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幻境(二) “痛吗?”
那确实是被封印在苍山派禁地的八爪玄龟, 但是它为何会出现在四季峰?
看着周遭被浪涛冲倒的枯树,白幼梨心下十分疑惑为何在幻境之中,这玄龟还可以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白幼梨御着剑后退了三丈远,深知自己不可能得过八爪玄龟, 于是准备直接转身逃走。可没等她御剑飞出太远, 却突然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伸出去触碰, 感受到这屏障厚实坚硬,应当就是幻境的结界。可分明方才还没有,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她不得不怀疑这方幻境是会变化的,不定其中还有人在操控。
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幻境的破绽,白幼梨出不去。而在这一方狭的幻境中,还存在着破坏力巨大的上古凶兽,她不禁咬紧了嘴唇。
现在这个情况, 白幼梨也知道凶险万分,但也只能硬上。她手中结印祭出了琵琶月起, 信手拨动琴弦, 转眼便有一长串的魅惑音调倾泻而出。
这是她所学的众多曲子中比较特殊的一首,原本是用以助眠安神的, 可叶花轻让她将其当做催眠曲来用, 只不过需要耗费的灵力也较多。
一层层轻柔的音浪携带着层层灵力慢慢地荡开,拍在八爪玄龟的身上。
白幼梨并不知道这曲子对八爪玄龟能否有用,可现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一边躲避着八爪玄龟的攻击,一边弹奏着催眠曲。
但好在, 催眠曲很快就起了作用,八爪玄龟原本狂躁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猩红的眼睛也渐渐平淡。
可没等白幼梨松一口气, 八爪玄龟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浑身一震再次躁动起来,它更用力地拍着水面,湖水混着湖底的淤泥,已经浑浊不堪。
不仅如此,八爪玄龟一双眼睛一直凝视着她,双眼中满是骇人的红光。接着,就看见八爪玄龟伸长脖子,朝白幼梨张大了嘴。
天地初开,万物刚被创造出来,那时候造物主为了世间平衡,从不创造完美无缺亦或者完全坚不可摧的事物,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妖兽身上。
每一种妖兽都有自己的弱点,也许是眼睛,也许是耳朵。
八爪玄龟乃是上古凶兽,外壳坚硬不可刺穿,除了背上的龟甲之外皮肤也是硬如磐石。现在张开血盆大口,白幼梨可直接看见它嘴里的暗红色软肉和尖利的獠牙。
看样子,八爪玄龟是想直接吞噬白幼梨。
白幼梨御剑险险躲过,一边量着八爪玄龟的挂着涎水的獠牙,以及藏在后面的猩红舌头。
那里是八爪玄龟浑身上下唯一一处柔软的地方,那里是否会是八爪玄龟的致命弱点呢?
没等她思考更多,八爪玄龟再次对她发起攻击,长长的脖子探出,大脑袋差点撞上白幼梨。与此同时,白幼梨还注意到它口边的涎水垂下,落在地面上,其上的土壤很快就被腐蚀殆尽,留下一个大洞。
见此,白幼梨想到自己方才的险境,没忍住白了脸色。
她一颗心脏跳得飞快,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那八爪玄龟的弱点当真在口内,亦或是双眼,那就必须要靠近才行。
可这并不简单,更何况八爪玄龟的唾液还有这么强的腐蚀性,就连土壤都可以侵蚀。
要想靠近八爪玄龟,就得在它安静的时候,可方才的催眠曲并没有作用,这就更难了。而且现在毛团不在这里,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让八爪玄龟安静下来。
“呜啊啊啊——”八爪玄龟叫声绵长百转。
它的叫声似乎有一种魔力,让白幼梨心头一动。
再低头看去,此时此刻的八爪玄龟也没有再扑腾水面了,而是安静地看着白幼梨,红眸中满是悲恸和凄婉。
白幼梨有些恍惚,发觉八爪玄龟是想要通过叫声传达某种情绪。
可这是什么呢?为什么让人觉得如此悲伤?
