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椒盐蘑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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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珠从雾灵山上采了一背篓的蘑菇回家, 裴县令却让守在城门口的冬青叫走了,锦官城有急令。

    秦嬷嬷正在门口望着她呢,见了马上卸下她背上的背篓, 关切问道:“晓珠可辛苦着了?”

    又东问西问,问两人昨晚吃了些什么、住在哪儿、如此寒夜冷不冷之类的话。还拿眼睛上上下下量晓珠,看颈子、看腰、看屁-股,好像想从身段上看出她破-身没有似的。

    晓珠以为秦嬷嬷当真是关心她,感动地道:“嬷嬷放心, 县令大人把被子让我盖了, 一点儿没冷着呢。”

    秦嬷嬷笑容登时僵了。

    什么?不在一个床睡的?!孤男寡女、赤-天-露-地的,还有洗澡的那桩前事儿, 两人竟然还清清白白、相安无事?!

    她都快气昏了。怎么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那时还古板守礼?两个榆木脑袋!

    晓珠可不知道她的心思, 一门心思想着自己采回来的蘑菇。

    上次的香糯鸡爪,虽则有裴灵萱、周儒平这等爱到骨子里去的, 可也有县令大人这般碰也不碰的。且那生鸡爪虽则便宜,到底还是得花钱。

    蘑菇就不同了,味道鲜美、人人爱吃不, 一个子儿不花,春天和秋天随时上山, 都能采下一背篓来。

    另有一点, 鸡爪本身质地硬、腥味重, 需放重料经长久烹制乃成,蘑菇本身就好吃, 只需简单炸制, 裹以椒盐, 美味便成了。

    晓珠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干就干。

    将昨日的蘑菇撕成长条、洗净、捏干水分, 加盐巴与香料粉增加底味,再加鸡蛋液、面粉与水,调制裹匀。

    起油锅,烧制五成热时下蘑菇炸,蘑菇变金黄后捞出,再复炸一次,撒入花椒粉、盐巴混合的椒盐,这道简单又鲜美的椒盐蘑菇便做好了。

    这道菜虽简单,却也有几个关键所在。

    其一,蘑菇的水分要尽量捏干,这样油锅里的蘑菇不会炸锅、吃起来也较为干爽有嚼劲儿。

    其二,炸的时候火要,用火高油将蘑菇的香味慢慢激出来,也不至于变糊。

    其三则是,第一遍炸完后还需复炸,如此,蘑菇金黄中带着微焦,嚼起来酥脆爽口。

    晓珠先炸了一碟子,自己尝了觉得不错。

    炸物的油香混合着蘑菇的鲜味儿,还有椒盐麻麻的、微咸的味道。

    口感则是先酥脆再嫩滑,最后在口中嚼烂了,又是脆又是嫩的。虽没有肉,却只觉得万般滋味都在这一块儿中了。

    裴灵萱是个狗鼻子,往日晓珠做饭的时候,只要将肉往锅中一放,油烟子还没冒出来,裴灵萱就会蹦蹦跳跳蹿进厨房,或是威逼、或是撒娇:

    “好晓珠,热乎乎的最好吃,快把长筷子拿来,再搬个凳子给我踮脚,我要直接从锅里夹!”

    今天也不例外,从晓珠炒椒盐那一刻起,她就丢下了作业,往厨房里跑了。只今日用了热油,晓珠怕油星子乱溅伤着她,早早就从里面把厨房门锁了。

    裴灵萱便扒拉在窗户上,眼巴巴儿地望着:“好晓珠,好姐姐,好奶奶,你在做什么呢?快给萱萱尝点儿?”

    若她不是侯府出身,从学了极严的规矩,只怕此时,哈喇子都要流一墙壁了。

    儒平也来了,和她一起扒拉在窗户上,还“雪中送炭”地塞了一根麻糖在她嘴里,免得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漏了出来。

    可晓珠背对着窗户,在里面一门心思地炸蘑菇呢,一锅油滋滋的,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响动。

    外面窗户上,那香喷喷的油味儿飘啊飘的,那炸的时候的滋啦滋啦声,那炸好的金黄酥脆放在碟子里,闻得到、听得见、看得着,就是吃不到嘴里去,灵萱与儒平魂儿都快勾得没了。

    等晓珠炸好了,开了厨房门,端了碟子出去时,就见两只馋狗儿眼睛都饿绿了,虎视眈眈地望着她手里的东西。

    她愣了一下,把碟子放在窗台上,赶忙就溜回了厨房,只听外面一阵噼里啪啦、咚咚锵锵地乱响。不过一会儿,儒平衣衫凌乱、鼻青脸肿地进来了:“晓珠姐姐,炸蘑菇还有吗?”

    晓珠道:“还多呢。”

    她怕上回香糯鸡爪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的情况再次出现,特意多炸了一些。她预备送给周围的邻居尝尝,来试试椒盐蘑菇是不是人人都爱吃。

    晓珠又看儒平挂了彩的脸,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既让着灵萱,起先又何苦去抢?”

