵族一天最乐此不疲的活动。而毫无疑问最多的流言蜚语都与王后有关,其中大多数都是夸张的空穴来风,毕竟以讹传讹到最后就会传出“王后在自己的寝宫里养了十个土耳其面首”之类的玄幻故事,是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荒诞不经来。

    然而近几个月来,一些听上去更有可信度的留言开始如病毒一样传播开来,“那位夫人与某位国王身边的侍从在夜半幽会”,而除此以外还有具体的时间地点描写,对于富有经验的先生女士们而言,这种流言当中往往会包含着一丝真相,他们像闻见了血的鲨鱼一样,争先恐后地咀嚼着有限的信息,毕竟白厅宫只有两种生活——人上人的生活和为人上人服务的生活,对于后者而言,生活也实在是太无趣了点。

    话题的中心凯瑟琳王后正和侍女们走在花园里,外面的天气极好,冬天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但这也导致花园的径变得泥泞不堪。王后穿着昂贵的鹿皮靴子,毫不在意地走在上面,完全不在意昂贵的裙子和靴子上的泥点,而她身后的侍女早已经叫苦不迭了。

    在一条径的分岔口,凯瑟琳站住了,她转过头对侍女们道:“好啦,女士们,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可以自便,我有罗切福德夫人陪着就好。”侍女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日子里王后总是与罗切福德夫人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许多人都用有些嫉妒的眼神盯着女官长。

    罗切福德夫人感到有些如芒在背,但她现在没心情去管这些事情。她扶着王后,走上了一条路,路两边是一人高的树篱,而路的尽头是一个的希腊式亭子,同样被树篱包围着,显得十分幽静。

    两人走进亭子坐下,王后立即就憋不住了。她有些焦急地看向罗切福德夫人:“怎么样?”

    “公爵阁下答应了,他会出钱让迪勒姆先生闭嘴的。”罗切福德夫人道。很显然,一个王后身边的职位并不是迪勒姆先生的终点,恰恰相反,他的是细水长流的主意。两个月前王后发现她的这位私人秘书用她内库里的钱中饱私囊,而迪勒姆先生甚至连假账都懒得做。当王后前去质问他的时候,他爽快的承认了,并且自己手头紧,希望王后能够“借给他”三千英镑。

    “如果陛下不方便的话,我就去找萨福克公爵,或是赫特福德伯爵。”他道。

    王后从内库里给了他这笔钱,然而半个月后,迪勒姆先生又来了,依旧是同样的套路。

    王后又一次给了他。

    四次之后,凯瑟琳王后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她所能解决的问题了,于是她让罗切福德夫人告诉了自己的伯父。

    “所以公爵会把他支开,对吗?”凯瑟琳期待地看着罗切福德夫人,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弗朗西斯·迪勒姆了,如果这人继续在她身边任职她毫无疑问会发疯的。

    “阁下还需要从长计议。”罗切福德夫人道,“他害怕迪勒姆先生狗急跳墙。”

    “那他就不能……”凯瑟琳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手势。

    罗切福德夫人感到浑身一凉,她看着凯瑟琳,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仿佛她们在讨论的是天气或者是巴黎的流行款式,而不是结束一个人的性命。

    “这……”罗切福德夫人有些无法回答,“我相信阁下自有考虑……”

    凯瑟琳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过去觉得自己的这位公爵伯父是某种高山仰止的存在,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英格兰的第一权臣,解决一个乡绅都如此磨叽。“公爵阁下难道不明白吗?霍华德家今天的地位全是因为我!对我的威胁就是对他的威胁。我是王后,你去告诉他,他得听我的!我要迪勒姆从我眼前消失!”她在做王后的这些时日里已经变的派头十足了。

    罗切福德夫人张口结舌,这话她可不敢跟公爵。她支支吾吾地:“我想……”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断了罗切福德夫人的话,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一颗石头落在亭子里的石地上,滚到了罗切福德夫人脚边。

    “是谁!”凯瑟琳惊恐地喊道,她不安的四处张望,然而一人高的树篱完全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完全看不到篱笆的另一面是什么。

    罗切福德夫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石头上有东西。”她道。凯瑟琳定睛一看,果然,石头上用细绳子绑着一张纸。罗切福德夫人撕断细绳子,展开了纸条,然而只看了两眼,她就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那张纸。

    “写的什么?”王后不耐烦地问道,然而罗切福德夫人就如同没听见一般。王后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她一把夺过信纸,看了起来。

    陛下:

    有人曾经看到国王的侍从托马斯·卡尔佩珀在半夜出入您的房间。

    如果您希望秘密被掩盖,请让人在明天下午五点前在伦敦“白马旅店”开一间房间,在房间内放置价值两千英镑的威尼斯金币,然后请把钥匙放在天使街十三号门前的马槽里。

    如果您不希望这件事被公之于众的话,请不要试图跟踪来取钥匙的人,他什么也不知道。

    祝您健康。

    一个您忠实的仆人

    王后感觉全身瘫软,她等着罗切福德夫人,脸涨的通红,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似乎想些什么,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出口,只是瘫软在石凳子上。

    ……

    在几英里外的威斯敏斯特教堂,一个教士正在分拣寄来的信件。寄信的人很多,来自全英格兰,而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写给坎特伯雷大主教,全英格兰的最高主教。信件里的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是请大主教为他或她祈祷,有的是村民们写信自己村子里发现了神迹,还有一些江湖骗子希望把他们手里的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圣物高价卖给教会,仅仅这一个月已经有十几个人要出手“耶稣的裹尸布”了,而朗基努斯之枪也有将近十个卖家,各个都号称是真货。当然,这些信件当中也有不少是正经的公文,下属教堂的报告等等,需要大主教的办公室进行处理,而大主教日理万机,所以这份工作就落在了一个十九岁的见习教士头上。

