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巴黎梦(16) 被害
钟声复起, 天已黎明。
林恩是在他那一米八的红色天鹅绒大床…隔壁地板上醒来的。
听到大教堂远扬的钟声后,他才机械式地从地上爬起来,丢了魂一样地,用手指将压乱的头发整得柔顺平整。
“什么情况?“他迷惑地朝四周望望, ”我不是在哈蒙夫人的沙龙里吗?“
独身一人的房间, 回答他的只有宿醉后发酸的鼻子。
“该死。“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的林恩, 连忙爬起来, 往费尔森舅舅的书房方向跑去。
他人还没到书房,声音就先喊出来了:“舅舅, 你也太狠心了吧!怎么可以把我丢地板上就不管了,明明那柔软的大床就在一步之遥。“
“你还!“
虽然是早上,但费尔森毫不示弱。
”你直接躺在沙龙聚会的人群中, 身躯紧贴地板睡得死死的,我还承认你,将你带回来,已经尽到做舅舅的责任了!”
“害…”讲到这个,林恩气弱了,“这得怪哈蒙女士,她竟然在香槟中混入俄罗斯伏特加…”
“黎觉予也喝了, 也没见她倒地…太丢人了林恩臭子!”
…
费尔森突然提起黎觉予的名字,让林恩闹腾的动作为之一震。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记忆只停留在:他往舞台方向走, 后便是一片空白——为什么黎觉予突然走上舞台?
他是看到什么, 才如此急切往上冲的?
好像…好像他是为了对黎觉予做什么, 跑太快了,被人撞倒后,才陷入无意识的醉意中。
“啊, 想不起来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啊?”
林恩双手不耐地敲击脑壳,试图用物理方式恢复记忆,脑袋空白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特别是隔壁费尔森,脸上还要露出一种调侃、可惜的表情,“想不起来了吗?”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他啧啧称道:“黎觉予的表演简直惊为天人,就像歌剧仙女一样…忘记这段记忆,可是会后悔终生的。”
“…”有被勾起好奇心!
可林恩倒是想记起,无奈伏特加的影响如影随形,憋了好半天后他宣告放弃:“算了,既然命运不让我记起,看来它并不是重要的事情,歌剧嘛…黎就在家里,什么时候听不到?”
这话仿佛是孩子在安慰自己。
费尔森也不戳破,转而起其他话题:“昨天你是不是在沙龙上拍了照片?”
“今天是月初,香榭丽舍大街冲印店开门了,记得去一趟…”
闻言,林恩随手勾起一件老头外套就准备出门了,反正不是约会,邋邋遢遢出门得了。
临走前,他假装无意地多问一句:“黎觉予人呢,还在睡觉吗?”
“她好像是去上班了,早上女仆敲开房门发现没人…毕竟不是谁都觊觎亲戚的遗产的。”
“哼,就觊觎你的遗产!我走啦!”
随后,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费尔森看着孩子们走后冷清清的家,发出轻轻近乎无言的叹息。
…
春天的巴黎总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绵绵细雨无休止,逼得街上来往的时尚法国人,被迫用黑色、单调的伞,挡住他们身上从昨晚开始精心搭配的装扮。
上班加上雨天,每个路人的表情都是不耐烦的,除了林恩以外——实不相瞒,他最喜欢的天气就是雨天。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凡尔赛,他就是觉得宽大伞面格外有安全感,结结实实挡住他那招人喜欢的脸,不会引发计划之外的意外。
于是在每个法国人高举雨伞,尽量露出头上装饰的时候,有一个特立独行的高个男孩,将雨伞压得低低,完全盖住上半身,就像黑伞长出结实胸膛和两条腿似的。
冲印店需要开在街道避光处,所以林恩需要穿过整条香榭丽舍大街,再往巷子里拐。
忽然,一个人群聚集地吸引他的注意,“咦?这是在干什么?”
只见大街拐角处,站着一群光鲜亮丽的贵妇姐们。
她们担着雨伞,以一种环状姿态分开站立,身体朝向同一侧,像在围观什么有趣的东西。
换做平时,林恩肯定立刻凑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围观者中那么多贵妇姐,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生怕碰上那群狂放、让人苦恼的追求者们。
身体下意识起哆嗦,林恩赶紧将伞面再压低些,匆匆离开大街,往巷子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就在刚刚,他身后走过一个熟人,同样拿着黑伞,同样将伞面压得极低,同样默契到宛如故意,用伞做出保护姿态。
因为奔跑,黎觉予头发上沾了几滴雨水,变得湿哒哒一缕缕的。
她呼吸急促地停下脚步,仿佛心有感应地转头望向巷,总觉得那个在急匆匆“逃亡”的背影有点眼熟。
是错觉吗?
