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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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伯的是气话。”虞启华完,又感觉他这句话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服软。

    ——虞白的声线里没有多少起伏,听不出有愤怒或是气恨,但他整个人却仿佛一柄豁然擦去锈迹的刀,清醒锐利,冷锋毕露,让虞启华头一回生出了胆寒的情绪。

    “你当年也是这么对我和我妈的吗?”他面无表情,的话却恍如在虞启华脑子里丢下一枚炸雷,“眼睁睁地看着她抑郁而死,有没有良心不安,半夜梦见她朝你偿命?”

    虞启华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球突出地瞪着他。

    虞白握紧拳头,松开,又握紧,来来回回好几次,勉强压下了动手的冲动,抽身走了。

    雨下得越发大了,雨幕从几千米的高空冲刷而下,砸得远近全是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人行走在其中,连眼都睁不开,遑论看得清路了。

    虞白被风吹得站立不稳,差点撞上一辆因路面积水而滑的轿车,轮胎和地面刮擦出的尖锐摩擦声,终于让他从游魂的状态中苏醒了,为此不得不停下来出租,以防出现在第二天的社会新闻上。

    可路过的司机看他浑身淋透,上车会弄湿坐垫,停都没停就飞也似的开了过去。

    虞白车未果,只好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随便上了一辆,坐到后排一个靠窗的座位,过了一会,他把昏沉的脑袋靠在玻璃上,静静地闭上了眼。

    也没有在想什么。

    雨刮器奋力工作,仍然刮不开前方的层层雨幕,司机大爷挂到最低一档,开得格外心,这辆公交车便慢悠悠地行驶在雨中,任由其他型车超过了自己。渐渐的,目力所及之处,车和人全都消失了,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车厢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雨,在玻璃上蜿蜒出不断变幻的水线。

    虞白不知怎的,居然就伴着雨滴拍车篷的“噼里啪啦”声睡了过去,一路睡到了终点站,还是司机大爷过来拍醒了他,一摸他的衣服一手水,大呼叫道:“再困再累,把衣服擦干再睡啊!这样是要着凉的!”

    司机的担心是对的,公交车的座椅舒服不到哪儿去,虞白别别扭扭地窝了半天,头顶又正对着呼呼的空调风,没睁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在发酸,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一场感冒来势汹汹。

    额前的碎发还在往下滴水,虞白接过司机递来的干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要下车。这时候雨了不少,却没完全停,风着旋儿往人身上刮,他鼻子一痒,低头了个喷嚏。

    司机大爷看他可怜,主动挽留:“你在我车里待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虞白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顶着细密的雨丝往筒子楼的方向走去,好在这辆公交的终点站就在城中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家。

    感冒的前奏逐渐降临,虞白浑身上下都在发冷,鼻子不通气了,头脑也昏昏沉沉,给他思考问题带来了极大的阻碍,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如今羽翼丰满,针对寰宇科技的计划早已制定好,虞启华蹦跶不了多久了。

    虞白脚下踢着一颗无辜的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接下来的事情……虞启华被他吓那一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估计就要兑现“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的承诺,让他在青市过不下去。

    那就给虞启华找些事情做吧。

    虞白头重脚轻地晃到了筒子楼下,再头轻脚重地晃上五楼,慢吞吞地摸出钥匙,然而,不等他拧开锁,门就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开了。

    宿临池估摸着是等了他半个下午,声音隐隐含着几分焦灼:“你去哪里了?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他开门,看到虞白淋到湿透,衣角还在往下滴水的样子,一下子怔住了。

    “你今天不忙了?”虞白按住电源键,手机毫无反应,“哦,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吸了下鼻子,正要就对方的第一个问题作出回答,话还没出口,就被宿临池火急火燎地拉进屋,数落道:“你淋了一路回来的?天气预报了有雨,你出门没带伞?”

    虞白鼻音浓重地辩解道:“我有坐公交的。”

    “坐公交能淋着你这样?”宿临池如临大敌,“快去洗个热水澡驱寒,我给你煮姜汤,余下的事待会儿再。”

    虞白被他稀里糊涂往浴室走,衬衫裤子浸透了雨,湿哒哒水淋淋地粘在皮肤上,他迷迷糊糊地解了两枚扣子,忽的想起来没拿换洗衣服,脚步虚浮地往卧室转:“我去……”

    “衣服我给你拿!”宿临池摸到了他冰凉的指尖,眉头皱得愈发得紧,不由分地把他赶进了浴室。

    等到虞白被热水泡得指腹都发皱了,宿临池才大发慈悲,放虞白出了浴室,紧接着就用一卷棉被卷住了他,勒令他好好在床上待着,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茶。

    盛情难却,虞白只好捏着鼻子灌下了这碗姜汤,活生生被辣出了眼泪。

    他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这会病恹恹地缩在被窝里,眼皮疲倦地坠下去,可怜兮兮地含着那点泪花,脸颊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宿临池试了试他的额温,沉声:“起烧了。”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虞白又了个喷嚏,嗡嗡地,“你不用担心,快走吧。”

    宿临池:“……心情不好,不想让我陪你?”

    虞白脑子发晕,有点反应不过来,没能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看出对方的不高兴,见宿临池坐在床边不动,就哑着嗓子自顾自地道:“你别靠得太近,我会传染你的。”

    窗外倏忽又是一阵去而复返的大雨,哗啦啦地将天地砸得一片暗淡无光,室内的白炽灯被衬得格外明亮,宿临池的影子居高临下地覆盖在虞白身上,顿了半晌,无视了他的“忠言逆耳”,只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

    虞白烧得昏昏沉沉的,身体沉重地陷在床上,灵魂却出窍一般漂浮在半空中,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感觉自己才恍惚了一瞬,外边天色就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