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算

A+A-

    勤院学子们见傅宁回来的这样快,好奇之余,纷纷也放松了心情。王元思道:“我们方才还你可能回不来呢,没想到这还不到一盏茶时间,你就过来了。”

    傅宁失笑:“世子殿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自然不会叫我有去无回。”

    王元思摇摇头:“反正我是有些怕他的,他这人看不明白。”

    林平笑了一声:“那是你长得不够俊俏,要是你也长成子玉这模样,谁见了你不得和颜悦色的。”

    他话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像是玩笑,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人有些不爽,冯羽走在旁边,当场便沉下了脸:“什么呢?你当谁都和你一样色迷心窍?”

    林平一愣,面色也不好看了:“我就是夸一句子玉生得好看,你忽然这个语气做什么!”

    冯羽寸步不让,林平也毫不示弱,两人对视火药味十足,竟是立刻就要起来的架势。

    众学子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连忙一边拉一个,好歹劝住了,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傅宁拉住了冯羽,眼神示意他不要闹,等到林平也站住了,便笑道:“今日刚考完试,这样热闹上一回,倒是把写不出题的霉运给去了,真是善哉,善哉!”

    这一次算学考试的题十分复杂,傅宁这话一下子便得到了众人的共鸣,当即有几个学子便笑了起来:“正是正是!”

    气氛缓和之后,一行人便重新恢复了刚下课时的状态,勾肩搭背向丰宝楼去了。

    王元思这几日是丰宝楼的常客,楼里知道他来便是要吃酥山,自然是早早就预备了许多,等到众位学子一到,便立刻端了上来。

    傅宁尝了一口,眉头一挑:“这味道,比上次好吃了许多。”

    王元思笑嘻嘻望着他:“比之江南的滋味如何?”

    傅宁眨眨眼:“各有千秋。”

    王元思便长叹一声:“等将来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去一趟江南,吃正宗的酥山。”

    傅宁失笑:“那你到了江南,恐怕是起不来床了。”

    王元思不解:“为什么?”

    傅宁道:“酥山在江南十分常见,街头巷尾卖的,价格便宜,但胜在清冽酸甜;若是酒楼里做的,为了在夏日多招揽客人,一家有一家的独门配比;在我们月州,甚至还有专门做酥山之类夏日甜品的店面,口味多不胜数,你要是连着几天吃下来,可不是起不来床了吗。”

    王元思却摇了摇头:“你们不懂,为了美食,我躺一躺有什么紧!”

    众人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俱都笑了起来,只有林平猛点头,十分赞同:“美人也是一样,若是为了美人,即便身体难受,支撑一下又有什么紧!”

    大家正闲聊着,先前点好的菜色终于上来了。手脚麻利的厮端着精致的菜式鱼贯而入,迅速将饭食摆好,便无声退了出去。

    林平看着那几位厮的身影,叹道:“丰宝楼的菜,好吃是好吃,但这上菜的方式,还是没有玲珑阁的温香暖玉养眼呐。”

    他方才提过了美人,此刻又再到此事,便有学子问道:“玲珑阁里上菜的方式和丰宝楼还不一样吗?”

    林平抬头向上望着,一副回忆的模样:“若方式,那没什么不同,只是玲珑阁负责上菜的侍女,那容貌——啧,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即便只是看上几眼,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学子们听他着,好奇心越来越重,便有一个忽然感叹:“玲珑阁和丰宝楼不过只隔着两条街,若是能让玲珑阁的侍女,到丰宝楼来给咱们端茶倒水就好了。”

    “自然是可以的。”林平顶着众人诧异的视线,笑道:“我先前来丰宝楼吃饭时,叫过玲珑阁侍女来上菜,你们若是想要,我使人叫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便有几个学子附和:“如此甚好!”

