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酥皮锅盔 ·
裴家那边欢欢喜喜喝着羊汤, 阿章家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曹氏当日虽只被了十个板子,但正如秦嬷嬷的,行刑的是下手极重的高捕头。且曹氏年纪大了, 经不得,受了刑回去,背上就肿胀溃烂,下不得床了。
阿章本就染了风寒,有些不适, 那日受了晓珠责备, 激血攻心,高捕头来押曹氏时, 当场就给气晕了。到后来, 凤儿请人将曹氏抬回来时,两母子都倒下了, 凤儿操持内外,倒也有条不紊。
过了几日,阿章风寒渐好了, 与凤儿一道衣不解带地侍奉曹氏。偏那曹氏胡来惯了,挨了, 越发疯癫了, 成日指天骂地的, 硬要阿章去整治县令一家,尤其是那个始作俑者的狐媚子, 晓珠。
阿章不过一平头百姓, 哪里敢与朝廷命官硬杠。且曹氏的确犯了律法, 人家裴县令还是轻判了的,只好一面敷衍, 一面劝慰曹氏心宽。
曹氏越发不满了,她认定以往儿子对自己有求必应,现在喊不动了,定是因为晓珠那日离间了他们的母子关系。当着阿章的面,不动声色,阿章一走,就百般诅咒。
左右她躺在床上无事,自己就做了个布娃娃,上写“王晓珠”三个字,成日用针扎,一边扎一边骂。
曹氏家里有个婢女叫春玲的,与凤儿是完全不同的人,嘴甜眼热,一肚子花花肠子。她心里的算盘得好极了,一面哄曹氏,一面创造机会爬阿章的床,就想着早日生出个儿子来,做了此家的主母。
曹氏好哄,阿章的床却总也爬不上去。春玲就退而求其次,百般讨好曹氏,以图谋她的钱财。另外,也把爬床不得的怨气撒到阿章的枕边人身上去,成天地撺掇曹氏折磨凤儿。
阿章风寒好了后,要去忙生意,且也被曹氏吵得烦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就出了一趟远门,好些日子不回来了。
春玲见曹氏恨上了晓珠,阿章又走了,便去她面前卖乖,顺着话把晓珠骂了个狗血淋头,话语间又透露晓珠在东市开了一爿店。
曹氏气得不行:“呸,不要脸的妖-精、娼-妇,那样子的名声,还出来抛头露面?”
春玲应声:“是了,这样下-贱坯子,做的烂事儿,就该让大伙儿都知道。”
曹氏眼睛一亮,二人唧唧哝哝一阵子,一伙子就商量好了对策。
最后,春玲完,曹氏高兴得大笑起来,牵动了背上溃烂的伤,疼得龇牙咧嘴。春玲上去,又是一阵嘘寒问暖。曹氏心下感动,当场就把手腕儿上的玉镯子退下来给了她。
春玲笑道:“老夫人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包您满意。”
另一边的裴家,灵萱也拍着胸脯对晓珠:“姐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包你满意。”
因晓珠看儒平迟迟不回,灵萱闲得无聊,就让她帮忙做一些厨房里的事儿。这不,给了她一篮子刚从地里扯出来的芫荽,让她把根须上的泥洗了去。那水是从深井里刚上来的,还有些暖乎乎的,也不怕灵萱冻了手。
灵萱爱吃芫荽,可看见那么大一篮子,还是有些意外,一面洗,一面问:“芫荽又不像香菇、木耳似的,能做干货,一下子洗这么多,吃得完啊?”
晓珠正在“啪啪”地砍羊骨头,闻言笑道:“是咱们铺子里,要卖羊汤啦,芫荽是配料。”
如今天气冷得很,她卖的香糯鸡爪,虽然出锅时还是热腾腾的,可有些客人想包带走,回了家里鸡爪就冷了。鸡爪不比蘑菇,冷了就容易腥,腥了就不好吃了,渐渐的,买的人也就少了。
晓珠便想不卖鸡爪了,改卖羊汤,热乎乎的一罐,带回了家里,也是热的。把配料芫荽、葱,与汤分开装,客人回了家,再把碧油油的配料往汤上一撒,还能吃个新鲜。
另外,羊汤也并不会抢了曲娘子家的生意,她家卖的是酸甜口的酒水饮子,与羊汤不是一个路子的。
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便开始行动了。
羊、鱼、海鲜这些本身带了鲜味儿的东西,实在是最好做的食材。无论是清炖、红烧,并不需多么浓烈的调味品、如何繁复的工序,只要用生姜、黄酒与芫荽等物,把它们自带的腥膻之气压住了即可。
晓珠在家里备好了羊肉、羊骨,以及芫荽、葱、橘皮等各种配料,带着灵萱,往东市铺子里去了。
焯过水的羊肉、羊骨往大砂锅里一放,加葱头、姜片、蒜瓣、橘皮与花椒粒,大火烧开后火慢熬,再配一些白萝卜块儿进去,冬天的经典菜式白萝卜羊肉汤便做好了。
熬得久了,汤汁奶白奶白的,羊骨里面的骨头也全给熬了出来,薄薄的一层,飘在上面,更别提那香味儿了,只消闻上一次,若不喝上一碗,定要馋得一晚上也睡不着。
果不其然,第一晚的羊肉汤卖得极好。
一则,这汤实在鲜美无比,喝上一碗,远在东市口子上就闻得见了,走过来喝上一碗,通身的寒气也消了。
