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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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失控?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意识进行的主动失控。所谓‘失控’,就是灵魂彻底被暗影吞噬,异化成为怪物的过程。我们这些被污染却依旧活下来的人,都是因为体内的暗影和自身的力量达到了平衡。”

    尼尔盘腿坐在地上,一手还控制着结界稳定,一手誊出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动作有点孩子气。

    “但这种平衡是脆弱的。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失控,伤害自己也伤害身边的人。有了暗银之阵后,大家倒是都安心多了,不过……”尼尔迟疑了一下,不觉又看了天空一眼,“老大不一样。”

    “老大他……队长他,是有史以来唯一能主动进行失控,又在失控后恢复正常的存在;所以我们管这个叫‘半失控’。”

    “在半失控期间,队长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法术的威力都会增强好几倍……不,应该,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上限究竟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暗银之阵对他来到底真的有用,还是仅仅是一个让人安心的装饰。”

    林溪敏感地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尼尔又迟疑了一下,有些苦笑着抓了抓头发。

    “哎,怎么呢,我也不知道由我来明这件事到底对不对。我们本来都以为你是知道的。”他看看艾莲娜,后者对他微微点头,神色很是平静。他就继续:“暗银之阵既是束缚也是保护——这句话,你听过吧?”

    “这个法阵随时监控着我们体内的暗影。一旦发现失控的苗头,它首先会试图镇压暗影,逼迫它们重新回到平衡的状态,接着才是自毁程序。但老大他……他如果能随意进行主动失控,也就意味着当他体内的暗影超过警戒线时,暗银之阵根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老大真正失控了的话……”

    “如果有那一天,那么,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挽救学长。”艾莲娜接过话,清澈平稳的声音中弥漫着些许伤感,“而且所有试图挽救他的人,也只会被暗影一起吞噬。”

    后半句话她是看着林溪的,显然意有所指。

    无论尼尔还是艾莲娜,都以为人类光法师会受到惊吓,或者觉得害怕、担忧也都很正常。但没想到,林溪只在刚开始的时候瞪大眼睛,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很是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

    林溪:“哦。”

    空气一阵安静,连上方迷雾里的巨响也渐渐平息下去。冰面静静地飘在海面上,无波无澜的水面宛若一只巨大又晶莹的瞳孔,正凝视着他们。

    “‘哦’?”

    等了半天,尼尔难以置信地跳起来:“你就这么‘哦’一声——完了?”

    “不然咧?”林溪瞪回去,一脸无辜,更加理直气壮,“那我该怎么做,表演一个原地空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暴风哭泣吗?”

    “喂!老大他对你那么在意……你难道不担心他?!”

    羽族少年愤愤不平起来,满脸写着控诉:你这个白眼狼!

    “我挺担心的……呃,你别瞪我。”林溪哭笑不得,有点为难地卷了卷头发,“主要是,就算担心,我也操不了这份心啊。伊瑟来自北境王国,而王国在89年前覆灭。也就是,他至少已经89岁啦,是不是?对精灵来还非常、非常年轻,可对我来……唔,你们觉得如果我叫他‘伊瑟爷爷’他会不会死我?”

    “开个玩笑嘛。只是,我想即便真的有那一天,大概率也是在我死掉之后才会到来吧。那我就算担心得睡不着觉,也无能为力。”

    “那如果就是在不久后的将来呢?”尼尔追问,探究地盯着她,“你会怎么做?”

    “嗯……”

    林溪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尼尔看上去对这个答案相当不满。

    “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那换我问你,十年后的午饭你会吃什么?”

    金发少年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一回事吗?”他心想,这怎么听上去很不对劲,但问题是到底哪里不对经?话,他们讨论的问题原来跟“午饭吃什么”是一个级别的?

    “你要觉得晚饭比较重要,那也行。”

    艾莲娜认真地回答:“我吃素。”

    天空中传出最后一声闷雷响。风乍起,带着点点冰晶雪花,将紫黑色的雾气席卷干净;圆月再度出现,将整个天空映得无比清澄。

    风自上方吹来,清冽干净,像雨后的薄荷丛。林溪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满怀期待地望着上方,脸上已不觉流露出喜悦的笑意。

    一重又一重雪风吹落无数剔透的晶屑;它们乘着风也乘着月光,在夜色中缓缓飞舞,然后轻轻落在她脸颊上,像极了一个个冰凉的轻吻。

    精灵在冰雪和月光的另一头,也在风里降下。

    “伊瑟……哎?”