“呜啊啊啊——”
透过八爪玄龟的猩红双眼,白幼梨看见了它的幼年时期,那也是来自远古的记忆。
因为长得与同族不同,它从就受到排挤。而且八爪玄龟生来残忍,对它更是无法容忍,总是对它群起攻之,撕咬抓挠,这让它经常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
因为这一只玄龟生来畸形体弱,在被同族殴的时候,往往没有还手之力。而且,在此之下它的身体越来越差,周而复往,久而久之,它也越来越弱。
它越弱,同族的对它的残忍便也越强烈。
通过那段记忆,白幼梨甚至听到了幼兽可怜的嘶叫和哭嚎:“呜啊啊啊——”
不知不觉间,白幼梨也已经泪流满面。她摸了摸脸颊上冰凉的泪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耳边的哭声不断,八爪玄龟的双眼里也满含泪水。
在白幼梨的目光下,八爪玄龟体型渐渐缩,最后只剩下原先的一半。它安静地趴伏在湖泊中,既不扑腾也不嚎叫。
这般温顺的模样,和方才张大嘴巴要撕咬白幼梨的模样截然不同。
想来这家伙是想起了自己的时候,所以才这般伤感。想到这里,白幼梨轻叹一口气,随后御剑慢慢靠近了些。
只见八爪玄龟就算是看见白幼梨接近,也没有躁动,反而圆睁着眼睛看着白幼梨慢慢靠近。它目露哀伤和顺服,似乎是渴望她的安抚。
见此,白幼梨的手指轻轻揉搓,在距离玄龟的两丈距离处才停下。
似乎是察觉到了白幼梨不再愿意上前,八爪玄龟目露恳切地看着她,张口轻轻嚎叫了一声,似是哀求亦或是乞求怜悯。
白幼梨御剑下到岸边的地面上,再次踏步在潮湿阴冷的土地上。她抬眼看向湖泊中的八爪玄龟,可怜的它此刻正试探着往岸边爬来。
最后,八爪玄龟停在了湖泊最边缘处,隔着一丈距离看着白幼梨。
白幼梨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从腰间玉佩中拿出用来装果子的布袋,从中掏出一个最大的灵果在八爪玄龟的面前晃了晃,只见对方的目光也随着那枚果子位置的变化而移动。
见此,白幼梨将手中的果子扔在了八爪玄龟的脑袋边上。之后,便看见它低头在果子旁边嗅了嗅,之后便张口将其吃了下去。
白幼梨心下一松,捏紧了手指,朝着八爪玄龟走近了些。
见玄龟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她手中的布袋,白幼梨立刻在布袋中翻找,想看看还有没有方才玄龟吃的那一种果子。
她低着头,认真地寻找着。
是以也没看见,玄龟再往前挪动了一点,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哪里还看得见方才的半分可怜。
接着,玄龟无声地长大了嘴,口边的涎水直流,一口往白幼梨的上半身咬去。
即使它整个身体都变了,可嘴巴仍旧极大。这一口长开,白幼梨娇的身子几乎还不够它塞牙缝。
眼见着八爪玄龟的血口就快要咬合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幼梨却突然快速地从布袋中掏出了一根银色的玄铁长|枪,并且催动法诀使其迅速变大,直接插在了玄龟的舌根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白幼梨的身上和脸上。
“呜啊啊啊啊啊啊——”因为疼痛,玄龟嚎叫声充斥了整个结界。
白幼梨在确认长|枪准备投入玄龟口中并且使其无法闭合之后,快速后退至安全范围内。看着贯穿了玄龟整个口腔的长|枪,白幼梨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白幼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尽量平复了呼吸,抬手将方才溅在自己脖颈和眼角处的血迹擦去,只觉得那一处火辣刺痛。
尤其是眼角处,似乎有一点妖兽血液溅进了眼睛里,刺痛得眯了眯眼睛。
其实,在八爪玄龟发出凄厉叫声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叫声和之前在秋季森林中所听见的一般无二,似乎可以勾起人悲痛的回忆。
是以,白幼梨一早便猜想,这玄龟是否就是通过叫声来迷惑人心,并以此得到人的同情,让人放松警惕,再一击毙命。
而且,这里是在幻境之中,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更何况是八爪玄龟的弄虚作假?
