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航海日记(1) 换地图已经完成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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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阪。

    从东京延申出来的余震群, 将山上墓地的碎石抖搂倾斜下来,滚落到山下日式府邸上。此时天光尚未晓亮,阴冷风迷路般地吹着,许多人都墓地的土不吉祥, 又害怕地震再来, 都不敢靠近那片塌了的府邸群。

    除了一个少年, 在里面发了疯地乱转。

    是这片房子吗?物部将司只手将石块搬开, 直到看到眼熟的,差点夺走他性命的座钟, 才确定地,发疯地往下挖掘。

    他的衣服脏兮兮,脸上也脏兮兮, 不用任何工具的双手鲜血淋漓,完全没有昔日贵公子模样。明明只是一个人,他却对着地底大喊:“黎觉予,我来了。”

    “你在哪?”

    “你别害怕。”

    明明最害怕的人,应该是他。

    “少爷,你都受伤了,求求你快跟我回去吧。”仆人冲上来, 边哭边拉物部将司回去。

    他是随时跟紧少爷身边的随从,两人关系好若兄弟,能顶着对地震的害怕, 跑上来劝阻, 除了是主仆的分内责任外, 还有一份对失去心上人的失恋男子的怜惜。

    然而将司似乎对地震失去全部感应。

    见到有人过来,他慌忙拉住来人,急切地恳求:“来得正好, 快帮我搬开这个。”

    “就是这里没错,黎觉予就是消失在这里的。”

    “为什么啊?我明明牢牢牵住了她…”

    黎觉予突然消失的瞬间,恐怕就此深刻印在物部将司的脑海里,变为永恒不变的懊恼。一旦身处安全幻境中,他就会不断反思:如果再抓紧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黎觉予?

    如果不和黎觉予来旧屋区,是不是就避免了意外?

    如果不求婚…

    如果黎觉予没来霓虹,没来物部家…

    这些“如果”,快把他逼疯了。

    现在物部将司自言自语,声嘶力竭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泪水混着脸上灰尘变成黑色,可想而知,地震对他的影响,是在心理而不是身体。

    “余震马上就要开始了…”随从也在哭。

    地面又开始轻微晃动了。

    怕死的人,拉不动将司的人,全都连滚带爬地离开建筑群,只留下少爷一人,还在矢志不渝地,用手搬开一个个碎石瓦片,呼唤着没有回应的名字。

    他们站在安全处看着,不敢上前。

    “我们还要去报西装料失踪吗?”有人犹豫地问。

    西装料,就是物部家准备的重磅纳彩礼其中一项,由将司亲自致电巴黎分公司加急邮件而来的贵重物品。可是这个纳彩仪式,对象都没了…

    随从忍住悲痛,:“还是不报了,现在少爷也没有心情管这批料子了。”

    他们将目光再挪回地震灾群。

    黎明中跪立的物部将司,宛如一条黑浪中浪迹的白帆,因为遭遇地震狂潮,再也无法扬帆起航,而是被迫将锚狠狠扎在黑泥中,就此停泊。

    **

    黑浪中没有白帆,只有重达100吨的蒸汽货船,在漫无边际的太平洋前进着。

    据这条船,是刚从巴黎过来,还没来得及停泊日本卸货,就遇到了大地震,被迫返航。问是什么物品,水手似乎也不太清楚,只是法兰西酒庄运来的高级葡萄酒。

    末了水手还哈哈大笑地加上一句:“至少船上饮水不是问题。”

    登船第二天,黎觉予就弄清楚了船上人员架构。

    让灾民上船的好心水手是船长儿子,所以话语权很重,人缘也挺好。

    船长沉默寡言,一直呆在驾驶舱不肯出来,只能看到胖乎乎稳重的背影。

    船上一共有70多名乘客,除去20多名水手以外,仅有四个女人。两个是黎觉予黎母,一个是身着水色西服的女人,还有一位是带着个孩的老太婆。

    船上年轻女人少,男性船员们都久久盯着黎觉予和那西服女人,让人感到不适。

    凌五点时候,可能受到物部将司的影响,黎觉予彻夜未眠。

    她干脆从货舱爬上甲板,站在船头,看着这条破旧船,坚定不移地朝着某个目的地前进,才总算松一口气,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的吗?

    黎觉予抚向额头,那里有个地震砸出的外伤,不知道是在东京受伤的,还是大阪受伤的。伤口配上海航,一切回到最开始穿越的状态。

    用现代手游的话来,就是一键回到新手村吧。

    如果现在经历的,是游戏或者就好了,这样她肯定会动用现代的财产,无限氪金…然而,不是。

    黎觉予无奈地苦笑一声,随后又迫于现实地掏出口袋里的家产,细细盘点。

    这些有的是黎母坚持带上的钱,有的是黎觉予逃命时随手抓的,虽不知道法国物价多少,但解决一个月的住宿伙食应当没问题。

    最令人惋惜的是——三越百货和资生堂给与的法国介绍信,没了。

    忙着逃命的两人,全然没想过会立即离开霓虹,任由这珍贵的介绍信,在火焰中燃烧。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想办法,再在法国混出一条生路。

    至少,金手指,学到的技艺都还在,不是吗?