    傅宁皱眉:“这样若是被人看见,也是不大好。”

    林平笑道:“子玉,这你就放心吧,玲珑阁和丰宝楼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保密这点事,只要吩咐了,他们自然会做到位的。”

    傅宁心内仍然觉得不妥,但看到周围的学子们都是一脸好奇与兴奋,便按下了念头,笑道:“那我便不扫大家的兴致了。”

    大不了等一会那些女子来了,自己到外面转一转便好。

    林平见他应允,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诸位放心,保证安全。”

    因着发生了这样一桩新鲜的事情,学子们便都无心吃饭了,一个个闲聊着看向外头,翘首等待玲珑阁侍女的到来。

    约莫一刻钟时间后,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环佩碰撞的叮当声,林平精神一振:“来了!”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一群裹着轻烟软罗的女子走了进来,个个容貌上乘,恍若神妃仙子,几个平日里只顾埋头苦读的学子看到这等美色,当时目光便呆住了。

    林平倒是十分自然,挥手叫这几位侍女来到了众人身旁:“这几位都是我学里的好友,你们好生伺候着。”

    侍女们齐齐应声,随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分别走到了不同学子的身后,殷勤端茶倒水服侍着。许多学子没见过这阵仗,骤然和这样绝色的女子相处,面上便带了些不知所措的薄红,一时间竟束手束脚了起来——除了傅宁。

    他脑子里满是临别前他爹娘颠来倒去的叮嘱,实在是提不起来兴致,便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淡淡对身后的侍女道:“多谢姑娘厚爱,只是我素来不习惯人服侍,还请姑娘另寻旁人吧。”

    立在他身后的女子一愣,委屈的向前倾身,几乎要贴在了他身上:“公子——”一阵馥郁的甜香袭来,傅宁赶在她靠近自己之前,及时站起身躲开了这女子的“袭击”,对唯一保持着清醒的林平道:“林兄,我肚子不太舒服,我先出去一下。”

    林平见他神色严肃,以为他是害羞了,便笑道:“哎,等你理解这里头的妙处了,自然就不想拒绝了。”

    傅宁没再什么,朝他拱了拱手,便开门离去了。

    不知那女子用的是什么香料,傅宁沿着走廊向尽头处一路行去,只觉得鼻子里全是那个味道,甜腻到令人不适。

    傅宁边走边不断捏鼻子,全力想要将那种奇怪的味道留下的感觉消除掉,以至于他路过某一个雅间门口时,差点和里面走出来的人撞了满怀。

    及时闪身躲开了对方,傅宁后退一步,看清了差点撞上的人,顿时有些惊讶:“世子殿下?”

    荀弈略一点头,目光落在他通红的鼻尖上:“你这是怎么了?”

    傅宁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有人不心将身上带着的香丸摔碎了,被味道刺了一下,想出来透透气。”

    勤院学子在丰宝楼叫来玲珑阁的侍女服侍,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并不算到处告与人知。

    荀弈闻到他身上轻微的甜腻味道,顿时皱了眉头:“这是谁掉下来的香?”

    傅宁听着他话,不知怎的,心情忽然有些烦躁,便敷衍道:“我记不得了。走廊里炎热,世子殿下还是快回房凉快去吧。”

    “炎热?”

    荀弈眉头皱得死紧,指着摆放在门口的冰盆,缓缓道:“你看着这盆冰,再一遍。”

    门口的冰盆内放着几大块晶莹剔透的坚冰,此刻正向外丝丝冒着凉气。可傅宁处在这盆冰旁边,身上却没有任何凉快的感觉,反而有燥热从心口不断升起。

    荀弈看着他脸上被迅速染出的薄红,叹了口气,直接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对着歪在软塌上的三皇子道:“你那醒神的香,拿来借我用一下。”

    三皇子见荀弈拉着傅宁进来,眉头一挑正要揶揄两句,听到荀弈的话,再看到傅宁面上的薄红,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着了别人的道了,连忙起身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去:“给给给!”

    荀弈将那盒子开,放在傅宁脸前,沉声道:“吸气。”

    傅宁此时已经有些晕乎,但神志仍然清晰,知道荀弈是在帮助自己,便用力嗅了一下——

    “咳咳咳!”

    刺鼻的清凉混着药草的辛辣味道直冲鼻腔,傅宁被这味道呛得连连咳嗽,荀弈一手轻轻扶住他,一手将那盒子盖上:“清醒了吗?”