白幼梨之前推测得不错,嘴巴确实是八爪玄龟的软肋,此刻的玄龟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变得虚弱,巨大的脑袋正伏在岸边,同时大喘着气。
尽管如此,白幼梨也还是不敢太过靠近,反而继续后退。
玄龟口内的鲜血混着涎水流淌在地面上,腐蚀了大片土地,冒着滚滚白烟,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与此同时,白幼梨方才掷出的长|枪继续划破玄龟的嘴巴,由内到外穿透了玄龟上颚的坚硬皮肉,露出锋利的银色尖刃。
那把长|枪是去年江肆赠给她的,制造的材料是三百年的玄铁,锋利万分,可以是珍贵异常。白幼梨原本很宝贝那一柄长|枪,就算不怎么使用也好生珍藏着。
要不是怕方才的纵身一搏会失手,她也断然不会拿出来。
就在这时,白幼梨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震动,连带着玄龟的身体也不断抖动。看起来好像是这方幻境快要破了,就连周围的景物也开始扭曲。
看着四周不断扭转的枯树,白幼梨只觉得头昏脑涨,眼前的东西也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原本方才与八爪玄龟缠斗,白幼梨就耗费了不少心力。现在这幻境碎裂,却又让她感到头晕恶心不已。
白幼梨咬紧了嘴唇,最后没支撑住还是跌坐在湿乎乎的地面上。她手掌摸到地面上,恍惚间发现并不是粘稠湿润的土壤,而是干燥的枯叶。
她应当是回到四季峰了,可眼前的一切又并不像是秋季森林的景象。
因为她看见的一方山洞,她此刻正跌坐在山洞洞口。白幼梨惊疑未定,转头朝里看去,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萧依云!
萧依云正捂着心口处,那里鲜血淋漓,她看着白幼梨,眼神冰冷:“师妹,你……”
这……
白幼梨看见眼前的一切,睁大了眼睛。她眼神颤动着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剑,剑刃上的鲜血红得扎眼。
“二师姐……”
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白幼梨脑袋一片空白。她想否认这不是自己做的,可不知为何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吐不出字词。
白幼梨双手颤抖,想要将手中的短剑丢开,可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只得把剑柄紧紧地握着,眼睁睁地看着黏腻的鲜血从剑刃上流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感受到手指上的触感,白幼梨心里泛上一阵恶心。
就在这时,一柄让白幼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灵剑破空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脚步声。
白幼梨转头看去,正好与提着黄泉的江肆四目相对。
江肆看着她,目光像是淬了冰一般的冰冷。
许是江肆的眼神太过冰冷,白幼梨瞬间浑身都僵硬了。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去丢开手中的“证据”,更不能开口为自己解释。
看着愈走愈近的江肆,白幼梨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如同响雷一般。她很清楚,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观感,而只是受了这幅身体的影响。
可很显然,这身体原本也该是她的身体,但为何偏偏此刻不受控制,就连简单的开口也做不到?
“师兄……”白幼梨不受控制地开口唤道,声音颤抖。她倏地甩开手中的灵剑,想要为自己辩解,“你听我解释……”
江肆提着剑站在她的面前,垂眸俯视她,一双黑眸中满是冰冷,“解释?”
他声音冰冷直接,显然不想跟她多废话。他挥手召回灵剑黄泉,踱步行至白幼梨的身边,看着她惶恐的面容,眼神冷漠。
看见这一幕,白幼梨内心一片凄凉,她从未在江肆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就算是她犯了错也不曾见过。
“师兄……”白幼梨再次唤道,她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看见这一幕,白幼梨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可她的双眼不受控制,压根无法移开目光,更别闭眼躲避。
她心知江肆喜欢萧依云,却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做出伤害萧依云那般的傻事,这定然只会让江肆生厌不喜。
很显然,这是另一层幻境,可因为面对的是江肆,白幼梨此刻的心性动摇得厉害。
同时,方才在幻境内八爪玄龟的哭声对她影响也极大。那哭声是为那八爪玄龟所特有,最会迷惑人心,攻破人的心理防线,当时白幼梨极力抵抗,现下这一出对她本就受了影响的心境更是冲击。
最致命的便是,她现在已经快要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
“嗤……”江肆冷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黄泉,手法利落,似乎准备一剑送白幼梨上黄泉路。
白幼梨仰首看着他,有一瞬间被黄泉的剑光晃了眼。眼见着江肆抬起了剑,她却在这时候不争气地走了神。
因为这一幕很熟悉,似乎在很远的梦里见过。
啊,她想起来了,是在涟漪镇吧。
在鬼怨缠的山洞里,她做过这样的一个梦。
她最喜欢的师兄举起剑,要杀了她。
梦中的场景和现在一般无二,渐渐地在白幼梨的眼前重合。
想到这里,白幼梨心中顿时一阵酸涩,之后便突然落下了眼泪。可是她无法动弹,不仅躲不开江肆的剑刃,还只能任由眼泪落下。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好师兄啊,为了其他女人就要杀了你,一点情面也不顾。”
“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他的眼里,可没有你半分影子。”
“原来你们在一起相伴了五年,竟是如此的一文不值,啊哈哈哈哈……”
不知何时,白幼梨的耳边响起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几乎每一句都刺入了她的心里。这些话就像是刀子,把她的心脏剜出来又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的切割。
但是……
“别哭了,哭包,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阿梨,我从未觉得你麻烦……”
“阿梨不哭。”
江肆曾经在她耳边过的话一一浮现。
“师兄,会一直对我好吗?”
