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终归上海(30) 她是上海的歌剧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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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台发出“砰”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 无论是歌剧还是交响乐队全都停下来了,大家呼着唤着,叫嚷着黎昭的名字。

    黎觉予惊讶朝舞台望去,奇怪黎昭这是怎么了, 只是被灯照一照却一脸死不瞑目的感觉, “她怎么了, 是被人害了吗?”

    “应当不是。”只在观众席上旁观事态发展的周辰溥, 没有贸然下定论。

    几乎是事故发生的瞬间,卡尔登影戏院的经理, 那个穿西服的男人噔噔蹬从大理石台阶跑下来,招呼工作人员将台上晕倒的人抬下去。

    完事后,他还得面对租借舞台人的连番指责, 还有观众席上未能尽兴者的抱怨。

    “实在是不好意思,工人没将聚光灯绑紧。”

    他道歉,可想继续表演的姐们依旧不乐意:“现在才第二幕,你将第一女高音弄晕,我们后面要怎么表演啊?”

    “实在是对不起。”

    观众席也在闹:“退租金!”,“退钱!”,“退门票!”

    …场上喧哗足以见报。

    急得焦头烂额、生怕在他管理期间内闹出丑闻的经理, 嘴巴都要出燎泡了。

    他站在场中,像一只团团转的黑企鹅,被周围人像玩宠物那样, 转来转去, 讨要法。黎觉予两人倒是没有闹, 她们完全抱着吃瓜心态,坐在原座上观望。

    忽然,隔着人群的层层叠叠, 黎觉予和经理的目光意外在空中重叠了。

    这突然的对视让黎觉予暗道不好,她扯扯周辰溥的袖子想要提前出去。

    可闹腾的观众席哪是那么好跻身出去的?没一会,经理就跻身到黎觉予身边,用不低的音量问道:“请问你是玛丽姐吗?不知道卡尔登影戏院是否可以邀请你上台表演?“

    玛丽这个人名一出来,刚刚还鼎沸的人声瞬间消散,只余窃窃私语。

    先前没注意到玛丽坐在角落的人,在经理提点下总算认出她来。

    立刻就有大嗓门贵妇高呼:“好啊!我们就是听表演者是玛丽妹妹,冲着玛丽来的。”

    隔壁人也迎合:“如果玛丽能表演就好了…“

    经理也在央求:“拜托了。”

    …

    看起来,在这种火热气氛中,无论是摆出什么理由开脱,似乎都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而且被那么多双黝黑眼睛盯着,对于黎觉予来是第一次——第一次在现实表演歌剧,第一次在国人面前表演歌剧,第一次面对不是幻境是现实的舞台。

    压力巨大可想而知。

    她想拒绝吧,却又瞄到面前墙上的大幅版画海报。

    上头写着:[上海第一次中文歌剧表演,西方浪潮和传统文化的完美呈现]

    先前称赞这个歌剧的话,成为轰赶黎觉予上台的武器,让她犹豫不决,所有人都在央求,黎觉予却只能沉默,连面色也变得分外郑重、严肃,思绪飞快转动。

    隔壁周辰溥贴心低声道:“如果不想去,就让我来拒绝吧,你不用出声。“

    “…”

    黎觉予回神,对视时眼神益发认真。

    她用近乎气音的声音嗫嚅道:“你,他们喊我上台是运气吗?”

    黎觉予现在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答案,要么证明她是一个幸运的女孩,不值得被爱被追捧,要么证明…证明什么,黎觉予已经不知道了,或许她更想要一个否认。

    “是的,是运气。”

    周辰溥还是那样,实话实话:“除了今天,哪还能看到心理那么脆弱的女高音?”

    这话的时候,黎觉予脑海闪过苏珊夫人,刚刚的对话历历在目。

    “但是他们喊你上来,却是因为实力,因为是你。”

    可能是看听话者表情有点懵,周辰溥低头浅笑一声,无奈地:“觉予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一直否认自我和过去,但是你太不了解你自身的强大了。”

    “上去吧,你值得在那个舞台上。”

    周辰溥用掌心绅士式地悬空在黎觉予肩上,仅用指尖暗暗使劲,将她朝舞台方向推过去。

    黎觉予觉得自己像一颗没有力气的足球,被人轻轻一踢,就软趴趴往某个方向滚。

    她顺势又自愿地往舞台方向、交响乐队的方向走。

    观众席上原本想要离座的听众纷纷坐回位置上,闹腾的人也不吵了,按部就班地回去。一瞬间,整间影戏院陷入一片兴奋前的宁静,所有听众都在用一种令人感到紧张的期待目光,紧盯黎觉予的背影。

    看着她优雅迈过观众席和舞台的交界处,看着那双金色细绑带的凉鞋,闪映着舞台光,恍如顷刻间那抹莹白变得高不可攀。

    某位场工递来第二幕的曲谱,塞进她手里。

    既然是替补,自然不会要求她迅速掌握改编曲,手拿纸张表演就可以了,反正喜欢玛丽的大家并不会介意。

    黎觉予低头一看,湿漉漉的手汗瞬间湿纸张一个角。

    她站到黎昭刚刚的位置上,转身,面朝大片黑压压的观众。

    聚光灯像刚刚那样一晃而过,黎觉予顺势闭眼,等待聆听那即将响起的交响乐曲。

    在这一刻,她感到胸腔里,由于在现实初次表演的不安,消失无踪。仿佛拥塞着一片名为“我热爱歌剧!”,“我热爱舞台”,“我最牛批”的粉色思绪。

    连乐队中有人将手落在乐器瞬间发出的微弱声音,也像是响雷在耳边轰鸣。

    再看看面前大家期待的舞台,没有人觉得台上人德不配位,黎觉予终于意思到这一点。

    音乐声重新响起,明明没有任何练习的黎觉予,居然能轻松唱出改编版的歌剧——幸好黎昭找来的作曲家靠谱,大部分歌词都和现代中文般歌剧《图兰朵》差不多,凭借记忆可以轻松将其搬到一百年前的舞台上。