    儒平吃得两颊鼓鼓:“抢来的才香呢,我就爱逗灵萱玩儿。”

    不一会儿,衣裙整齐的裴灵萱也进来了。一大篮子椒盐蘑菇呢,两人也不抢了,就着晓珠鲜榨的甘蔗汁,一口蘑菇一口汁,一口鲜香一口甜,吃了个肚皮腆腆。

    待他二人吃饱喝足了,晓珠才道明了自己的计划,要去送给邻居,看这椒盐蘑菇挑不挑食客。

    儒平是个机灵鬼,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姐姐若送给周围邻居,为不拂了你面子,无论他们爱吃与否,都定然只会好话。如今也快到过午时候了,不若送到我家铺子上去,不动声色混在工人们的菜里,看他们怎么。”

    儒平家的绸缎庄不是简单的售卖铺子,而是从纺线、织布、染制、乃至绣花等一条完整服务的大铺商户。

    染布需要力气大的成年男子,绣花则要心细如发的绣娘。还有些孩子,随着父母来下手,挣点零用钱。

    因而他家那里,最是能检验一种食物是否大众、是否老少皆宜。

    晓珠便应了,一大两三人,各挎只篮子,白布下装着满满的椒盐蘑菇,往周记绸缎庄去了。

    第一处去的是染坊。时值巳时初刻,染坊的汉子们都端了大瓷碗,呲溜呲溜地大口嗦面。

    周家待工人宽厚,别家工时再长也只包三顿饭,他家却是四顿,便在巳时初刻多了一顿。因倒料、搅布等都是力气活儿,染坊工人这顿加餐便都吃面;而绣房里的绣娘们,则是吃些水果、点心,望望远方,休息眼睛。

    工人们吃着面,晓珠三人躲在侧屋里偷看。

    起先大家都不去动那碗椒盐蘑菇,只吃自己碗里的面。直到一个人碗里的面见了底儿,似是没吃饱,才勉强夹了一筷子。

    不夹不要紧,这一夹,他失声叫了起来:“天爷唉,这东西是个啥?恁这般好吃?”

    余下人也拥了上来,一会子工夫,那碗椒盐蘑菇就所剩无几了。几人你推我搡,想让一人去问厨房,这东西是啥,明儿个还做不做。

    便在此时,一个工人叫起来:“王二,你怎的往口袋里装?”

    无论在哪家做工,都有规矩,吃的时候随意吃,只不能带回家去,以免助长偷鸡摸狗的风气。

    那王二四十出头,身量比旁人上一圈儿,唇下两撇八字胡一动一动的:“嘘——,各位好兄弟们,别叫管事的听见了。”

    他倒翻着口袋,声道,“我只揣了一根儿,因这东西实在好吃,想带回去给我娘子尝尝。若她知道我吃过她没吃的好东西,定要揍我。”

    旁人听闻,都哈哈大笑起来,也不去管他私下挟带了。

    这王二是个有名的妻管严,娘子让往东绝不往西,让买酱油绝不买醋,左脸挨了,主动把右脸也伸过去,最后,还要问娘子手疼不疼。

    众人不曾想,现在王二娘子不在,他倒还怕她长着千里眼儿呢。

    这情形着实可爱,透过侧屋门缝儿偷看的晓珠和裴灵萱,也都笑了。

    只有儒平一反常态地没笑,怔怔望着王二发神。

    三人看了染坊,又去看绣房。孰料,在绣娘中,椒盐蘑菇甚至比染坊里更受欢迎。

    绣房今日的茶点,除了平日也有的苹果、酥皮饼儿之类的以外,儒平还特意吩咐,摆了东兴楼买来的梅子姜、紫苏膏、香橙圆[1]。

    要在往日,这三样一上,饶是绣娘们有涵养,也一抢而空了。没成想,今日先空的倒是椒盐蘑菇,那紫苏膏甚至到最后,竟和酥皮饼儿一起被剩下了。

    第三处的孩子们那就别提啦,跟灵萱与儒平一般,差点儿为这种新的吃食成一团。

    晓珠见了食客的反应,心中有数了,喜滋滋地,又和灵萱、儒平两人一道回去。

    刚转出路口,儒平促狭笑道:“晓珠姐姐,你想做生意,有我儒平在,包你稳赚不赔。”

    晓珠知道,他这并不是在大话。儒平聪明伶俐,既是天生的生意人,又从耳濡目然,早在心里把生意经念得熟了。只是,家里人非让他走仕途,错了位置了。

    “那我赚了钱与你分。”晓珠认真道。

    儒平摆手:“我要银子作甚,只要姐姐做了菜,让我第一……”他看了看身边的灵萱,“噢,不,第二个吃就成。”

    正着呢,平白的,大街上被人扔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一群孩儿,围在那厢,拍着手看热闹。

    晓珠挎着篮子,有些不解:“这是有什么喜事儿吗?怎么平白里就放鞭炮,跟过年似的?”

    裴灵萱摸摸鼻子:“大约他们的哥哥,也同我哥哥一般,出门去了,他们就胆子大了,玩鞭炮也不怕尿床。”

    晓珠莞尔,却想着:县令大人是出差好几天了,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惯外面的饭菜,等他回来,得好好多做几个菜。

    儒平家里是做生意的,消息灵通,他又老在外边乱逛,机灵得很,也就比旁人早知道些:“听,有个大恶人前日伏法了,京城那边好多人放鞭炮呢。”

    裴灵萱爱听八卦:“是哪个大恶人?起来京城的恶人我也算知道几个。”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就听我爹了一嘴。”儒平边走边蹦,他一直觉得,这样子走路,可以长高。

    话音未落,蹦到了前面石板的青苔上,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蹲儿。

    裴灵萱哈哈大笑:“矮冬瓜,让你蹦,你蹦再高也比我矮一个头。屁-股摔坏了没有,摔坏了晚上正好让晓珠做辣椒爆炒坐墩儿肉。”

    儒平拍拍屁-股站起来,好似生气了:“裴灵萱!”

    灵萱叉手道:“怎么?摔一跤把你胆子摔肥了,敢直呼我的大名了?”

    儒平嘻嘻一笑,哈巴儿狗儿一般的:“不是,不是,我是让萱萱你注意点儿,别踩去那青苔上了。”

    灵萱:“哼!”仰着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儒平又追上去。

    留下晓珠哑然失笑:他两个,倒真是一个愿一个愿挨,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作者有话要:

    [1]出自《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