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落的那一霎那，张萍用手托住了林蓓蓓的后脑，瘦削的身躯牢牢罩住林蓓蓓的关节。

    急救的医生赶来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昏迷的张萍松开手。

    林蓓蓓没事，只是稍微有一点擦伤。

    做了肉垫的张萍昏迷了很久，全身多处骨折，医生张萍这年纪骨折至少要大半年才可能恢复，麻烦的是脑袋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即使醒了也可能有后遗症。

    林语琪怔住了。

    她对张萍没有亲厚的母女情，在此之前她曾经对张萍厌烦过，同情过，甚至在某些时刻看不起这个活得懦弱的女人。

    然而此刻，林语琪有些恨张萍，恨她识人不清，恨她多余的善良，恨她不懂多爱自己一些。

    “你要争气一点，要醒过来啊，这一次，不为任何人，只为你自己！”隔着重症监护室那扇门，林语琪在心中跟张萍对话。

    希望，她听得到，听得懂。

    穆泽洋的手伤得不轻，按着医生的法，可以再晚点来，直接废了这只手。

    在林家旧房子的时候，林语琪给穆泽洋大概包扎了一下，暂时止了血。到医院拆纱布的时候，纱布已经被血洇红，跟手上的肉粘连到了一起。医生给了穆泽洋一团纱布，让他咬在嘴里，然后用手术钳剪掉了粘连的部分，露出了新肉，周围还有青肿。

    林语琪看着穆泽洋额头不断渗出的汗，心里像塞了一团很重的棉花，塞得严实，不留缝隙，让她难以呼吸。

    “粉碎性骨折，你是怎么忍住疼的？不想要这只手了？”医生对这种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很无奈，言语也是很犀利，“先去拍片，看一下具体位置，然后准备手术吧！”

    看到穆泽洋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握着林语琪，医生也有些生气了。

    “行了，别秀恩爱了，还不赶紧去？再耽搁，神仙也救不了你的手！”

    穆泽洋并没有秀恩爱的意思，他只是猜到了林语琪的心思。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对于林语琪来，无疑会有很大的冲击。

    这也极有可能是他们将要共同面对的一个坎儿。

    从拍片到穆泽洋进手术室，林语琪都没有讲过话，医生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在穆泽洋进手术室之前，她紧紧地拥抱了他，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咽了回去。

    “好了，别怕，手术。”穆泽洋轻轻拍拍林语琪的背。

    林语琪默默地点头，又紧紧抱了一下才松手，挤了个想要灿烂实际上却有些难看的笑容给穆泽洋。

    她坐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今天是她二十六年来在医院待的时间最长的一天，也是她穿梭于手术室和重症监护室之间频率最高的一天。

    林立江是在好几天后才来医院看了一次张萍，据之前在国外谈生意。

    看到不省人事的张萍，他并没有什么表情。

    林蓓蓓绑架林语琪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几天了，林立江该知道的早已知道了，于他而言，这就是一堆脑袋不清醒的女人们之间的争斗，谁输谁赢都不重要。

    可能稍微有点区别的是输家会从他的姓名簿上被除名，而赢家能获得在他身边多活一些时间的机会。

    在医院回廊里相遇的时候，林语琪和林立江对视。

    “要回林家么？”林立江像例行公事一样问。

    林语琪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林立江拿出烟盒，朝外走了几步，继续道：“回了林家，你还是我林立江的女儿，你可以继续当公主，什么也不用做，偶尔陪我和你妈一起出席一些场合就行了。”

    这口气，像是在谈一桩互惠互利的生意，更像是在做一场华丽的施舍。

    从头到尾，林立江就什么都知道，知道林蓓蓓是他和胡月的私生女，知道林语琪是他和张萍的女儿。

    然而他却还是纵容了林蓓蓓的恶行，还配合她将林语琪赶出了家门。在林蓓蓓被绳之以法之后，他没有多关心一个字，她就像一个弃子从棋盘上彻底消失了。

    对于林立江而言，他需要yu望的发泄和情感的征服，于是胡月成为了他的女人。

    他的生意需要一个让外人看起来和睦温馨的家，张萍这个糟糠可以让他成为一个被人称道的好丈夫。

    他需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让他扮演好爸爸的角色，也让他能够与豪门贵子们来往更密。

