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红豆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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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里,晓珠想了一夜。

    冬青的有理,按照县令大人的人品来看,处置了沈家,或许真有他的道理。只这道理,她暂时还看不懂。

    禾之事之后,她明明已然想开了,又因自己胡思乱想,做了奇怪的梦,频频出错,惹得他心忧。

    县令着实也不容易,放弃侯府的高贵身份,千里迢迢来到这西南城,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他白日办公,管理南屏县一城的大事务;闲时要四处去寻找那位盈盈姐;还要督促灵萱的功课、照顾秦嬷嬷的想法。

    他有那么多烦心事,却还护着她——一个卑微厨娘,给她银子,教她读书写字……

    晓珠从来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心中不安,翻身起来,去厨房泡了一盆红豆。

    县令大人今夜醉酒,明日许会头疼,她想为他做道红豆圆子羹。

    翌日,裴屹舟果然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克制得很,极少醉酒,偏偏每年的那几天,就控制不住。

    他想起昨晚上似乎看见了盈盈,又想起考了灵萱和晓珠二人的功课,似乎还吓着了她俩。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具体如何。

    晓珠敲了门,端着碗进来了。

    她今日穿着黛色的短袄,腰间系着蓝布的围裙,袖子扎得挺高,可能是因为刚在厨房烧了火,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总之,在裴屹舟的眼中,这姑娘挺精神的。

    晓珠福了一礼,垂眼道:“大人安。”

    裴屹舟看她眸子虽垂着,却亮晶晶的,不似往日畏葸,他心情大好:“晓珠安,端着什么?”

    晓珠咬了咬唇,当真挺直了腰板,看着他,道:“昨日大人似是喝醉了,宿醉后容易头疼,晓珠熬了红豆圆子羹,请您尝尝。”

    裴屹舟接过碗,奇怪这姑娘怎转了性,又先反省自己:“昨晚上我喝醉了,又考你与灵萱的功课,可有凶着你们?”

    晓珠递碗的手抖了抖:“没……没有。”

    裴屹舟便以为昨晚抱了盈盈,是在梦里了,而那时候的盈盈,还没有现在的灵萱大。

    晓珠见他在沉思,生怕他想起昨晚上的事儿来,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解释道:

    “大人知道,我以前是沈家的人,大人查抄时,我就在当场,被吓住了,以为您是坏人。昨夜冬青哥儿才醒了我,实在是……”

    裴屹舟暗想:这个冬青,成日胡八道!口中却和气地道:“你不要怕,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

    晓珠垂首称是,自此,这纠纠结结的心思到底是过去了。

    裴屹舟接过碗,尝了一口,红豆绵软、圆子黏糯,颜色红红白白,甜度清清浅浅,十分合适。红豆圆子这类甜品本是女子爱吃的,他从未尝试过,今日一吃,倒颇有滋味。

    “甚好。”

    晓珠微微笑了一下,欲要退下。

    “慢着。”裴屹舟好像想特意逗弄逗弄她,让她多与他几句话,“这道红豆圆子是如何做的?”

    其实,所有菜色里,炖煮的菜品总比煎炸之类的容易一些。像这道甜品,虽则要多花些时间,却不怎么费工夫。

    红豆很硬,须提前一夜发泡,再入锅中炖煮半个时辰。用糯米粉调制面团儿搓成圆子,下入锅里,再与红豆一起煮。

    到了红豆软烂、圆子熟透,加入桂花与冰糖,这道甜品便成了。

    晓珠慢吞吞完,县令“啧啧”两声,道:

    “晓珠你可要留在我家做厨娘,你若是走了,莫灵萱不答应,我都不习惯了。”

    约莫是醉后,他只着了日常的石青色袍子,斜斜倚在圈椅上,两条长腿懒懒地伸着。阳光从窗棂泄下,洒满他半个身子,活脱脱是潇闲散雅的气质。

    晓珠从来见县令都是威严冷肃的,少见得有这副模样。

    一时之间,她想起昨天晚上,县令将她当作了盈盈姐,非要抱住她……又想起那夜的梦……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起,她也分不清了。