她问江肆,会不会一直对她好,会不会一直对阿梨好。
江肆的回答是:“嗯。”
原本不确定的一切,似乎在这一刻都豁然开朗。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白幼梨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眼神中却很坚定。
“啊哈哈哈哈,你师兄眼里没你,心里也讨厌你!”
这幻境中的鬼哭狼嚎还在继续,可白幼梨不会再受到影响。她握紧拳头,伸手捡起身旁的短剑,朝着面前的江肆狠狠刺出一剑,“你胡!”
她这一剑几乎是不留余力,她一点也不想再听到这些想要迷惑她的谎话。
她知晓,就算江肆不会有和自己一样的情意,也不可能会厌恶她到想要杀了她的地步。更何况她不可能加害于萧依云,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就在她刺出短剑的那一刻,幻境中的时间突然变得很缓慢。在白幼梨的眼中,每一丝变化都格外清楚,之后便戛然而止。
白幼梨手中的短剑毫无阻拦地刺入了江肆的腹部,可却并没有鲜血喷涌,相反是一道刺眼的白光。
显然,这个幻境的核心便是江肆这一物象。
“卡嚓卡嚓——”
这是幻境破裂的声音。
白幼梨手中握着短剑,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景物一点一点地破裂,一瞬间地裂山崩。遍布四野的黑暗被驱散,一时间天光乍现,狂风大作。
她望着眼前刺眼的白光,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这也让白幼梨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显得格外的明显。
“卡嚓卡嚓——”
没过多久,幻境彻底破裂,刺眼的光辉也慢慢平息。
在这一瞬间,白幼梨想象过无数种可能,猜想这一次幻境的最后又是什么,是真实还是另一次虚幻?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黑夜和天光的交界处,会再次出现江肆的背影。
江肆手中持剑,劈裂了虚空和幻境,因为太过用力,他手背上还有淡淡的青筋凸起。在虚空破裂的一瞬间,他看见了白幼梨,面上也带上了讶异。
他没想到,自己会和白幼梨在同一时刻破裂幻境。
几乎就在和江肆对上目光的一瞬间,白幼梨就知道面前这一个才是自己的师兄,她没忍住眨了眨眼睛,眨眼间,豆大的眼泪再一次滑落,腮边留下一抹温热。
幻境完全消除后,白幼梨手中的短剑也渐渐消失。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白幼梨再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向下跌倒。
可是她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落入了一个微冷的怀抱。
江肆一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其抱起,另一手按在她的脑后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怀中。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双手颤抖得厉害。
“没事了,阿梨。”江肆声音轻柔还带着颤抖,安抚地轻拍着白幼梨的后脑勺。
可姑娘显然是怕极了,此刻两手搂着江肆的脖子一点也没放松。她也不话,就是把脑袋埋进了江肆的脖颈处,眼泪直流。
其实在这之前,白幼梨都还可以坚持住的,就算是面对强大的妖兽亦或者是令人心碎的幻境,她都没有很坚强。
可一旦看见江肆,投入久违的温暖怀抱,她就控制不住地变得很脆弱。
就算她已经不再是初入苍山的姑娘,现在也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可归根结底她在江肆身边永远都是渴望得到保护的一方。
她浑身冰凉,单靠着本能和直觉把江肆抱紧,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汲取到温暖。
江肆感受到姑娘浑身的凉意,只能抿着嘴唇把她抱得更紧。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找回白幼梨之前他有多害怕,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此时的夕阳早已西沉,天色也渐渐黑了。夜晚的森林总是充满了危险,是以他们必须在夜色完全落幕之前找到过夜的地方才醒。
可过了好一会儿,白幼梨也没有冷静下来。
无法,江肆只好一手紧紧地托着白幼梨的大腿根处,一手去提起先前被他插在地面上的黄泉,按照白幼梨之前的路线往东走去。
白幼梨昨夜落脚的树洞是不能住了,这里魇魔布置幻境遗留了太多的魔气。
不知道过了太久,白幼梨的身子才渐渐回暖。
她个子娇,又爱撒娇,总是会无意识地向别人索取一些温暖。就比如现在,她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窝进江肆的怀抱里,再也不出来。
