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终归上海(8) 这是决裂还是打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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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黎昭在担心的事情。

    ——黎觉予那么好看, 李书京会怎么想?

    虽然黎昭对李书京,完全是骑驴找马的心态,却也不代表,李书京可以换一个驴主人。还有黎父的想法, 黎家上下的想法…种种担忧汇集在一起, 使黎昭回去路上一直郁郁寡欢。

    两母女坐在人力马车上, 没有交流。

    一路上只有黄夫人细细簌簌, 自言自语的声音——她在背诵黎昭教予她的台词。

    很幸运,两人刚走进黎公馆大门, 就撞上午休从会所回家的黎福柯。

    “你们怎么这副鬼模样?”

    反应一如既往,黎福柯向来对家人毫不关心,语气不耐。

    黎昭也习惯了, 她平静地给隔壁人眼神暗示,黄夫人便立刻反应过来,配合巧妙地哭诉:“老爷,你可为我做主啊,我这是被丁香欺负了…”

    “丁香啊,你的北平前妻啊…”

    话音刚落,黎福柯原本避母女不及的身躯一顿。

    他难得正视家人, 重复:“你是丁香?那个丁香…”

    不等人回答,他又立马追问:“那丁香隔壁有黎觉予吗?”

    “当然有!你那个女儿…”

    黄夫人对黎福柯的追问毫不意外,一直以来他都看不起前妻, 现在也不例外。

    她语气惋惜地:“老爷你不知道, 她这几年可能都在给洋人当情妇, 现在人家不要她,用一笔钱发她回上海…”

    黎昭旁观黄夫人演技,表情配合地怒其不争, 内心却暗暗点头。

    这是她们在见完黎觉予后置顶的战略,用“可能”,“大概”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提前在黎父面前上眼药,这样就能消黎父去见黎觉予的念头了。

    果不其然,黎父当场蹙眉:“情妇?她怎么会去当情妇?”

    “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脾性那么大,怎么可能愿意委身在一个男人身下…”

    一个男人?黎昭觉得这个量词有点怪,难道两个男人三个男人甚至四个男人就可以吗?但她没有在这种地方纠结,而是假装阻拦母亲告状:“阿母,你不要再了。”

    “在外讨生活本就艰辛,我们两人通识外语尚且如此,我不敢想象姐姐…呜呜!”

    着着,黎昭就假意哭泣,和黄夫人抱在一起安慰。

    她既是哭自己几年前的辛苦生活,想借此引起黎福柯的怜惜,又是用自己的亲生经历,为黎觉予投身情妇的猜测增加砝码。

    经过她们这么一闹,饶是黎福柯坚信大女儿人品,此时也不得不产生些许怀疑。

    沉默片刻后,黎福柯点点头,:“我知道了。”

    可能觉得自己对待现任妻子女儿的态度太过无情了,他又假惺惺地补充一句:“今天辛苦了,快去休整吧。”

    如此含糊的回答,听不出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

    不过黎福柯这两句话的时候,神色嫌恶,双眉紧紧皱起,所以两母女观察片刻,便觉得她们计划成功后,听话地进屋了。

    黎昭母女走后,黎福柯让一直站在后方,旁听全场的助理上前,:“你去,找几个人,去看看霞飞路那边看看黎觉予的情况,看她是否有受伤。”

    “是,黎会长。”助理回答。

    事情安排下去后,助理没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黎觉予姐当过情妇,按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为什么要去确定她的情况呢?”

    “毕竟是我的女儿。”黎福柯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又用仿佛自言自语的音调:“情妇也有情妇的用处。”

    **

    黎家派出的人,全都在当天下午抵达霞飞路。明明他们和黎昭母女拜访时间只差两三个时辰,所受待遇却截然不同——他们完全进不去庭院。

    大概是因为早上有黎昭母女撒泼,丁寓新招来四个港口壮丁,专门负责站门口。

    这些壮丁还不是随意找的,个个人高马大,腱子肉比普通男人的头还大,站在门口宛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人敢靠近,光是扫射的眼神就足够杀死人。

    黎家佣仆本来想硬闯的,看到这几人体型后只得抱着心行事,卖好脸:“麻烦通传一下,黎老爷有话想跟丁香夫人和黎觉予姐一,你也知道,他们可是亲父女…”

    “我不知道。”

    壮汉两手抱胸,看都不看来者一眼:“黎姐今天没有预约来访者。”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都不能放进去,丝毫不肯通融了!