    教士从篮子里拿出一封信,信封很结实,上面并没有写回信地址。他用裁信刀割开了信封的火漆,完全无视了信封上用花体字写着的“法座阁下亲启”。信封里有两张纸,纸的质量很不错,看上去寄信人并不算穷困。年轻的教士展开信件,开始阅读,然而没读几行他就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他连忙一口气读完,当他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已经目瞪口呆了。他坐在那里,愣了几分钟,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开房门,向外跑去。

    威斯敏斯特教堂中世纪的走廊与其他这个时代的建筑一样狭窄,年轻的教士在走廊里奔跑着,身后传来一阵阵被他撞到的人不满的喊声,但他一点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穿过一个种着两棵橡树的带喷泉的庭院,走进了高级教士们的办公楼。楼里很安静,而他奔跑的脚步声显得尤为响亮,他爬上楼梯,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这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了。他顾不得喘几口气,甚至连门都没敲,就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伦敦主教约翰·博纳被吓了一跳,他不满地看着面前这个莽撞的年轻人,对方衣衫不整,面色绯红,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你连门都不敲的吗?”他不满地道。

    “抱歉……阁下。”年轻的见习教士满脸通红,他有些局促地掏出那两张信纸,“但是您必须要看看这个。”

    博纳主教接过信纸,他用左手在桌子上摸到了一副威尼斯生产的水晶眼镜,这东西此时还算是稀罕货。他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开始读信,突然他猛的一顿,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缓缓看完了信,抬起头,对旁边似乎已经被吓傻的见习教士问道:“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是今早寄来的,阁下。是一封匿名信。”

    博纳主教拿着信,站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年轻的教士。“不许告诉任何人。”他冷冷地道,“为了你自己好。”他一挥手,那年轻人如同身后有一只豹子一般,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主教又看了一遍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大主教会很高兴的,他想,作为大主教的私人秘书,他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而伦敦主教的位子就是这份忠心的报酬。他捧着手中的信,如同捧着某种价值连城的珠宝一样,走出了房间。

    ……

    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克兰麦正在书案前看着公文。自从《至尊法案》颁布之后,英格兰国王就成了国家教会的最高主宰,而坎特伯雷大主教作为英格兰最高等级的教士,自然担负起了整个教会的所有日常管理工作。克兰麦大主教穿着朴素的黑袍子,他伏案写作的样子看上去与其是一位教士,不如更像一位在自己书斋里搞研究的学者。事实上他之前的确是一位剑桥的学者,在被国王看中一跃为教会第一人之前,他几乎没有任何做教士的经验。不过正如《至尊法案》所强调的那样,国王的话就是法律,不是吗?

    克兰麦大主教放下了手里的公文,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他看了看窗外,大教堂屋顶融化的雪水正从他的窗前滴下。当年他怀着一腔热忱,投入到宗教改革的事业当中来,为此他放下身段讨好安妮·波林,而当他终于坐上了高位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生活却充斥着这样琐碎的杂事:伍斯特郡某个教堂的司祭渎职;苏塞克斯的某位修道院长犯了戒律;萨默塞特的一位牧师把祭坛上的银子抠下来卖钱……大主教苦笑了一下,如今国王对于宗教改革的热情正在消退,而他身边诺福克公爵和王后这样亲天主教的人士又一直在向他灌输和罗马握手言和的种种好处,也许他以后的生活就只剩下为教会追回被抠下来卖的银子这种事情了吧,他叹了口气,又拿起被他放在桌上的公文。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请进。”大主教道,想必是自己的秘书博纳主教来了,只有他会用八分之三拍敲门,大主教微微笑了。

    博纳主教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法座阁下。”他脸上的喜色几乎抑制不住,“我有一个极好的消息。”博纳主教靠着大主教一路平步青云,而他即将带来的消息将极大巩固大主教的地位,也许还能彻底解决掉诺福克公爵这个大麻烦。他已经对自己将要获得的奖赏迫不及待了。

    “冷静,亲爱的约翰。”大主教微微笑了,“您别忘了您是一位主教,外面的教士们都看着您呢。”

    博纳主教把手里的两张信纸递给大主教,他站在旁边,期待地看着大主教展开手里的信。

    大主教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手里的信,然而出乎博纳主教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仅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把两张信纸折叠起来,放进了抽屉。

    “这并不能明什么。”他道,“没有证据表明王后与其他男人有染。”

    “可是,这封信的非常详细。”博纳主教觉得很难有人编出这么详细的故事。

    “您要记住。”大主教一板一眼地道,“我们是宗教界人士,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尤其您这样的高级教士,更应当谨言慎行。”

    博纳主教有些失望,“好吧,阁下。”他鞠了个躬,就要离开。

    “然而作为陛下的臣仆,我想我们不应当对这件事坐视不理。”大主教又开口了。

    “那您希望怎么做?”

    “派人去调查吧,如果我要去向陛下汇报的话,我需要向他呈上一份完整的报告。”大主教又埋下头,开始继续批阅桌上的公文。

    博纳主教笑了,他怎么忘了,大主教可是一个优秀的政客,不是所有剑桥的学者都能够在几年之内成为英格兰教会第一人的。

    “谨遵您的旨意,法座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