感受到江肆的平稳移动,白幼梨将自己窝在江肆心口处的脑袋往上挪了挪,没忍住就着江肆的肩头擦了擦眼窝里的泪水。
等擦完后,她又把下巴抵在江肆的肩窝处,可怜巴巴地看着身后变换的风景。
因为方才流了太多眼泪,她此刻的睫毛也还是黏糊糊的糊在一起,眼眶也是红通通的,就像是被欺负狠了的孩子。
伴随着微风吹过,白幼梨混沌的脑袋清醒的不少。
她环抱着江肆的脖颈,两手环过放在他的颈侧。因为方才握了剑,她此刻双手还是冰凉不已,她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太冰了会冰到江肆。
是以,她偏头看了看江肆的表情。因为她趴在江肆的肩头,是以只能看见江肆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下颔。
白幼梨手指挪了挪位置,感受到江肆的脖颈处,自己方才放了手的地方也是一片冰凉。
于是,白幼梨慢慢地挪开了手,转而把双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同时环住了江肆的脖颈,颇有些给他取暖的意思。
她动作幅度很,自以为很心,却不知道她的动作一丝不漏地落入了江肆的眼中。
现在安稳下来,白幼梨便忍不住去回忆幻境中的所见所听,想到幻境最后江肆的表情,又不自觉地难过。
于是她忍不住又把江肆抱紧了些,嘴里声嘟囔着:“师兄……”
“嗯。”
江肆微微侧头,回应很快。
“没事……”
但是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唤道:“师兄。”
“嗯。”
分明江肆的声音就在耳边,可白幼梨就是忍不住去寻求安慰,是以她一路上唤了好多次,似乎要一直听到师兄的回应才能安心。
“师兄。”
“嗯。”
江肆倒也不厌其烦,依旧很耐心地回应。
他对白幼梨,一向是给足了耐心。
天色渐渐晚了,天边的圆月光亮越盛。
白幼梨趴伏在江肆的肩头,脑袋朝着江肆的方向,趁着江肆只看着前方的路,她悄悄地抬眼量着江肆的眉眼。
母庸质疑,江肆的脸是好看的。
不同于靳子琛的温润如玉,江肆更冷。他分明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为偏冷的气质和眼神,看起来并不好相与。
因为鲜少有人近江肆的身,是以也很少人知道江肆的左眼眼角处有一颗痣,离眼眶很近,白幼梨一早便发现。
那颗痣在一定程度上柔化了江肆的表情,可还是掩盖不了他的冷漠。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江肆垂眸轻轻看了她一眼。白幼梨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和江肆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因为天色太暗,白幼梨没看清江肆目光中的含义,只是眨了眨眼睛,眸子润润的还带着一点水光。
好在江肆也没追究她盯着自己出神的事情,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前面的路。
见此,白幼梨也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只看着江肆的侧脸出神。就在方才恍神的一瞬间,白幼梨有些迷糊,差点分不清现在是在四季峰还是五年前的苍山派。
其实白幼梨已经可以下来自己走了,可是她却不想开口跟江肆提。
她和江肆亲近的机会有很多,可像现在这般亲近还是在江肆主动的机会却很少,是以她格外珍惜,一点也不想失去。
所以她选择缄口不言,就让江肆认为自己现在害怕得腿软也没关系。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有些担心,她怕江肆问她。她清楚得很,如果此刻江肆问她是否可以自己行走了,她一定不会撒谎。
可是她不知道,只要她不,江肆其实也不会问。
江肆其实也同她一样,不希望她就此选择离开他的怀抱。而且他也知晓,若是白幼梨此刻要自己走,他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所以他选择不问。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顺着夜色前行。
应当是因为魇魔出现在四季峰,带来太多威压的原因,二人在这一路上都没有遇上其他妖兽,也顺利在距离树洞不足两里路外找到了一个山洞。
在进去之前,白幼梨明显感受到了里面的妖气。
可江肆脚步也未停下。
尽管如此,白幼梨还是安心得很。
果然,江肆带着白幼梨行至洞口时,里面传出了一阵妖兽的低吼,显然是在恐吓驱逐。听着声音,对方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
白幼梨原本也想转头看看,可江肆当即抬起左手按在了她的后脑勺处,安抚道:“你不必看。”
这家伙太丑。
他话音刚落,左手垂下的同时,黄泉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形。动手间,道道剑气形成,围绕在黄泉的剑身周围。
“吼——”妖兽显然是明白了江肆的来意,当即大吼着冲了过来。