    林溪怔住了。

    四周的一切都纯澈、洁净,月光更让每一片雪花都染上纯洁的清辉。在天与地都纤尘不染的此刻,唯一充斥着漆黑与不详的……竟然会是精灵。

    黑暗覆盖了他半边身体,而他本人的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过的严酷,蓝眼睛里甚至隐有红光闪动。

    他落在冰面。

    距离林溪三步远的距离。

    静静地看着她。

    “你……”林溪怔怔地看着他,“这就是……失控吗……”

    不出一句话。

    伊瑟微一垂眸,看见自己身躯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丑陋暗影,面上闪过一丝烦躁。

    “还需要一会儿才会恢复。”

    不愿意多谈自己目前的外表,他犹豫了一下,朝林溪伸出手。一个玻璃瓶躺在他掌心,里面是一团紫黑的雾气,的,不断蠕动,好似在挣扎。

    “尤尔琴娜的核心,还需要你再净化一下。”他。

    林溪愣愣地“哦”了一声,伸手想去接,指尖正要碰到他的手掌,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她站在原地,怯怯地看着他,脸上竟有一抹明显的惧意。

    伊瑟一愣,唇角不自觉绷紧,掩去那点苦涩和黯然。他在心中深呼吸一次,尽量忽视那股突然尖锐起来的痛苦,只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想那等回去再给你吧。

    “我会伤害到你吗?”她突然问。

    “……什么?”精灵又一怔。

    “我,我是……”林溪急得都有点结巴了,“我不是光法师吗?我能碰你吗,会不会伤害你?你不是过……万一我伤害到你……”

    有一件事,林溪一直牢牢记得。刚开学不久,当她第一次知道特殊组体内都存在暗影污染的时候,她问过伊瑟,自己能不能净化那些黑暗。那时伊瑟不行,否则只会让他们的灵魂一起灰飞烟灭。

    而现在,突然之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光法师的身份有点讨厌。万一像火焰一样,一碰就让把他灼伤……那该怎么办?

    她在心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可一向聪明敏锐的精灵居然也像没反应过来,也有点呆呆地看着她,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在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回答她的问题。

    “不会。”他顿了一下,“只要不用法术,就不会……”

    伊瑟的话没完。

    因为人类猛地冲过来,重重撞在他身上。她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他,用力将脸颊埋到他的颈窝里。她抱得那么紧,把所有飘洒着冰雪的风全给挤了出去;所有的间隙都消弭于这个拥抱中,所有凉意都别驱逐,只有温热的呼吸——只有温暖的呼吸,吹拂在他皮肤上,一瞬间恍惚灼烫得让他的血液也快燃烧起来。

    他茫然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几乎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曾是一片清澈辽远的海面,然后是被污染侵蚀的严酷与阴郁,到现在却是无措又不解,比初生的稚子还要迷惘,却又像看见了什么太过美好的东西,一时都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靠近。

    思绪是如此缓慢又迟钝,可他的行动却又是截然相反的迅速。当她紧紧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本能般地接住她,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如同惶恐着她下一秒就会逃离。

    “……太好了。”

    她抱得更紧,声音闷在他怀里,就像冬天闷在壁炉里的火焰一样温暖。

    “那以后不管去哪里,你都一定要让我一起啊。”林溪,“不然我……我会害怕的。”

    ——有生之年,如果真的不得不目睹他失控的那一天,她会怎么办?

    还是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先给他一个拥抱吧。就算拥抱过后是一起被吞噬,就算会被骂对不起救世主的责任,她也认了。

    “我真的会害怕的。”她闷闷地重复,“你听到没有,伊瑟?”

    精灵的体温总是要比她低一些,抱起来凉凉的,却奇妙地并不会觉得冷。只是像覆雪的森林,或者海上的月光;都是清爽的联想。

    但当他收紧双臂,用力到甚至将她微微抱离地面时,这些清爽的气息突然暖热起来。

    “……听到了。”

    海面波光荡漾,银色的清辉映在洁白的浮冰上,也映在精灵身上。他抱紧怀里的人类,垂着头,贴着她的长发,轻轻地、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

    在银白的光辉里,他身上的黑暗也一寸寸消融,重新显露出真正属于精灵的光芒。

    “我知道了……今后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他低低地承诺,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竭力压抑什么一样。在长长的暗银色睫毛下,他眼眸湛蓝如晴天,分明带着一丝清浅的笑,却又无来由地糅杂了一丝酸楚。

    然而即便是酸楚,那也无限接近于无比的满足。

    林溪蹭了一下他的脖子。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被他的气息亲密地环绕着;无论未来究竟如何,这一刻的温暖和可靠……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全心靠在他怀里,轻轻笑起来。

    “嗯,好了。”

    *

    尼尔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动了动,有点无奈,却又很欣慰。这感觉真奇怪,他明明很嫌弃对方是个短命的人类,到现在他也觉得很不应该让老大跟人类凑一起,那这种欣慰又是从何而来?

