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本应是电视台最忙的时候，尹慕都做好了不回家过年的准备，却因为家里母亲生病临时改变了计划，提前从禾城回了老家。

    尹慕老家是禾城边上的一个镇，车程不过一个时，甚至尹慕有时候外采也会经过停留，只是记者的生活太忙了，导致三过家门而不入，还得白白挨尹慕妈妈的一顿骂。

    尹慕接到电话妈妈买菜途中摔了一跤，就立刻请了年假匆匆忙忙往家赶。

    结果傍晚到家发现，发现家里已经换了最新的密码锁，按门铃没有人开门，连父母电话都没人接。街坊领居也一问三不知，尹慕着急得就差立刻往镇子上的医院赶了。

    就在尹慕对着家里密码锁愣神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到楼道里有人哼着曲儿，“蹬蹬蹬”地往上走，到达尹慕这个楼层的时候，曲儿的声音停了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喲，你还知道回家啊。”

    熟悉的声音。

    于是尹慕妈妈穿着一身运动服，出现在尹慕面前，看着架势哪里是摔跤不能走路了，分明是刚刚跳完广场舞回家。

    略过一边目瞪口呆的尹慕，尹妈快速在密码锁上按下几个数字。

    开门。

    走进屋，看都没看一边的尹慕。

    动作一气呵成。

    没直接把门关上都算是对尹慕最大的尊重了。

    尹慕跟在健步如飞的尹妈身后，难以置信地上上下下量起尹妈来。

    精神矍铄，这精神气可比尹慕好多了，哪里看得出有摔跤生病的迹象。

    “您费老大劲合着就是为了骗我回来呗。”尹慕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尹妈来回穿梭忙忙碌碌，一边在狗粮盆里添点粮，一边又拿着鸡毛掸子掸掸家里的灰尘。

    反正丝毫没有要理会尹慕的意思，尹慕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自己开口破沉寂。

    “怎么，你咒我摔跤是不是。”尹妈吵架的功夫无理取闹的功夫也是一绝，一句话轻轻松松把尹慕怼了回去，“我告诉你，就算我摔残了，我也得催着你找对象。”

    “我哪儿敢啊。”尹慕顺手去拿切好摆在餐桌中央的苹果，却被尹妈一手给拍掉。

    “看看你脏兮兮这样儿。洗手去。”尹妈啧了一声。

    “我这不是担心你，买的大巴票回来的。我们镇上路也没完全修好，灰扑扑的也很正常吧。”尹慕走进洗手间，看着镜中风尘仆仆又脏兮兮的自己，也有些无奈，“妈，咱以后能别开这种玩笑嘛？工作要紧呢。”

    “你坐大巴回来的？”尹妈似是抓住了重点，开始疯狂输出“你要有个老公，今天这种情况不就开车送你来娘家了吗。还不是怪你都将近30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尹慕心理默默喊了两声，每次回家不管话题是什么，尹妈总能兜兜转转把话题重新引到尹慕单身的这件事上。

    无一例外。

    见尹慕没吭声，尹妈的话便更密了，絮絮叨叨地就往外倒，“我闺女是哪里比别人差吗？怎么就找不到对象呢。肯定是你太挑了。”

    尹慕背对着尹妈，剥了颗葡萄放进嘴里，酸得差点眼泪都掉下来，正欲抽纸巾吐出来却又被尹妈制止，“不许吐。你找不到对象你就靠这嫌弃你妈是吧。”

    毫无道理毫无逻辑的话。

    尹慕便又硬生生把酸不溜秋的葡萄重新咽了回去。

    冰凉凉的葡萄划过食道最终沉淀进胃里，一股酸涩的感涌涌泛起，让尹慕不自觉了个哆嗦。

    老太太合着就是故意买了酸葡萄整自己吧。

    三句话不离找对象，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上次李阿姨给你介绍那个对象，人家对你挺有好感的，你到底为什么不搭理人家。”尹妈继续掸着家里的灰尘，时不时鸡毛掸子还往尹慕身上扫过。

    尹慕一边躲着鸡毛掸子的攻击，一边歪着脑袋略略回忆了一下，才无奈道，“上次李阿姨介绍那个，长得还没我高，高中辍学，聊几句天就蹦句脏话，最后付钱的时候自己手机没电了，还是我给付的钱。”

    “200块饭钱，到现在还没A给我呢。”

    尹妈语塞。

    尹慕继续，“我倒是没别的意思，就是李阿姨您也别来往了，她估摸着是嫉妒我们家过得太好，想把你女儿往火坑推。”

    “那上次王阿姨介绍那个大老板呢。”尹妈嘴硬道，“你不是见也没见就把人回绝了。”

    尹慕又剥了颗葡萄塞到尹妈嘴边，待到尹妈咽下表情变得扭曲起来以后，才回答，“那个大老板都离过两次婚了，前妻报警他家暴这事儿，咱们整个镇子都知道，您怎么就忘了呢。”

    “那……那……”尹妈还想什么，最终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今年要是找不到对象，家里密码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你睡大街吧。”

    “那正好我回公司。”尹慕乐呵呵接话。

    “你敢！”