下一瞬,剑气横出,尽数袭向洞内的妖兽。
伴随着某种液体喷涌,妖兽的吼声戛然而止,之后便是一片风平浪静,再无声息。
等白幼梨被江肆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之上坐下时,山洞内已经没有了妖兽的痕迹,就连一丝血腥味也无。
虽然江肆已经让她安稳坐下,可白幼梨对江肆的怀抱还是有些不舍,是以还黏糊糊地扯着江肆的袖口处不放。
她现在双手还在发凉,心慌得很。
见此,江肆也只是抿了抿唇,站在她身旁没走动,任由她拉着。
白幼梨假装没发现自己阻碍了江肆的行动,垂头假意去看自己的脚,还不自在地晃了晃。余光中,她看见江肆的袖口处闪过一阵微光。
她熟悉得很,那是四季珠的光芒,是方才击杀了妖兽引起的。看到这,她不由得声惊呼:“师兄,我的四季珠不见了。”
这也是她被困在幻境中,无法向外界呼救脱身的原因。
江肆眉梢微动,瞬间明白这定然是那魇魔一道的手笔,就连那只魇兽也是一样。
先开始他以为那只紫色毛团便是魇魔的化身,毕竟魔力强劲。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显然是不成立的。
那应当只是一只魇兽,是魇魔的魔气化成,同时它也具有魇魔的部分能力,比如吞噬人的梦境。
魇兽原本应当是一直受到魇魔的控制的,但白幼梨本身的心思和灵力都太过纯净,是以让净化了魇兽身上的魔气。
但同时魇兽也影响了白幼梨,它不仅通过吞噬白幼梨的梦境来获取了白幼梨的记忆,还让她感到困乏疲惫,这才让魇魔的幻境钻了空子。
不仅如此,困住白幼梨的幻境也是魇魔根据她的记忆布下的,里面放着的自然也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这种直击人心的幻境,白幼梨并不是第一次遇上,上一次是在涟漪镇。
江肆不知道,白幼梨在这两次幻境中看见的东西是不是同一样。上一次他淡化了白幼梨的记忆,连带着那个梦境。
这般起来,那只光是由魔气生成的魇兽已经那般强悍,它的主人实力如何已经可想而知。而纵观整个魔界,能有这般实力的,便只有七大魔将之一的素商了。
想到这里,江肆眼神一凝。
“哦对了,师兄,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白幼梨出声断了他的思虑。
四季峰极高极大,而且还分了四面,再加上传送法阵,按理来二人没那么容易遇上。可是二人不仅遇见了,还恰巧在白幼梨遇见了危险的时候。
听此,江肆难得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正当他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神色突然一边,目光快速投向另一处。
那是白幼梨身后的石壁上,此刻正趴伏这一条色彩斑斓的细蛇。这蛇是一种妖兽,生得细,可毒性却是一般毒蛇难以企及的。
更可怕的是,这种妖兽喜爱吸食人血,一旦盯上猎物,便要将其体内鲜血吸食殆尽。而且它们来时动静极,几乎不可查,总能在人不知不觉中取人性命。
此刻,那妖兽一双幽黑的蛇瞳正盯着白幼梨的后背,眼中的贪婪一览无余。
江肆皱起眉头,毫不迟疑迟疑,他掌间快速以灵力凝聚出了一把短剑,弯身下去。他一手护着白幼梨,另一手持剑刺入毒蛇的七寸之处。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时间,白幼梨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江肆护在了怀里。转而身后便是一声利剑刺破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一瞬间便想到了刚才,在距离自己不足半尺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不禁摆了脸色。在想到的一瞬间,她几乎是闪电般地转过头,下意识地想要往江肆的怀抱里躲藏。
她速度太快,竟一头撞到了江肆的下巴处。
“啊——”
不止是白幼梨,就连江肆也没忍住痛哼出声,可还是伸手揽住了她靠过来的身子,另一只手随手消除了毒蛇的尸体和留下的血迹。
而缩在他怀抱里的白幼梨连忙抬头,也没顾着自己额头处的痛感,慌张地朝江肆的下巴处看去。
此刻江肆的下巴已经有些泛红,显然方才那一下撞得有些狠了。
白幼梨有些内疚,她抬手想去摸摸江肆的下巴,可手伸到一半还是停了下来,只能愧疚地:“师兄,对不起。”
见她面上满是担忧,江肆心情莫名一阵愉悦。他拍了拍白幼梨的后肩处,轻声道:“没事,不必自责。”
随后,他的目光放在了白幼梨的额头上。透过那一层厚度适中的额发,白幼梨方才撞到的额头处也已经泛着红色。
可白幼梨此刻只顾着担心他的下巴,却也没想到自己。
他无声叹息,抬手将她的额发抚上去,露出了她光洁白皙的额头,细细查看她的伤处。
白幼梨有些无措地随着江肆的力道微微抬起了头,望着对方的下颚处,只手上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没有话。
她现在本来就年纪,整张脸看上去还略显稚气。现在将额发被抹上去,整张脸看起来更显了。
就在白幼梨无所适从,有些走神的时候,额上突然一点冰凉。
只见江肆伸出食指点在她方才撞上他下巴的泛红出,问道:“痛吗?”