    “喂,艾莲娜,”他拿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海妖少女,幸灾乐祸道,“看看,你已经完全没机会了。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你还是放弃对光法师的痴恋吧。”

    海妖少女侧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深蓝色的长发。

    “你……”

    她樱唇轻启,语气冷静。

    “……是白痴吗。”

    尼尔笑脸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溪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恋爱有什么关系?”艾莲娜微微蹙眉,“无论是你还是兰德斯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我喜欢谁谁谁,一厢情愿地认定我在苦恋。实话,烦不烦?”

    “啊?”尼尔一脸不信,还觉得她是在嘴硬,“你们海妖明明只会……”

    “就算99.99%的女性海妖都只会为了爱情而活,我也会是剩下的0.01%。”

    她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很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和别的海妖不一样。她既没有兄长对权势和力量的渴望,也对女性海妖的爱恨情仇兴趣缺缺。比起在暴风雨中挣来抢去、以血腥为乐的作风,她觉得独自收集贝壳都要更有趣。

    她也曾感到彷徨无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别的海妖都不一样,可她就是天生如此,对什么都淡淡的,从来都没有太强烈的感情波动。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人类,似乎也更接近于亲密的友人;那种温暖的、淡淡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亲切。

    亲切——比起海妖,她好像更喜欢人类的世界。

    人类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和同类一刀两断。然后,无形学院成了她新的归属。

    她很喜欢这里。喜欢学院,喜欢特殊组,喜欢0号楼里高高的天顶和斜照的阳光。如果那就是溪的“朋友”——特殊组的同伴,就是她的朋友。每一个都是。

    包括身边这个有点讨人嫌的羽族。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想明白之后,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可她直到现在,直到遇见林溪后,才恍然大悟。

    她就是她自己,和别的海妖什么样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耶——你之前明明还试图跟光法师表白!”讨人嫌的羽族翻着讨人嫌的白眼。

    艾莲娜知道他的是哪一次。那天林溪喜欢学长,却又坚持短寿的自己不可以主动表白,当时她就想劝她,尽管她不知道学长怎么想,但对她来,“拥有一名溪这样的挚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能抵过之后无数年的孤独和悲伤。

    如果什么都不曾拥有,当然什么都不会失去,可那样的活法又有什么乐趣呢?

    相比结果而言,过程才往往是最值得珍惜的。

    艾莲娜再次量了羽族两眼,不出所料地发现他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她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那个啊,当然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她慢悠悠地,“可你太讨厌了,具体的我不想告诉你。”

    “我可也是你的学长啊,艾莲娜——!!!”

    在羽族孩子气的大声嚷嚷中,被遗忘在一旁许久的海皇终于悠悠转醒。他充满迷茫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后知后觉地迟疑着问:“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艾莲娜盯了他一眼。

    然后走过去,一拳揍在他脸上,将精神尚且萎靡的海皇重重击飞到海里。

    “你错过的东西可真不少,兰德斯。”她淡定地,“比如,60年前就错过的这顿揍。”

    那场几十年前就酝酿在她世界中的暴风雨,那场带走了她的初恋也带走了她所有信心的暴风雨,到了今天,终于——彻底离去了。

    云收雨霁,风过天晴。

    “比起暴风雨,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月光照耀的海面啊。而且要是真实的月光,而非虚幻的圆月。”

    永别了,幻月海域。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

    作者有话要:别方,这一卷还有尾声!

    艾莲娜的心结简单也很简单。她一直以来搞不懂的问题其实就是:大家都那样,那我是不是也是那样?

    大家都女性海妖只会对爱人产生感情而且是很疯狂的感情,那是不是自己也这样?

    虽然我们看来可能很明确:你自己怎么想,难道不知道?

    但联想一下生活实际,就能发现“自我认知”这事儿一直是个难题。

    谁能真正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哪些情绪发自内心,哪些情绪不过是为了迎合大众?

    很难的。

    所以苏格拉底大大才:认识你自己!

    这句话还给刻神庙上了。

    好了~啰啰嗦嗦这么久,我还想问:这章的糖甜吗朋友们!

    嘿嘿嘿=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