黎觉予有些疑惑。
出于谨慎,她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从背后量——但那人伞面压得太低,看不清脑壳,就连上半身都挡剩下一半…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穿着一件上世纪的老头外套…
嗯,是错觉。
她不认识穿老头外套的法国男青年。
在心中下好定论的黎觉予,无情地将目光全数收回,目不斜视地往巴尔克发型店方向走。
可还没靠近街头,就有熟络的员工急匆匆跑来,:“黎你终于来了,店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
黎觉予的出现,引得不远处排队的顾客纷纷望过来。
“昨天不知道是谁,撬开发型店门,把玻璃橱窗的彩妆娃娃砸了个精光。”同事呼吸急促,“今天来了不少顾客,可是没有彩妆娃娃供他们选择妆容了…”
的确,最近巴尔克先生发型店客人激增,很大部分都是冲着彩妆娃娃来的,见店内没有娃娃后,已经出现好几位夫人结伴而来,集体离去的情况了。
听情况后,黎觉予走上前一看,店内惨况让她忍不住眼皮一跳——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娃娃尸体,大部分都面容全非、手脚断裂,堪比二十世纪娃娃版大丽花事件。
“我们早上开店就发现娃娃被破坏了…一定是店内人干的!”安美琳尖叫道。
“先别管这些了,先把今天的顾客解决了再。”
黎觉予没有被惨况吓倒,在巴尔克先生还没上班前,身为娃娃主人的她,只能充当临时的责任人。沉吟片刻后,她当即拿上钱包,往香榭丽舍大街外跑。
安美琳诧异于黎觉予这一突然动作,大喊:“你去哪?娃娃店已经没有树脂娃娃出售了!”
“有比娃娃更好的东西!你先稳住顾客,我随后就到!”
…
居然被丢了个艰难任务…安美琳无奈转头,看着聚集在橱窗外烦躁不安的贵族顾客们,笑容艰难地安抚道:“各位顾客稍等几分钟,今天的时尚妆容展还能照常展开…”
“当然,当然,没有娃娃也有别的东西呢。”
“要不然我们先帮夫人做头发吧,如果妆容没处理好就不开账单了…”
…
可能安美琳自己也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信赖上这个初来乍到的华夏女孩,甚至愿意将账单当作和顾客的赌注,全然没想过黎觉予会有不成功的可能。
店内所有人都在忙活着,就连珍妮也鼓起勇气,希望能帮客人个底。
她效仿着黎觉予平日教导的模样,根据每个客人的肤色调配适合的粉底。
可珍妮太久没服务过客人,太紧张了,连连犯错——不是用错刷子,就是调错颜色浪费不少高价粉底,虽然不至于惹恼顾客,却吸引其他同事的注意。
安美琳撇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嘟囔一句:“哼,假模假样,黄鼠狼给鸡拜年…”
音量不大,只有珍妮本人听到了,所以即使没有主语,珍妮也能分辨出这句话是在讲谁,“你什么?你这是诽谤!”
“怎么就是诽谤了?”安美琳在法兰西混久了,不会被女孩式的威胁动摇,“哼,你真当我们不知道吗?店内橱窗娃娃被破坏,除了店内员工外,没有人能做到!”
“可不一定是我啊…”此刻珍妮的表情,震惊多于难堪。
她焦急地点出好几个,和黎觉予有着竞争关系的化妆师,:“她们私底下还过黎的坏话,我都在更衣室听到了,她只是幸运,等热潮过去就糊了…”
“我们哪有!”
被点到的化妆师,都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
其中有个和珍妮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店员,不甘示弱反驳道:“巴尔克先生,他下周要开除一个店员,你害怕是你所以还去找黎觉予央求,希望她主动离开店铺…你可别不承认,我都听见了!”
“而且我还听见,黎觉予拒绝你了。”
“她是拒绝我了,那又怎么…”
忽然,珍妮顿住了。
她在同事看她的眼神中,看到她们构想的真相——黎觉予拒绝她,所以即将被开除的她,是最有可能破坏娃娃,害黎觉予被顾客们投诉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珍妮赶紧出身反驳,唇瓣微颤:“不是我!”
可惜,没有人相信她。
介于珍妮之前悠哉游哉的工作态度,还有和黎觉予之间恶劣的关系,所有出声没出声的同事都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俨然心中认定她就是娃娃凶手。
珍妮毕竟年轻。
六个月前,她还是个从雷恩艺学院毕业的郊区女孩,没有应对职场碾压式霸凌的经验。偏偏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发嘴笨不知道怎么解释。
在所有人谴责的目光中,珍妮只得丢下刷子,落荒而逃。
临出门前,她跟拿着什么东西回来的黎觉予擦肩而过。
黎觉予叫住了珍妮:“你去哪?我找到娃娃替代品了,等下店铺内有得忙的…”
然而珍妮就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后来赶到的安美琳断黎觉予诧异的思绪,她问:“怎么那么快回来了?娃娃买到了?”
安美琳歪头看向黎觉予手中,却发现那个袋子特别,连一个娃娃都装不下——“怎么那么,难道是什么袖珍娃娃?恕我直言,娃娃观赏性可不高。”
“不是娃娃。”
黎觉予把目光从珍妮身上挪回来,决定先解决目前陷阱:“只是纸卡片,加厚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