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飞行实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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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架直升在大海上空盘旋,探照灯扫过下面的所有一切,凛冽的海风带动海水一遍又一遍冲刷有着嶙峋峭壁的悬崖,水面上火光冲天。

    冷。真冷啊。

    水蔓延上来,逐渐没过嘴巴,咕嘟咕嘟地又从鼻孔里钻了进去。

    休斯顿屏住呼吸,海底急促的暗流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身体上哪里都是冰水,浸湿的衣物和发丝带来的重量将他整个人往下拽。

    几颗大树倒栽进大海里。

    休斯顿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惊醒,他拼命挣扎着从水里探出头来。

    氧气冲进肺里,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呼吸在空中凝结成雾,视野里的一切像盖上了一层薄纱,他本能地双抓住海面上漂泊的被烤焦的树干。

    随着直升探照灯的离开,光线很快变暗。休斯顿双紧紧抓住半截树干,隐隐约约地看见托尼正往海洋深处下沉,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海里,朝托尼的方向游去。

    与深海撞击产生的压力似乎要狠狠碾碎托尼的骨骼,坠落的余波使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头顶的光点愈发黯淡,海洋宛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快要将托尼吞没,他在下沉,下沉,下沉,直到一去不返。

    他要死了吗?

    托尼张了张嘴,海水阻碍住他发声的动作,冰冷的空气穿过他的气管,带不出一点儿声音。他喘息了许久才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声响,遥远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脑袋里的思维像是受到干扰的电视屏幕。然后渐渐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湍急的水流冲进肺里,他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突然,他冻得哆嗦的嘴唇似乎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托尼下意识地张开嘴,一口气顺势被人送了进来。

    他喘息着,睁大眼睛,仰望进一片蓝色。

    蓝色的天空。蓝色的眼睛。

    休斯顿正一边把自己肺里的空气渡给他,一边拖着他的身体努力游向海面。

    他背负着两人的重量竭力向上游去,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就在他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头顶的压力一轻,他们总算浮出海面。

    两人大口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休斯顿率先缓过神来,他拍了一下托尼的脸颊,试图让对方清醒一点。

    “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托尼哽了一下,然后猛地咳嗽了起来,“我第一次觉得我做的事有点疯。”

    在他三十多年的时光里,他做过太多太多疯狂的事情,太多太多普通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以至于他时常将疯狂视作刺激,将送死视作挑战。

    他们跳海活下来了,但接下来呢?他们能活下来吗?

    此时此刻,他们身上的电子产品要不就是被水泡坏了,要不就是摔破了,或者是失去了电。

    没有支援,没有武器,没有食物,没有淡水。

    只有半截树干,广阔无垠的大海,以及冰冷的雪花。

    休斯顿在心里疯狂地呼喊系统,他打开了模拟器,但每一个功能都需要钱,而现在他们身上根本没有钱。

    系统不允许赊账。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往里面使劲地砸钱。但现在你猜怎么着,他们死定了。

    两人把臂搭在树干上,缓慢地朝远方漂泊。

    “要是有芝士汉堡就好了。”托尼突然开口,他冻得唇瓣直发抖。

    雪花飘落在被海水浸泡过的衣料上,格外冰冷,身躯上的热度一点点消失殆尽。

    休斯顿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海水积在他的胸腔里,这给带他来一阵又一阵的失重感,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

    他们都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如果在零度以下的海水里再浸泡两三个时,他们很快就会因为低温而死亡。

    冰冷刺骨的海风像刀尖一般割在托尼的脸颊上,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什么。

    他扭头去看休斯顿,什么也没。他只是想确定休斯顿在他身边,紧挨着他。

    托尼看着休斯顿,想起了自己以前在阿富汗那个洞穴里的日子,他在那里打造了自己的第一套战衣雏形,简陋又粗糙。

    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样,他一度觉得他会死,但死去的是银森,不是他。银森死的时候,他“不要浪费你的生命”。

    他努力过,也曾放弃过,现在仍然在坚持这个信条。

    但此时此刻,在这片海上,时间是无穷无尽的。

    托尼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顺着休斯顿的视线看去。到处都是蓝色的海水,一切都是广袤而寂静的。他看见什么,休斯顿也同样看见了什么。

    他和休斯顿认识不到两三天,但似乎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交织。

    一种莫名的情感从托尼心底迸发,让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飞快跳动起来。他想问“霍华德有过什么关于我的事吗”,他想问“霍华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爱我吗”,他还想问“我父母死亡的那一天,他们有向你交代什么吗”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对方,但最终的最后,他什么都没。

    很久很久,他们都在随海潮漂泊,四周宁静得能与灵魂直接对话。

    沉默。休斯顿向远处望去,挣扎着动了动嘴唇,徒劳无获地眨着眼睛,放大的瞳仁一点点黯淡下去。

    然后他扭头看向托尼,对方胸口方舟反应堆的光芒在海洋里仍然光彩耀人。

    但托尼并不好受,被海水浸泡的麻木的伤口又开始发作起来,那种开始的钝痛,经过他的神经末梢,从麻木到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的,火辣辣地传遍了全身。