    可其他观众不知道这个强大金手指的存在。

    她们只觉得,黎觉予不愧是黎觉予,就是比别人唱得好;明明先前没有过练习,却没有任何错误产生,熟络得像表演千遍万遍。

    “唱得真好啊…”

    “黎觉予开彩妆沙龙真的亏了,偶尔来卡尔登影戏院唱唱才好。”

    “我之前都是听西方歌剧,但是这个中文版还挺有感觉…不比洋鬼子的差。”

    …

    第二幕还没结束,周辰溥就在观众席周围听到不同的好评,内心隐隐升起的欢喜满意,比几年前在华尔街成立公司的快乐还要多。

    他也意识到了:这四年来多次偶遇,使黎觉予这个人成为他无趣人生的唯一享受。

    他想看这个女孩还能做多久,爬多高。

    此时天近中晚,凉风袭来,卡尔登影戏院没有刻意将窗户关上。本应该觉得周身发凉的时间段里,无论是周辰溥还是观众席众人,都因为舞台上的女孩变得燥热。

    她在舞台上唱得那么好,笑得那么开心,不像表演,像把身体沉浸在恰到好处的热水里。那白皙细腻的咽喉,宛如装入一台昂贵的收音机,只需随意张口,就像尖针搭在黑胶唱片上那样,轻轻松松唱出天籁。

    演唱者的快乐,通过歌词传递给观众。

    如果当下有人夸唱得好,必定会有人踩回去:“只有唱得好吗?”

    “黎觉予长得也好!”

    长期被舞台调教的黎觉予,根本不需要刻意,也能将颔首动作恰好停在某个适当角度,和人对戏的时候,就算低头看台词,再抬起头来时,连眼角都充满戏份。

    这种风姿,太难得了。

    真不愧是百老汇走红的华夏女高音,原来就是这样!

    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如此念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舞台。可就算再怎么不舍得,《图兰朵》也只是一部四幕一个时辰的歌剧,没多会就表演完了。

    如果此时是在克里希剧场,不定观众们就起哄,求着再来一下节了。

    可这里是上海,都是一帮情绪内敛的人。

    她们想挽留,却又不敢冒昧,只敢端起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黎觉予,眼神中的渴求仿佛能凝聚成实质,吧唧掉到地上。

    然而这样含蓄熟悉的国人表现,反而取悦了黎觉予。

    她像是第一次在巴黎咖啡馆舞台表演那样,单腿弯曲行出标准的舞台谢礼。

    再抬头时,眼角流露一抹笑嗔:“刚刚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歌剧的女王,黎觉予。”

    “非常感谢大家捧场。”

    话音刚落,全场报以激烈掌声。前排靠的近的那几位上海绅士,一副不要这双手的样子,不要命地使劲拍,掌心殷红近乎鲜血。

    如雷鸣般的涌浪掌声,透过厚重的单面天鹅绒幕布,真挚地传到后台里。

    医生还没过来,几位有舞台经验的工作人员正在按压黎昭的人口,她这是:“太紧张,一下子被魇住了,按按就好了。”

    手刚放到人中,救助者就被乍然响起的掌声吓到,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伤印。

    看着青紫色人中,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继续下手了。好在没过多久,黎昭就清醒了,不过弄醒她的不是人中剧痛,而是梦想中铺天盖地的掌声。

    她环顾一圈,发现一齐上台的姐妹都不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外面怎么了,表演还在继续吗?”

    “还在继续,你放心吧。”工作人员不知道黎觉予和黎昭之间的嫌隙,老实巴交地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你晕倒后,观众们闹得不可开交,卡尔登影戏院经理只得请求黎觉予,好在你把姐姐邀请过来了…”

    …才不是她邀请的。

    黎昭眼眶倏地变红,可真让她选择怨恨谁,却只剩下“自己”这个选项。

    她现在躺着的地方,就在舞台通往后台的大理石台阶边上,透过层层叠叠的幕布,可以看到台上迎接鼓掌欢呼的风光——多么讽刺对比啊。

    想要掌声的人,像干尸一样躺在幕布后。

    坐拥名声的人,就算是做客也能当主角。

    她想要的结果,明明不是才对啊!————片刻功夫,黎昭的脑际闪过无数悲痛,她将身边照顾她的场工挥开,面上是全无生念的哀伤。

    这时,那片金碧辉煌的欧式舞台,突然响起某句熟悉的女声:“黎昭?她表演的很好,下次会更好的。”

    那声音宛若一片燃烧着的黑色灰烬,所经之处带起一撮火焰。

    黎昭不可置信地朝大理石台阶望去,和刚刚下台的黎觉予碰上视线。

    “我恨你!”

    她见到黎觉予的第一句话这个。

    可能是觉得语气平淡不能传达内心情绪,黎昭哭着喊着又重复一遍:“我恨死你了!”

    完,她掀起病床被子,就往外面冲去。

    黎昭跑走后,徒留满脸疑惑的黎觉予,独自站在原地抓脑壳。

    黎觉予奇怪:“这人搞什么啊,神神叨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