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肉臊刀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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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风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 想是晓珠正在穿衣服。

    从来冷静自持的裴屹舟,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快走!”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岂料, 屏风里又有了声音:“二姐,别走呀,快来洗个热水澡,不然要得风寒。”那软糯糯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娇滴滴的姑娘似乎一面着, 一面正往这边走。

    裴屹舟有些慌了,三步并作两步, 走得飞快, 还“哐当”一声关上了门,力道之大, 带得门框狠狠地一震。

    时辰还早,天尚未大亮,四下里也没点灯, 靛蓝的天色下,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不甚清明。

    裴屹舟健步如飞, 回了西屋, 以为谁也没发现,殊不知, 正要从东边屋子开门出来的秦嬷嬷, 把一切都尽收了眼底。

    她家自来端肃冷漠、对女色置若罔闻的少爷, 怎的面色微红、慌里慌张地从晓珠的屋子里出来,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

    少爷行得正坐得端, 一不嗜酒,二不贪财,三不好色,要不是年轻帅气头发还多,简直活成了个苦行僧,他能有什么亏心事儿呀?

    秦嬷嬷正奇怪着,过了一会儿,那厢的门又“吱溜”一声半开了,门里探了个头出来,转着脑袋四下乱瞅,不是晓珠又是谁?

    她身上的外裳松松地披着,中衣的领口也没系好,头发还水淋淋的呢。

    秦嬷嬷恍然大悟。方才,晓珠等二姐去洗热水澡。可二姐在热烘烘的被窝里,闭着眼睛喝了姜汤,死活要赖在床上睡觉,怎么也不肯起。秦嬷嬷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有风寒之兆,就没有勉强。

    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是换衣服又是铺被子的,安置裴灵萱一通折腾下来,就把洗澡这事儿给忘了。

    此时一见,蓦的想起,少爷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该不会是撞见了晓珠洗澡吧?

    秦嬷嬷越想越兴奋,捂住嘴低声笑了起来。

    那可敢情好呀!自己这百八十种手段都还没出手呢,少爷自己就起了反应。

    她早就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就不信,娇滴滴的晓珠不把生龙活虎的少爷,弄得欲-火-焚-身。

    秦嬷嬷又去与晓珠解释,是裴灵萱调皮和她躲迷藏玩儿呢,现下已经回屋睡了,让晓珠多睡会儿,中午她亲自下一回厨。

    晓珠昨晚着实没睡好,又有点儿着凉,人迷迷瞪瞪的,稀里糊涂就应了,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她洗漱了,午饭都摆好了。因天气渐渐冷了,一家人重新在正厅里吃饭。秦嬷嬷是北方人,做了拿手的刀削面,配了番茄炒蛋、茄子肉末、青椒肉丝三种臊子,还在东市买了几样卤味吃。

    刀削面做得劲道,形似柳叶,棱锋分明,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削出来的。

    番茄炒蛋,红红黄黄的,香浓多汁,还点缀了碧绿的葱花。

    茄子肉末与青椒肉丝两样,都油滋滋的,加了晓珠腌制的豆瓣,肉香四溢。

    晓珠见了,吓了一跳。没听过家里有资历、形如半主的老仆做饭,拿了工钱的厨娘躲在屋里睡觉的。

    “嬷嬷,您怎么……我……我……”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愧难当,支支吾吾的半天不出话来。

    秦嬷嬷笑眯眯的,柔声道:“好孩子,昨儿个晚上,多亏了你用衣裳捂着灵萱,早上我都看见了。别看那孩子长得肉墩墩儿的,最是怕冷了,若不是你,可能现在都病倒了。”

    她拉着晓珠的手,两人一同坐了下来:“你昨晚上也受累了,我老婆子做顿饭有什么,许久不动,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见秦嬷嬷如此,晓珠心里略略好受了些:“嬷嬷到哪里去了,二姐还呢,我是大人了,理应照顾着她。”

    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照顾裴灵萱,出发点不是谁是主谁是仆,而是因为她是大人,灵萱还是孩子。

    禾的事情触动了她,昨夜县令的话也启发了她。她要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做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仆人、谁的婢女。

    秋日的正午,天高云淡,十分怡人。两人闲聊着,秦嬷嬷把晓珠上上下下一通好夸,直夸得她臊得慌。恰此时,裴屹舟回来了,后面跟着垂头丧气好似挨了训一般的冬青。

    晓珠连忙起身,让他们先入了座。

    只她心下奇怪,往日县令见了她,总要温和地笑笑,再不济,也会点点头。怎么今天,像没看见她似的,直接略了过去?

    难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她的气?

