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逮捕令
加德纳主教期待地看着国王阅读着他手里的文件——《王后凯瑟琳·帕尔的逮捕令》。他满意地看着国王把那张纸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拿起羽毛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身边的侍从立即上前,吸掉了文件上残余的墨水。
国王向主教挥了挥手,加德纳主教连忙如同一只得到了主人恩典的宠物犬一样,低眉顺眼地走到国王身边。
“拿去吧。”陛下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文件,他看似有些疲倦,微微闭着眼睛靠在躺椅的椅背上,然而却用一丝余光看着加德纳主教的反应。
加德纳主教用了十成的努力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喜形于色,但他依旧看起来满面红光,他用双手捧着那份文件,如同是在大典上捧着装有耶稣遗骨的圣器盒一般。
国王的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您算什么时候用上这张逮捕令?”陛下依旧半闭着眼睛,仿佛不经意的问道。
“如果陛下不介意的话,我想现在就去。”加德纳主教看起来如同一个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的孩童,迫不及待地要试一试手中的礼物了。
“您就这么迫不及待?”国王睁开了眼睛,看着加德纳主教,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主教却莫名地感到自己脖颈后头一凉。
“我只是觉得陛下的命令必须立即得到执行。”主教连忙把腰弯的更低,“当然如果陛下另有安排的话……”
国王并没有回复他,而是转向身边的侍从,“请把窗户开。”
侍从们连忙上前把房间的窗户开,凉爽的空气涌进闷热的房间,把房间里的臭味一扫而空,连加德纳主教都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
国王挥了挥手,侍从们连忙上前,把陛下的躺椅挪到了窗边,加德纳主教也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如今已经是七月,然而虽已经是夏日,可前几日的几场雨却冲散了大半的暑气,让外面的气温显得凉爽宜人。国王在侍从们的帮助下直起身来,看向窗外的花园,那些高大的树木亭亭如盖,而在树下传来青年男女的欢笑声。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月桂树的香气,陛下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贪婪地盯着那些欢笑的年轻贵族,那些扮入时的花花公子和优雅迷人的少女们——那种日子对于他而言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国王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又靠回到椅背上。
“明天再去吧。”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疲倦,“今天天气这么好,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谨遵圣意。”加德纳主教并不愿意如此,毕竟夜长梦多,然而国王的意思却不容得他三道四。
“我要休息了,您走吧。”国王向主教摆了摆手。主教再次鞠躬,倒退着出了房门。
国王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的眼睛再一次张开了,他看向身旁的侍从,“叫那位医生来一趟。”他的声音十分冰冷,仿佛一点也没有受到这夏日暖阳的影响。
……
第二天清。
王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侍女为她梳理头发。王后的脸色白的像纸一般,仿佛随时都要昏倒在地。她的唇角有些干裂,而眼底的青黑即使侍女用上了大量的粉也遮挡不住。
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击声,一个侍女缓缓走进房间,这是王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她走到王后身边,看了一眼正在为王后梳头的侍女,对方立即知情识趣地放下了王后的头发,行了一个屈膝礼,退出了房门。
大门又一次被关闭了,新侍女凑到王后的耳边,轻声道,“赫特福德伯爵他爱莫能助。”
王后看上去并不意外,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他当然不会帮助我,”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完了。”
“事情也未必如此……”侍女试图安慰王后,但她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您知道,当我嫁给我的第一任丈夫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老人了。”王后仿佛是在闲聊一般,“拉蒂莫大人老了,但是却很有地位……我们结婚没过多久他就病倒了,于是我就成了他的保姆。”王后伸手从梳妆台上的花瓶里抽出了一枝白色玫瑰花,凑到自己的鼻尖上,轻轻闻了闻,“国王陛下就是那时知道我的。”
“其实我早应该明白,他是看中了我作为保姆的那一面。拉蒂莫大人被我料理的很好,他最后的那几年基本没遭什么罪。”
“后来他死了,于是我成了一位富有的寡妇。自然,许多追求者纷至沓来,其中就包括赫特福德伯爵的那位弟弟。”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的钱和地位,但坦白而言,我当年嫁给拉蒂莫大人的时候也是如此。”王后摘下了一片白色的花瓣,她松开手,看那花瓣在空中缓缓飘荡,慢慢地落在脚下的波斯地毯上。
“然而这时国王出现了,他向我提出求婚。”
“对此我吓了一跳,考虑到之前几位王后的下场,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被诅咒的位子。”
“然而国王却穷追不舍,到最后他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我知道的很清楚,我绝对不能再继续拒绝他。”
“我想只要我时刻保持冷静,别去做之前那些王后做过的蠢事,我就可以平安无事。”王后用一根手指按在了玫瑰花茎的一根刺上,那白皙的手指头上冒出一粒微的血珠。“我还会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我可以用这种影响力做些什么。”她手一松,那朵玫瑰花无力地落在地上。“我可真是个蠢货。”她叹了一口气。
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侍女向王后行了一个屈膝礼,走到门外,过了片刻,她又回到了房间里,“陛下,您的医生,罗伯特·霍伊特博士在外面请求觐见。”
王后有些惊讶,“他来做什么?我没有叫医生来?”
“他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告诉陛下。”侍女也感到一头雾水。
王后沉吟片刻,“叫他进来吧,”她做出了决定,“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霍伊特博士被带进了房间,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快步走到王后身前,突然双膝跪下。
“哦,陛下!有一件天大的灾祸,我必须告诉陛下!”