    过了好一会儿,伤口又重新被冻得麻木。

    托尼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放松下来,明明快要死了。他却在这么多天里第一次感到满足。

    他扭头看向旁边一直盯着他看的人。

    休斯顿的金色发丝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浓密的睫毛上压着一层白霜,他脸色十分苍白,就像个幽灵。

    托尼疑心自己也是这样。

    于是他伸出臂,慢慢覆上了对方的,休斯顿指上的温度跟海水一模一样。

    托尼的缓缓向上滑过,抚摸过休斯顿的腕,紧贴着他的皮肤感受下面脉搏飞快的跳动。

    “你要死了吗?”托尼的嘴唇哆嗦,他的脸贴着休斯顿的头发。

    “别咒我。”休斯顿一动不动,目光锁住对方。

    “那你感觉如何?”托尼问,他的语调语气,与那天他抱着他去神盾局大楼时的如出一辙。

    “感觉像事情没做完,其实也没必要做完,”休斯顿,“我的意思是,被追杀,爆炸,潜伏,杀敌,跳海,垂死,我想现在这样还不错。”

    “你对死亡的从容也够让我印象深刻和担忧的。”

    托尼深吸了一口咸涩而寒冷的海风,“老实,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休斯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覆上一层雪花的头发下是一双蓝蓝的眼睛,宛若阳光下刚刚融化的雪山。

    托尼知道休斯顿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他在不断地确认他有没有因为过于寒冷而失去意识、昏迷,然后最终死去。

    所以他看着他,一瞬也不瞬。

    托尼把移到休斯顿的脖颈处,指尖轻触那块肉疤。

    “我不允许你生病。”托尼在他的发间印下一个吻。

    “至于死亡,明天我们再。”

    完后,托尼就紧紧抱住了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把头埋在他的肩颈不肯放。休斯顿偏头去贴了贴那绷得紧紧的侧脸。

    片刻后,托尼突然抬起头对休斯顿:“我知道怎么做可以使我们暖和起来。”

    寒冷浸入骨髓,几乎要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冻住。

    托尼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们都要死了,干嘛不最后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于是他直起腰,用自己伤痕累累的指捧着对方的脸。

    休斯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和他对视。

    托尼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惊讶地发现在生死之际,它们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平和,更温柔。

    然后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撞上休斯顿的,接着用自己的唇瓣吻上那人的额头、鼻尖,以及冻得青紫的唇瓣。

    两人在全然的寂静中吻在一起。

    七年前,当托尼从爆炸后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全部的时间就在那个山洞里了。一年前,当一百二十一人在曼哈顿惨遭屠杀时,他在田纳西州,和贾维斯度过了最后一个冬天。那几乎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那个冬天过后,属于托尼斯塔克的时间仍然向前流动着,每一次他觉得它会停下时,它仍然雷打不动地向前。

    那这次呢?

    或许这次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在这片海上,这个吻里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后的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样子。

    在这样的时刻,休斯顿突然想到二战的那个“胜利之吻”。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时候,一位士兵在纽约时代广场的欢庆活动中亲吻了旁边的一位女护士。这一瞬间被摄影师抓拍下来,成为了传世的经典历史画面。

    这就是那种时刻,时间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向前的时刻。

    在历史中你只会看见一张照片,一个影子。冰山在水面上只露出一角。

    托尼嗅起来像油,像生了锈的短刀,像咖啡,又像他喜欢吃的芝士汉堡。休斯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吻里闻到这么多味道的。或许是他饿了。但不管怎么,托尼的舌头像融化中的蜂蜜,这让他觉得甜滋滋的。

    而他的呼吸一来一回宛如琴弓,在休斯顿的脸上拉出温热的乐曲。

    他们换了下气,然后再次吻在一起。

    然后有一道影子在休斯顿的视线里一闪而过,最开始他以为它是虚假的。

    他抬起,抓住了托尼的,然后他睁大眼睛看向不远处,想到人们常的“当你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句有魔力的话。

    无论时间长河是否依然向前流,生与死的问题都横亘在其上,像座桥梁,也是一个对现在的终止符。但全部的希望、所有的永恒的情感,任何曾经有幸窥见过一点的人,都不再可能忍受任何凝固的静止了。

    休斯顿的呼吸归于平和。

    托尼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正巧看见一道龙卷风从那双蓝色眼睛里吹过,然后是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光彩。

    “岛,”休斯顿推开面前发愣的人,“有座岛,托尼。”

    托尼停下了动作,他顺着休斯顿的目光看去,一座岛屿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视野里。它并不远,足以在他们被冻死前登陆。

    “这是我今年度过的最刺激的一天。”托尼。

    他在休斯顿的嘴角啄了一下,毛茸茸的胡须蹭过那人的脸颊,留下一片绵痒。

    休斯顿纵容地看着他。

    海面上的雪花不再飘舞,寒风仍然刺骨,却有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