    尹慕以为尹妈只是和平常一样闹闹脾气，不曾想老太太的脾气却在吃饭的时候又一次爆发了。

    导火索是文橙来尹慕家做客。

    尹慕念高中时候就和文橙是好朋友，那会儿文橙也时常来尹慕家蹭饭吃，尹妈可以是看着文橙长大的。

    文橙这回是带着大包包来见尹妈，吃饭的时候无意聊起自己现在的婚姻生活，娇嗔地抱怨了一些结婚以后的琐碎事。而这些抱怨却在尹妈面前变成了赤|果|果的炫耀。

    于是这顿饭便是吃不下去了。

    尹妈一边笑眯眯给文橙夹菜，一边对着低头扒饭默不作声的尹慕火力全开。

    “你看看人家橙子，这不是婚姻美满嘛。夫妻一起过日子多开心。”

    ——“哎，橙子快尝尝阿姨的红烧肉，可香呢。”

    尹慕伸筷子想要去夹，却被尹妈又一次掉了筷子，再然后面无表情得夹了一筷子苦瓜塞进尹慕碗里，“没对象的，不配吃肉。”

    文橙一边陪着笑一边看尹妈川剧变脸，对着自己笑眯眯和蔼招待，对着尹慕却又是另外一副嫌弃的面孔。

    到最后尹妈估计是自己越想越气，干脆撂下筷子让文橙好好吃，自己躲房间去生闷气了。

    文橙望着紧闭的大门，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惊异，“你妈？啥情况？”

    “气我没对象，绝食了呗。”尹慕倒是见怪不怪，慢悠悠夹了一块刚才一口没吃到的红烧肉，汤汁浓郁，咸津津的味道在口腔里炸裂开来。

    太香了。

    尹慕又赶紧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

    “就因为你没对象，这就绝食了？”文橙夸张地指了指紧闭的房门，“不是吧，阿姨这么大火气。”

    尹慕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吃饭，待到吃了个八分饱才撂下筷子收拾碗筷往厨房跑。

    待到文橙一起跟着收拾进厨房的时候，尹慕已经熟练的系上了围裙，重新下了一碗面。

    “给我妈的。”面对上文橙询问的目光，尹慕无奈叹了口气，“总不能真让她饿着，还是得哄哄她。”

    “你家可真是母慈女孝。”

    沸水的水汽蒸腾而上，笼罩地整个厨房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尹慕熟练地下了面，在锅里搅和了几下，然后盖上锅盖。

    两个人站在厨房，过了许久都没有话。

    只能听到沸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其实阿姨的也挺有道理的。”文橙轻轻咳了一声，“我支持阿姨哈，你总是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那是你没经历过两个人在一起。”文橙很快断尹慕的话，她帮着码好菜码，叹了口气，“两个人彼此相爱，互相提供情绪价值，有问题一起解决一起面对。两个人真的挺好的。”

    尹慕嗯了一声，没再话，往又沸腾的水里加了一碗凉水，于是锅内的响动继而平息下来。

    “我知道阿姨发脾气你今天不好受。”文橙继续道，“但是，大家给你介绍的对象也不少了，你要么就是不见，要么就是见了一面以后不管对方什么态度也就是不愿意再见第二面了。你这样是不行的。”

    尹慕低着头没吭声，面上少了平时的倔强，多了几分温婉和无奈。

    面已经煮好，她关掉火，端起锅往已经码好菜码的碗里倒去。

    “多出去见见人，就算当不成情侣也能拓展一下生活圈子呀。”文橙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我们……我们不能在林亦之那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

    尹慕的手抖了抖，连带着锅晃了晃，一大坨面被倒在碗外。

    总是藏不住心事，这一次又暴露的明明白白。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吊死在林亦之这一棵树上。

    “我没有。”她干脆用手将倒出碗外的面条拢进垃圾桶，滚烫的面条烫的手心一个瑟缩，整个人随之清醒冷静下来。

    “那为什么……”文橙不解。

    “读研那三年下来，我感觉。”尹慕顿了顿，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似是花了很大的勇气才继续道，“我好像丧失喜欢别人的勇气了。”

    “可能在别人看来没什么，可是喜欢林亦之真的花了我好的力气。”尹慕吸了吸鼻子，“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受尽嘲讽，满心欢喜却被狠狠泼了冷水。”

    “我……”尹慕哽咽了一下，闭了闭眼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那个时候我已经足够勇敢了。现在怕是不行了。”

    文橙的手紧了紧，望着极少在自己面前被暴露脆弱的闺蜜，有些不忍，“你别乱。”

    “贾百江也好、余绮也好、别人也好。这三年的嘲讽和压，好像一直在告诉我，我这么糟糕，不配被人喜欢，也不配喜欢别人。”尹慕掰着手指头，细数着那三年读书生涯里的种种。

    “橙子。我不是不在意。我只是不想显得自己很在意。”

    完，尹慕那袖子随意揩了一把眼泪，想假装潇洒笑笑，却对上了文橙眼泪汪汪的表情。

    下一秒，尹慕被自己的好闺蜜拥进怀里。

    “不会。”

    “你一直值得被人喜欢。”

    尹慕听到文橙这么。

    她好像也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