    林蓓蓓的出现可能是意外，但也不是坏事，林蓓蓓比林语琪更懂得如何勾搭取悦那些公子哥儿，所以林蓓蓓要林语琪下线，那就由着她，林家少一个女儿，也少了很多麻烦。

    当林蓓蓓消失之后，他的好丈夫好爸爸形象依然需要继续，与贵子们的关系依然要维护，而林语琪作为他眼跟前的乖女儿，就又可以归位了。

    真是得一手好算盘！

    林语琪强忍着翻上来的恶心和想要冲上去林立江的冲动，冷冷地对他：“林老先生想多了，几年前的DNA鉴定报告写得很清楚，林家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作为曾经的林家人，我想劝您一句，天道轮回，还请您为了自己，也为了您的家人，多积福报，适可而止。”

    完，林语琪头也不回地朝病房走去，她一秒都不想跟人渣多待。

    穆泽洋吊着石膏绷带在病房里半躺着，本来手术完想直接回家，但他看林语琪一直很担心张萍，便主动跟医生提出要在医院住院等恢复，这也让他的主治医生吃了一惊，以为他劫后余生知道惜命了。

    “怎么了？不是去看林伯母，怎么回来一脸的愤恨？”

    穆泽洋看林语琪回来就一声不吭地闷坐在床边削苹果，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语琪咬牙切齿地甩了一句：“遇到林立江了，他问我要不要回林家！”

    对于林立江，穆泽洋原本也没有太多好印象，这人冷漠、无情、贪心，他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没想到林立江会无情和无耻到这种地步。

    “那你怎么的？”

    “我告诉他，我是穆家人，不是林家人，让他不要痴心妄想了！”林语琪愤愤地咬了一口苹果。

    穆泽洋噗地笑出声，“你把削给病人的苹果吃了……”

    “嗯？谁这是给你的？”林语琪死不认错，“……不过，看你这么可怜，给你吃一口吧……”

    她把苹果塞到穆泽洋嘴里。

    能这样照顾病人的，也就只有她了！

    一个星期后，医生穆泽洋的手基本稳定了，可以回家养着了，虽是私立医院，但浪费床位资源也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行为。

    穆泽洋也只好收拾着准备出院。

    家里仔仔老早被送到了爷爷奶奶那里，已经电话来了好几次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穆泽洋和林语琪只因为林语琪有点受惊吓找了个外地的静谧之处休养一段时间，也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哄住家里两个老的，要是让他们知道穆泽洋的手粉碎性骨折，怕是一家子都得住医院了。

    在穆泽洋出院的当天，重症监护室那边也传来消息。

    张萍醒了。

    而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张萍的意识出现了紊乱，停留在了二十岁以前。

    “这是什么意思？”林语琪问医生。

    医生耐心给林语琪解释：“病人在摔下来的时候有一定程度的颅脑损伤，海马体受损，引起脑部记忆存储功能区域病变，依据病人目前的症状来看，像是逆行性失忆，但也不能完全肯定，还有一种可能，现在的失忆是来源于病人强烈的精神创伤，病人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人一些事……”

    张萍躺在病床上，表情平和，眼神偶尔会有些失焦，但很快又会调整为正常状态。

    林语琪看看张萍，她的四肢还都被绷带和石膏固定着，只有眼珠转的时候会多增一些生气。

    “医生，这个失忆，会恢复吗？”

    医生摇摇头，“很难，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们也见过很多病例，在发生一些特殊事件的时候出现了一过性失忆，后期又会恢复正常。”

    林语琪宁愿相信失忆是张萍主动选择的，虽然是一种逃避，但于张萍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十岁的时候，张萍还不认识林立江，她人生的悲剧还没有开始上演。

    让一切回到原点，回到内心最美好最纯真的时候。

    医生的建议是等张萍能够拆掉石膏就办理出院，然后找一个适合静养的地方，张萍需要从外在到内心的宁静，容易引起她情绪激动的人和物最好都远离。

    林语琪将张萍送到了市内最好的疗养院。

    没有知会林立江。

    实际上，林立江也并不关心。

    他自上次来医院听张萍可能醒不过来之后就再没来看过她一眼，他不想在一个半死/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家疗养院只给高端VIP开放，人不多，林语琪特意去做了实地考察，除了有好的康复设施之外，还自带了高端医疗，非常适合张萍休养。

    这样林语琪也能放心一些。

    跟张萍道别的时候，张萍忽然紧紧抓住林语琪的衣襟，不肯放手。

    “别怕。”林语琪给张萍拢了拢鬓间的发。

    “来看我。”张萍很声地。

    林语琪悄悄扭过头，抿着唇冲着天空眨掉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嗯，好。”

    她回身给了张萍一个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