“您这是怎么了?”王后吓了一大跳,她连忙示意侍女把医生扶起。
“陛下,国王已经签署了加德纳主教起草的对您的逮捕令!他随时可能来逮捕您!”博士急促地道。
王后如遭雷击,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博士,“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她有些结巴地问道。
“昨天我与我的同事们去为陛下会诊……我偶然间在陛下的书桌上看到了这份文件。”博士看上去如同一个坚毅的殉道者,“我是一个虔诚的新教徒,我绝不能在知道了这些天主教徒的阴谋后还能坐视不理!”他看向王后,“请陛下早做决断!”
王后看上去似乎被吓呆了,过了许久,她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谢谢您,医生,我不会忘记我永远欠您的情。现在请您赶紧离开吧。”她看上去如同一具尸体在话。
“这是我的荣幸。”博士鞠躬退出了房间。
当博士的身影消失在房间的大门外,王后立即站起身来。她脸上带着冷笑,令回来复命的侍女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走。”王后伸手扯下了自己头顶刚带好的发网,她的头发披散下来。
“可陛下您还没有更衣。”
王后并不理会,径直向门口走去。
外间起居室里的女官们看到披头散发,穿着睡袍从屋子里冲出来的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王后如同她们不存在一般,穿过房间,走出了自己寝宫的大门。
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般,白厅宫走廊里的人群在王后面前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他们的脸上带着惊异的面容,震惊的面容或是嘲讽的面容。似乎所有人都清楚她要去哪里,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王后终于来到国王的寝宫门口,“我要见国王陛下。”
门口的侍卫队长对王后行礼,“很抱歉,夫人。陛下今天不会客。”他冷冷地回答。
“把门开。”王后的眼圈有些发红。
“恕难从命。”侍卫队长毫不通融。
泪珠从王后的眼睛里滚落,她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她哭喊起来。
……
哭喊声传到房间里,国王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是谁在外面?”
“是王后陛下。”侍从心翼翼地回答,“她似乎想要求见陛下。”
“她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哭嚎?”国王干巴巴地问道,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这……我也不太清楚,陛下。”
国王静静的听着王后的声音从痛苦逐渐变成绝望。“我要去看看她。”他转向侍从,命令道,几名侍从急忙上前推着国王的躺椅向门口挪去。
王后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哭泣着,她的头发披在身后,身上穿着睡袍,虽然是夏天可之前几天的雨水让早上的气温依旧颇为寒凉,让她不由得发抖。
大门开了,国王的躺椅在侍从们的簇拥下被挪到了王后面前。
“凯特,你在干什么?”国王用疑问的语调问道,但是他的语气并没有显得多么惊讶。
“陛下!陛下!”王后膝行上前,哭泣着握住躺椅扶手上国王的手。
“这是做什么?”国王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如果我触怒了您,我很抱歉,陛下!”王后啜泣着,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显得楚楚可怜。
国王伸出手,擦了擦王后眼角的泪水,“您做了什么事情会让我感到生气吗?”
“我希望不会,陛下。”王后看上去如同一朵暴风雨当中的迎春花一般。
“那就好。”国王微微笑了笑,他脸上的肥肉抽动着,王后感到一阵恶心,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所以我想您以后也会足够心,不会去做有可能触怒我的事情?”国王接着问道,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后,王后不由得想起她有一次在海滩上看到的被冲上岸边的章鱼的眼睛。“再也不会了,陛下,我发誓。”
“那就好。”国王伸手为王后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加德纳主教在外面的走廊上请求觐见。”一位侍从走上前来道——国王寝宫门口的人在王后到来时就被侍卫们赶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王后如同一只受惊的鹿一般,她呜咽着看向国王,“陛下……”她看上去又要哭泣起来。
国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告诉主教,我今天不想见他,请他回去吧。”侍从正要离开,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请转告他,昨天我签署的命令作废。”
“是的,陛下。”
国王轻轻握着王后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我想您不会忘记今天过的话了吧,亲爱的凯特?”
“请陛下相信我的忠诚。”王后看着国王,她看上去似乎又要哭起来。
“那就好。”国王重新靠回到椅背上,他挥了挥手,侍从们连忙推着他回房间去。
……
加德纳主教的脸涨得通红,身旁的侍从甚至担心他马上就要中风。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主教一字一句地道,他看上去浑身都在颤抖。
“这是陛下的原话。‘我今天不想见他,请他回去吧。’,‘另外请转告他,昨天的命令作废。’”那传话的侍从道。
“我……我不敢相信。”主教看上去如同一具被吸血鬼吸干的干尸,“我必须见到陛下。”他迈开步子冲向通往国王寝宫那条走廊大门,却被侍卫们堵在了门口。
突然门口的侍卫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身影从走廊里走了出来,主教抬头看去,正遇到王后那阴毒的目光,那目光如此冰冷,以至于宦海沉浮多年的主教也不由得了个寒战。
王后盯着主教看了几秒钟,她一句话也没有,转头离去。加德纳主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把手里的那张纸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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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关于那位医生是如何得到王后将要被逮捕的消息,一直有各种法。其中一种就是这一切都是国王的安排,毕竟机密文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看到的。而国王这样做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演型人格,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废掉王后,这不过是他的一场表演,而让王后得到信息再赶到他的面前乞求饶恕能够让这出戏有最好的戏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