    这样安慰自己的黎觉予,总算让心情平复下来。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波涛声。

    忽然,一阵人声喧哗破宁静海浪。

    黎觉予转头朝声源处,也就是客人入睡的货舱望去。

    只见几个水手举着煤油灯,朝里头跑去,将伸手不见五指的货舱点亮。

    空气中隐约传来一句什么:“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什么死了?

    怀揣不安的黎觉予,带着对黎母的担心,快步朝货舱跑去。好在黎母并没有事,有事的是带着孩的老婆子,正抱着一脸铁青的孩子,坐在角落抱头痛哭。

    “怎么回事?”好心的水手来了。

    摸摸孩子的心跳后,他心疼地对老太婆摇摇头,“节哀顺便吧,总得活下去不是吗?”

    老太婆则是一直将孩子脸贴在自己脸上,试图将孩的身体重新温暖。至于水手的诊断?她才不会信呢,嘴里不住嘟囔:“不会的,圆那么乖,怎么会死了?”

    “刚刚睡觉前,圆还很兴奋,明天给我表演唱歌,还安慰我不要哭…”老太婆下意识地反驳,全然不知道,这些活泼行为只是孩子的回光返照。

    实际上,船舱上的明眼人们从昨天就发现,圆从上船前就不行了。

    好像是地震受伤后没来得及处理伤口,裸露在外的伤势引发高热并发症,最终夺走一个五岁孩的性命,也夺走老太婆在世唯一的亲人。

    黎觉予想点安慰话,劝老太婆不要伤心了,其他人却先她一步,站了出来。

    一个身高体壮的中年男人:“我们村里有个传,格外灵验的,是航行船中,不能搭乘死者,否则这条船都会淹没。”

    “真的假的,这也太可怕了吧。”水色西服的女人应嘴。

    “我的父亲就是好心托上死去岛民回乡,结果在南海遭遇风暴,整条船都淹没了!”男人语气格外夸张,指着男孩的尸体大呼叫,仿佛见到死去父亲一样。

    这话就跟黎母觉得住过死人的房子不能住一样,让人无语。

    所以黎觉予直接笑出来了,:“这太迷信了,按这样,所有海域都不能走了,因为里面不知道飘着多少人类、鱼类的尸体呢!”

    然而她嘲笑中年男人的话,却没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看到这样的反应,黎觉予才发现周围乘客包括水手,都表情十分古怪,眼睛不移一瞬地盯着死去男孩,让人感到恐怖。

    “把他丢到海里吧,可以吗?”有人问中年男人。

    “这样最好了。”中年男人回答,随后又补充:“那个传里不仅有死者。整句话是这样的:运载寡妇的货船会抛锚,运载和尚的货船会丢货,运载死者的货船会沉没…”

    这里没有和尚,也就是为了保证安全,要将寡妇和死者踢下水。

    意思是连那个老太婆,一个活人都要抛进海里?!

    这下好心水手忍不了,丢掉孩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在丢掉发臭的尸体,可丢掉老太婆却没有任何能替换的借口。

    “怎么可以,这样是在杀人啊!”水手紧皱眉头,拒绝了。

    然而中年男人的阵营,可是除二十名水手和黎觉予两人外的六十人啊。

    失去家园的他们,出奇地坚定这个传,坚持要将老太婆和孩子抛掉。

    “如果不将她们扔掉,这条船会出事的!”中年男人信誓旦旦,亲爹的遭遇成为他的信念,其他人也怕死地附和,将地震后对生命的爱惜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是好事,除了会害死别人外。

    见有人对老太婆和孩子动手动脚,黎觉予掏出那把从面儿镇开始就随身带着的刀,怒斥:“谁敢碰她!”

    “什么狗屎传,别为自己杀人泄愤找借口了。”

    黎觉予保护的不是老太婆,而是自己,谁知道这些癫狂乘客会不会把主意到自己头上。

    她勾唇一笑,:“在我们那也有个传,叫做杀人者必死于远航。意思是手中沾染过鲜血的人,只要远航必定出事。”

    其实压根没有这个传,但是这条船上除了黎觉予,谁知道呢。

    面前这些人都风魔了,地震使他们格外信奉神明,信奉大自然。

    那最好的应对手段,就是用魔法攻击魔法:“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我的传才最靠谱。”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那些人都犹豫了,没有再上前。

    失去领导权的中年男人面色都红了,咬牙切齿地:“那孩子,总能丢吧?”

    “不要不要!”老太婆尖叫,双手死死抓着孩,不让大家碰。

    黎觉予想要阻止,却没能在短时间想到更好的借口,又得顾虑黎母的安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中年男人抢过孩子,将他举到头顶,往雪白浪花里丢。

    一瞬间,孩子就没了踪迹。

    不知道是不是黎觉予错觉,她总觉得那一刻孩子睁开了眼睛,化为海浪上一朵朵浪花,凝视着这条极具善良和罪恶的轮船。

    中年男人临走前,恶狠狠警告黎觉予,:“顾好你自己吧,我可不觉得你的处境要比老太婆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