    见对方油盐不进,黎家佣仆急了,怒骂:“不过是个港口壮丁,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你吧,丁寓给你多少薪酬,我们黎公馆给双倍!你直接过来我们这边…”

    来者这么一闹,壮汉终于有反应了。

    他斜瞄佣仆一眼,:“那你要给我三十大洋。”

    “三十??”佣仆不敢相信,他的工资也才七块钱,凭什么一个站门口的就有三十薪酬,“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大学教授都没有三十大洋的月薪,不要耍嘴皮子坑我…”

    “黎姐了,我的工资是提成制。只要成功阻拦一个不速之客,就在我的基础薪酬上加一元…”壮汉眼神飞速量一圈来者,自信满满地:“现在已经加四元了。”

    “这四元我拼死也要赚到。”

    …提成制是什么东西?

    来访的佣仆不懂,但能听懂的是:只要壮汉拦住他们,就能铁赚四块大洋。为了赚钱,他们宁愿死也会用尸体堵住丁寓门口,绝对不会将人放进去。

    而且按照黎觉予在上海的话题性,还真不怕以后没有人拜访,不怕赚不到钱。

    不得不,理解“提成制薪酬”的黎家佣仆心动了,可惜他们的腱子肉没有头大。

    门口因为入屋拜访的事情闹闹腾腾,却不知道,丁寓里面只有还在睡中午美容觉的丁香,那个他们满心满念的黎觉予,早在半个时辰前,就从后门出去,往愚园路的地方去了。

    二十年代的愚园路。

    梧桐道路,别墅洋楼,和现代来来往往都是路人的网红街道不同,这个时代的愚园路,因为都是高门贵族的私家府邸,几乎没有路人敢靠近。

    一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轨电车敲铃声传来,才不让人觉得空间静止了。

    黎觉予之所以独身前往愚园路,不是来看前世的旧家,她没有那么矫情怀旧,也不是来看原身居住长大的黎公馆,她一向不在意原身的过往。

    她过来,是冲着某个人来的。

    “叮咚——”电铃声响起。

    按完门铃后的黎觉予站回门前,肩背挺直,不自觉就将法国练就的贵族姿态拿出来。

    “是谁啊?“门后有人应答,听粗糙的声音应该是寓所的老妈子。

    黎觉予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佣仆而放松姿态,反而拿出对待主人的模样,礼貌有条理地:“你好,我是傅家傅良成先生的朋友,辛苦帮我通传一句,就法兰西来的黎觉予拜访。“

    门后沉默片刻,几瞬呼吸的时间后对方才像想起要回复一样,连声:“噢好,请稍等…”

    脚步声远去,黎觉予继续乖巧等在门口。

    傅公馆内。

    看门奴仆急急忙忙跑回主楼,对茶室方向禀告:“少爷,你要等的客人来了,但是不是纽约来的,而是法兰西来的,也不是先生,而是一位姐。“

    “法兰西来的姐?”

    傅良成瞪圆眼睛,他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什么法兰西姐啊。

    难道是马赛的同学?不可能啊,同学怎么会没有联络贸然来访,况且他今天还约周叔叔谈论要事,根本没有应付对方的精力时间。

    傅良成正准备回拒,奴仆又:“她她叫…黎觉予!没错就是这个耳熟的名字。”

    黎觉予三个字刚登场,那张明艳的脸庞便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令人难以忘记。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良成咻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越过奴仆急匆匆地朝大门方向跑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负责看门的佣仆。

    大门开,傅良臣和正好抬眼的黎觉予对视上,续上眸间明亮的火焰。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记还约了自家叔叔,惊喜地问:“黎姐,你怎么来了?”