    县令看起来冷冷的不高兴,秦嬷嬷却格外热情,喜滋滋地招呼大家:“今天我手痒,做了点儿面食,大家随便吃吃,比晓珠是比不上了,比冬青哥儿的应该是好吃点儿。”

    冬青听了,蔫头耷脑的,那意思好像在:夸晓珠就夸晓珠,又拉上我作垫脚石!可他又不敢顶嘴,也不话,一门心思嗦面。

    晓珠方才就一直受趣儿,加上她刚睡醒不久,脸蛋儿红扑扑的,声音也有点儿瓮,不好意思地道:“嬷嬷快别笑话我了。”

    “哪里是笑话你,你看你这双手,纤纤长长的,嫩葱一般,像个闺秀姐的,哪知道做出来的饭这般好吃?”

    晓珠粉面发烫,岂料秦嬷嬷又叫着县令道:“少爷,你,是也不是?”

    晓珠知道,县令大人今日从进了院儿里,一眼都没看过她。这时他忽的一下被问到,下意识的,真的往这边看来。

    晓珠以为县令还在生气,有点儿紧张,连忙缩了手,欲要往桌子下边放,竟被秦嬷嬷一把抓住了。

    两相对比,一只手是老年人的,皱皱巴巴的,一只却柔白细嫩,当真看不出是做惯了事儿的厨娘的手。

    裴屹舟看了这边一眼,又猛的收回眼神,只了个“是”字,面色更不好看了,也跟冬青似的,一门心思吃面。

    晓珠眼见他如此,心中害怕得很,县令一定……一定还在生气呢。

    秦嬷嬷似也发现了,松了晓珠的手,对裴屹舟道:“少爷近来公务繁忙,胃口也挺好,多吃点儿。”又转头向晓珠:“少爷最爱吃这番茄炒蛋的臊子,在你面前呢,快给他添点儿。”

    晓珠站起身来,春葱十指伸出去,欲要拿县令面前的白碗。却见青年似愣住了一般,盯着她的手,一瞬不瞬的。

    晓珠讪讪收回手,坐了下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嬷嬷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发话了:“晓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上少爷罚了你,委屈了,连帮少爷添些菜也不愿?”

    晓珠腾的一下站起:“没有没有,晓珠决没有一丝委屈。大人昨晚上的话,对极了,我全都记着呢。”

    这是实话,昨晚之后,她佩服县令,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罢,立马端了白碗,添了大半碗菜。

    裴屹舟起先看晓珠手出了神,想起早上的事儿,心中乱得很,也没注意到秦嬷嬷他们在些什么。

    到晓珠添菜时才发现,于是抬起了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目光平平抛出,正正与晓珠挺挺的胸-脯齐平。

    忽的,一红一白、两朵娇艳欲滴的芙蓉花撞入他的脑海里——正是在那个位置——浅绿锦缎如肌肤般的丝滑触感,仿佛重又回到了他的指间。

    心里痒酥酥的,什么地方又在蠢蠢欲动了。

    他也腾地站起了身。

    “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马上就要走。”罢,大步就跨出了院门。

    吃得正香的冬青被迫搁了碗,追撵不及:“大人,大人,等等我。”

    秦嬷嬷早就看穿了一切。她家少爷是个内外冰火两重天的人。别看他方才面不改色、冷静自持,内里一定在蹿火苗呢。

    她按住冬青,脸上的褶儿笑得全然舒展开了:“你慢慢吃,少爷的事儿他自己去解决。”

    *

    此后,一连几日,晓珠都没怎么见着县令。倒不是像查封万花楼一般,一点儿人影也见不着,而是……而是县令有意避着她似的:

    吃饭的时候,他总让冬青端到屋子里去吃;在给她与裴灵萱上课时,话也少了许多……以至于,晓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她不怕他了,他倒躲着她来了?

    但她并没有深想,当今第一要紧的事儿,是她要攒钱开吃铺子。

    夏知府之行,乱了她原本的节奏。譬如,开铺子卖什么,才尝试出一种香糯鸡爪。但鸡爪这种东西,不够大众化,没由来的,有些人爱吃得很,有些人就不爱吃,比如县令大人……

    她需要找到一种既便宜,食客的接受度又高的食物,来作为自己吃店的开张之作。现在,夏知府的事情已了,正是她实施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了。

    一场绵绵细雨之后,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晓珠觉得时候到了,与秦嬷嬷交待好,背着背篓出门去了。

    秦嬷嬷笑眯眯看着晓珠出了门,先去东市逛了一场,又在屋里睡了会儿觉,接着,掐着时间,火急火燎地去县衙找裴屹舟,一边跑一边喊:“少爷,不好啦,晓珠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