“有一点……”
但是师兄的指尖好凉,又没有那么痛了。
听此,江肆随手从腰间玉佩中拿出了一瓶伤药,取出一点膏状的灵药细细涂抹在了她的额头上。药效发挥得很快,白幼梨只觉得额间一点清凉,随后便消散不见,只剩下微微暖意。
连带着方才的那一点痛感,也都消失不见。
等确认白幼梨额头的那一点伤处好了之后,江肆才松开按住她额发的手,把她的额发放下来后,轻轻地给她重新整理好。
江肆面色不改,眼神虽然很平静却也看得出一点温度。他手上的动作也很轻柔,似乎想让每一丝头发都回到之前的位置。
这分明是一只用来持剑的手,因为数年的练剑,指根处还有一层薄茧。江肆用它斩杀了不可计数的妖兽,此刻却在给一位姑娘轻轻地整理额发。
白幼梨仰头看着江肆的下巴,有些走神。等江肆放下手后,她目光追随着江肆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恍然间对上江肆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发,借以掩饰内心的羞赧,“谢谢师兄。”
经过这一个插曲,她倒也忘了方才在问江肆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的事情。
夜半时分——
山洞的正中央,一堆柴火燃得正旺,红色的火花不断跳动,照亮了一整个山洞。洞外微风吹拂,吹得树叶不时地哗哗作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经过一天的折腾,白幼梨已经累极。此刻的她正缩作一团睡在火堆旁,身上盖着一层白狐狸毛,睡得很沉。
从到大,白幼梨就很乖,就连睡觉也很安静。
就像是现在,她安静地窝在白狐狸毛里面,睡颜恬静,呼吸声也很。火光跃动之间,卷翘的长睫在她的下眼睑处留下了一点阴影,看得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深沉了。
若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缩成一团的白幼梨一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另一手却探出被窝拉住了江肆的衣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安全感。
江肆坐在白幼梨的身侧,一手护在她的后脑勺处,目光投放在不远处的火光上。
就在这时,白幼梨轻轻动了动手指,他随即敏锐地低下头去。只见姑娘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此刻正轻轻蹙着眉头,朝后转头。
她的脑袋一转,正好落入了江肆的大掌中。白幼梨方才放在心口处的手落在了外边,就连身侧的狐狸毛也从她颈间滑落。可就算是这样,她拉着江肆衣角的手也没有松开。
秋季夜风寒凉,白幼梨又刚丛梦魔的幻境中脱身,身体正是最疲乏最容易受伤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如此,江肆才会拿出皮毛让白幼梨盖着睡觉。
江肆似乎有些无奈,他看着少女脸颊处因为久睡而出现的红晕,心下却是软软的。他弯腰轻轻牵起姑娘落在外边的手,放在她的身侧。
随后,他又去捡被掀起的白色狐狸毛,重新盖回姑娘的身上。因为弯腰,他护着白幼梨后脑的那只手微微挪动。
这似乎让白幼梨有些不舒服,也跟着动了动脑袋。
脑袋偏转间,红润的嘴唇轻轻掠过了江肆停留的嘴角,留下一抹温热的轻吻。
江肆轻怔一瞬。
也就是在这一瞬,心跳如鼓,迟迟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