    “不会扰到你吧?”

    “不会不会!”该死,怎么会有女孩子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现在的傅良成,心中又惊有喜还有点差点错失佳人的后怕,连忙回复:“黎姐想过来,过来便是了!我在船上的见面约定终生有效…”

    “只是没想到,黎姐居然会亲自上门拜访,应该是我去找你才对的…”

    经过三个月航程,傅良臣早就被黎觉予迷倒了,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快到上海的时候,傅良臣还鼓足勇气,向黎觉予提出要约,问能否在上海见面。

    当时的黎觉予和现在一样,没有好还是不好,只是微微颔首,露出精准计算过的浅笑。

    “我今天过来,是有其他要紧事,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先进来!进来坐着…”傅良臣哪管什么要紧事,他已经定主意,无论能不能帮上忙,他都要凑一脚上前,加深和佳人的联系。

    大不了就拜托周叔叔,反正全上海没有周叔叔做不到的事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傅家大门,往茶室方向走去。

    主楼二层的傅家两老,从窗台瞅见这一画面,好奇又调侃意味十足地问:“孩不是自己约周辰溥见面吗?现在跟着的女孩是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们家老二露出这种神态,怪有意思的。”

    老二就是傅良臣,家中排行第二。傅老对夫人的话很惊奇,“你怎么忽然变心大了?”

    “以前有同学上门找老二,你都是让奴仆赶走她们的…怎么换一人态度都变了?”

    傅家夫人斜瞥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解释:“我是看着女孩行为举止很好,是大家姐,所以才放任他们来往的,你知道的我向来有那个眼力…”

    “是是是…夫人最厉害了。”

    …

    茶室里,因为傅良臣亲切的态度,奴仆们拿出最好的茶点,放在黎觉予面前。

    黎觉予也习惯性地对佣仆谢谢,自然又有仪态——本身漂亮大姐的存在就很夺目,乖巧礼貌的表现更是惹得大家心花怒放。

    于是一时间,佣仆对待黎觉予这个客人,竟然比傅良臣这个主人还要上心。

    水没了就添,茶点没了立刻补上,伺候得井井有条。

    一轮茶点和寒暄过后,理应到正题了,黎觉予却忽然望着庭院某个建筑,悄然落泪。

    大约过了两三秒,她似乎是想起周围还有人,便赶紧用手帕挡住下眼睑,语气闷闷地:“让傅先生见笑了,我实在是…”

    “是发生什么事吗?”傅良臣都坐不住了。

    如果不是怕唐突对方,他差点就要冲上前递纸巾了,只是怕影响对方名声才勉强按捺。

    “傅先生久居法兰西,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四年前愚园路黎公馆失踪的大姐,但是我离开华夏,其实不是失踪,而是被黎家人逼走。“

    其实不是,黎觉予是被丁香带走的…不过问题本质是黎家,所以甩锅没有半点问题。

    她收起眼泪(其实是哭不出来了),平静地讲述这段经历:“我和母亲几经波折才在国外站稳脚步,赚到在上海生活的钱,可黎家根本不放过我们,天天派人来堵门,亲生父亲还想把我送去当情妇…”

    这些是黎觉予根据原身记忆,猜测黎父的想法。

    不得不和现实没啥区别了。

    “所以我算登报,宣布父女决裂的新闻,希望借此斩断和黎家之间的关系…”

    傅良臣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猛料冲击大脑,霎时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问:“登报没问题,我们家就是做报纸刊物的…不过,决裂新闻怎么写啊?”

    上海的报纸从来没刊登过此类消息啊。

    黎觉予早有准备,听到傅良臣追问,立刻就将心中腹稿背出:“你就写,黎觉予自愿与黎福柯解除父女关系,愿互不干扰彼此生活,从今以后,黎觉予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将不再是她那陪伴数十年的亲生父亲,而是…”

    顿了一下,:“而是黎觉予在霞飞路开的彩妆沙龙。下附字:将于下月正式开业。”

    正在专心记录的傅良臣:???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这是决裂还是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