二则,裴灵萱今日也不知怎的,铆足了劲儿帮晓珠卖东西。她脑袋圆圆,脸蛋儿圆圆,又穿一身大红花袄,胖得球儿一般,可爱得紧。
偏她嘴上还抹了蜜一般,任谁进了来,都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的叫个不停,把人家天上地下一通好夸,得来人心花怒放,硬是多买了好几罐子羊汤。
晚上了烊,晓珠分了满满一荷包铜板给灵萱,算她的辛苦费。姑娘一点儿不客气,把荷包往裤腰带儿上一系,在路上一阵瞎跑,身上便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晓珠看了,想起了前些日子,她第一次做生意赚了钱,心里也是激动得不行,走在大街上就想把手伸进钱匣子里去摸。
后来,一不留神,撞上了县令大人。他一路送她回家,还送了顶他帷帽给她。那帽子现在还挂在她的房里,既不好去还给他,又不敢戴……
有些东西本就是强自压抑着的,便如冰凌下的水流,到底是活络的,一旦哪天冰化了些,水流便汩汩涌了出来,于是乎,她这一想,便想歪了去……
晓珠脑中一顿,强迫自己不去乱想,只把目光紧紧黏着前面的灵萱。却见那姑娘,一路蹦蹦跳跳、欢呼雀跃着,嘴里还动来动去的,也不知在什么。
晓珠唤她:“灵萱,蹦着走就别话了,仔细吃了冷风进去,闹肚子疼。”
灵萱千不怕万不怕,就怕肚子疼吃不了好吃的,当下也听了晓珠的劝,不再乱蹦了,两人并排走在了一起。
晓珠观察了半天,才道:“萱萱,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瞧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灵萱把一双眸子瞪得圆溜溜的,圆腰一扭,荷包里的铜钱就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哈哈,我今天赚了钱了,高兴!”
晓珠摇头:“胡,你枕头底下、被窝里,还有柜子里那只穿花玉缎子鞋里的藏的钱,不知是这些的多少倍。”
灵萱长大了嘴巴,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晓珠笑道:“秦嬷嬷给冬青的时候,我在旁边摆饭,听到的。县令大人还,你下次再调皮,私房钱全给你收了去。”
这一下子,也就是,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灵萱的私房钱藏在哪儿咯?
灵萱气着了,跺脚道:“嬷嬷真是的,什么不好,偏这个!”
实则,灵萱姑娘还不到七岁,饶是再聪明,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她藏的私房钱、闯的破事儿,哪里有裴家人不知道的,不过陪着她玩儿,没有出来罢了。今晚上,晓珠存心想逗弄她,便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萱萱,”晓珠笑起来,嘴角噙了一丝意味深长,“老实,儒平走了许久,你是不是浑身都不自在,今晚上忙上忙下的,就是想把他忘了?”
灵萱愣了一瞬,接着叉手哈哈大笑,啐了一口道:“我,裴灵萱,念着周儒平那狗皮膏药?这辈子,哦,不,下辈子都没那可能!”
她好像生怕晓珠不信似的,又重重地重复了下:“没!那!可!能!”
晓珠也不答话,只把两眼笑得弯弯似月牙。
哎呀,这个院子里,口是心非的人还少么?
灵萱气冲冲的,正要往屋里去找秦嬷嬷兴师问罪,连廊一转,“咚”一声,蒙头蒙脑的,就撞在了冬青的腿上。
“冬青你这个没长……”“眼”字还没出口,灵萱手里就被塞了一封信。
冬青白她一眼:“喏,周儒平从绵州给你寄的信,送信的人,那边下大雪,山塌了封了路,费了好些功夫才送出来。”
灵萱一把就把信撕开了,抖开一看,里面满满写了五大页纸。
冬青比她高,从上往下,便不是故意的,也瞥见了几眼,“扑哧”一声笑了:“周儒平倒是聪明,不止写了字儿,还怕你白字先生不识字儿,特地画了画儿。”
原来,那纸上写了好些绵州的美食,什么席凉粉、梓潼酥饼、绵阳米粉、虎皮羊肠、杂粮醪糟、脆皮锅盔、菜豆花,一气写了二三十样。不止如此,每种吃都配了图画,画得十分逼真,红红绿绿的,看得人满口生津。
灵萱撸起袖子,一眼瞪过去,冬青为她目光所慑,步子跨得大,两步就跑走了。
灵萱这才就着雪光,细细去看那信。
那米粉细细白白的,表面铺了几大块牛肉,红色辣椒油汪汪的一片,还缀有葱花和芫荽。而酥皮锅盔烤得焦黄,一圈一圈儿的酥纹烙在上面似的,一看就脆得很,要是放在嘴里一嚼,定会嘎吱嘎吱地响。
灵萱吸了一口口水,啐道:“这背时鬼,人不来,吃得送又送不来,就画个画儿,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