    幸好县令低头在吃圆子,不曾注意。

    想了一会儿,晓珠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口齿伶俐地道:

    “大人、灵萱、嬷嬷与冬青,对晓珠都很好,晓珠也不想离去了。既如此,麻烦大人为我写封聘书。我已去听过,如今厨娘的市场价是二钱银子一年,大人就以这个数儿写。”

    她原想等县令吃了圆子再的,既然县令主动提了,她便顺着话了。

    “做锅子那日,大人让冬青哥儿给了我五两银子,这些日子厨房开销,还剩了三两二钱,这是剩下的银子和具体的账目。”

    晓珠毕,呈上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囊和一张纸。

    裴屹舟搁下碗。

    他虽从侯府出来了,可也不靠朝廷这点子俸禄过日子。他有的是钱,从不在乎这些银子。然他转念一想,晓珠这样做也对,账越明,越清楚。

    便凝神看去,纸上画着些圈圈叉叉,有的像一个香菇,有的涂红了,应当是肉,有的绿绿长长的,是葱条。想是晓珠不会写字,便自己画了图案。

    裴屹舟低声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

    晓珠不好意思,脸色微微发烫,不过这次,她再没有低下头去了。又听县令道:“不过,再有两三个月,这些字你便都能写了。”

    晓珠想起来,道:“照理,还应给大人束脩费的,可以从我的月钱扣。”

    裴屹舟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你若交了束脩费,灵萱该当给你友情陪学费了,数目还不。”

    晓珠想起,她没去之前,灵萱成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的模样,便也笑了。

    裴屹舟悬腕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一张聘书,交给晓珠,又道:

    “秦嬷嬷年纪大了,不想看账。你去找冬青,从他那里支六十四两银子,六十两作家里一年的饮食开支,每月五两——”

    “我知你会多了,只有时候有些别的用处。譬如几日后,夏知府就巡视到了南屏县,这时候,饮食上开支自然要大些。”

    “这六十两,你把账记着,多退少补,年底秦嬷嬷或是我来查。剩下的四两,是你的工钱。”

    晓珠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了算,回了话:“我的工钱当是二两四钱。”

    裴屹舟:“我们家到了年底都发压岁钱,多的便是你的,冬青去年拿得可比你多呢。”

    晓珠都十五岁了,可以相看人家了,更有那些狠心的爹娘,早早把女儿嫁了换钱的,她这岁数,可能都怀上孩子了。在裴家,却还拿压岁钱……

    但县令已把话到这份儿上了,她又想攒着钱开铺子,便应了,收了碗,甜甜蜜蜜地回了厨房。

    裴屹舟吃完了红豆圆子,头果然也不疼了,嘴里还有一丝丝的甜味儿。

    他正拿起册子,正要看看来日夏知府到南屏县的行程安排,忽见得桌上晓珠留下的那个绣着兰花的香囊,蓝花绿叶,绣工精密细致。

    他拿起来嗅了嗅,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裴屹舟幼年失恃,成年后又君子端方得很,甚少与年轻女子交道,没见过这些东西。

    忽的,儒平那天在院子里的话蹿入他的脑海:“往年阿爹阿娘和我,也像县令大人、晓珠姐姐这样和我这样,坐一桌子吃饭,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秦嬷嬷成日催他生孩子,他从未放到过心上。只今日,酒后吃了晓珠的红豆圆子,听晓珠些琐碎的厨房之事,又看见这个兰花香囊,他陡然间起了一种憧憬……

    一家院儿,炊烟袅袅;两个孩子,树下嬉闹;秋风吹走夏月,三餐四季蹁跹而过。

    屋外“咚”的一声闷响,约莫是冬青劈柴劈歪了,也劈醒了裴屹舟。

    他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儒平孩子乱,我怎么也犯起糊涂来了?”

    作者有话要:

    哈哈,本书最大的预言家——可爱的儒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