    “咳,清醒了。”傅宁擦了擦被呛出来的眼泪,发现方才昏昏沉沉的感觉渐渐消逝,便立刻向着荀弈行了个礼:“多谢世子救我。”

    方才那甜腻腻的香味只短短几息时间,便已经让他心头烦躁了;若是方才没有遇到荀弈,他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结局必定不堪想象。

    荀弈扶了他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他看着傅宁,问道,“你闻的这个香,是谁带着的?”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坑害别人,实在可恶。

    傅宁道:“不是勤院的学子,是一个玲珑阁的侍女——糟了!”那女子身上带着的香既然能暗算他,自然也能暗算旁人,他已经出来了有一会,那其他人——

    三皇子笑道:“无妨,你方才进来之后,我已经叫人过去看了,其他人都没事,你不用担心。”

    傅宁松了口气:“多谢——”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这人应当如何称呼。

    荀弈道:“这是三皇子。”

    傅宁心头一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道:“多谢三皇子。”

    三皇子轻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真正最对你上心的,还是你身边的人。”

    他这话得暧昧,傅宁不好回答,便只笑了笑,没有应声。

    三皇子见状,笑道:“我不在国子学,不了解你们学里的利害关系,便不在这里碍眼了。”他着,从榻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我去瞧瞧那个玲珑阁的侍女抓到没有,你们两个冷静一下,好好地、仔细地、慢慢地分析分析,到底是谁会下这样的手。”

    荀弈面不改色,假装没听懂三皇子话里的意思,一本正经对傅宁道:“你得那个玲珑阁的侍女,又是怎么回事?”

    傅宁觉得三皇子的话,怎么听怎么带着一丝奇怪的感觉,但毕竟此刻的要务不是去研究奇奇怪怪的三皇子,便暂时搁下了这个想法,向荀弈细细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虽然他还摸不清楚荀弈的为人,但他方才主动出手帮助了自己,又请动三皇子帮忙调查,那便是目前他能寻到的、最可靠的人了。

    荀弈认真听得他完,思忖道:“如此看来,最有可能下手的,便是林平了。”

    傅宁摇摇头:“不大可能。他应当是当了别人的棋子,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推波助澜了一把,真正想对我下手的,应当不是他。”

    荀弈有些不悦:“你这么相信他?”

    “不是相信。”傅宁从药里中脱身,思维也重新变得清晰:“今日这么多人都在,且都看到了是他怂恿着招来了玲珑阁的侍女,万一我真的出事,他必然逃不了干系,连带着他祖父的中书令官职,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荀弈道:“万一他做好了完全的对策呢?”

    傅宁轻笑:“世子殿下比我年长,自然也知道,天子脚下的大理寺,是有多厉害。”

    “我先前在月州时,便听过,只要是大理寺的人想找的线索和证据,目前还没有一条,是真正找不到的,我不觉得林平会冒这样的险,为了寻求刺激而去主动针对我做什么事情。”

    荀弈奇道:“寻求刺激?你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傅宁晃了晃手指:“因为我只是个地方知府的孩子,无论从何处想,都挨不到他中书令家什么事情,这是其一;我先前听许多人过,且自己也观察过林平这个人,发现他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经常会做一些刺激的事情,这是其二。所以我猜测,他对这件事推波助澜,主要是为了刺激。”

    荀弈挑眉:“还有呢?”

    “还有,我听中书令家的嫡长女,也就是林平的姐姐,前两年下嫁给了一个四品的左谏议大夫,而那位大夫,是礼部尚书夫人娘家的一位堂兄弟。”

    荀弈听他将一大堆人物关系绕来绕去,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对京城里弯弯绕绕的关系这么清楚?”

    什么中书令家的嫡长女嫁的左谏议大夫是礼部尚书夫人娘家的堂兄弟,这一串名字,他也得理一会才能分清楚这是在什么。

    傅宁轻咳一声:“我也是之前偶尔听大家起过,今日一想,才串通了思路。”

    荀弈不太相信他这句糊弄人的话,但也没再问,只是道:“所以,你想,这件事情,跟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有关?”

    傅宁笑着点点头:“和聪明人话,就是省事。”他才来到京城半个多月,几乎每日都维持着国子学——侍郎府两点一线的生活,在路上得罪人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而在国子学内,和他真正有过不愉快的,只有那个愤世嫉俗的李二,这样理顺下来,实在是不难猜到。

    荀弈看着他自信的模样,忽然发现,这人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了。

    时候的他天真活泼,会精力旺盛的到处跑,高兴了会笑,摔倒了会哭,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澄澈的模样;而现在的傅宁,学会了掩藏住自己的情绪,学会了见什么人什么话,心思缜密又聪颖,明明刚刚被人坑了一把,还能面不改色坐在他身前,侃侃而谈自己的猜想。

    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却同样能够牵动他全部的心神。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傅宁,更让他倾心不已。

    按捺住心头的悸动,荀弈道:“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做两件事。”

    傅宁愣了一下:“什么事?”

    荀弈正色道:“帮你将这件事情光明正大报给大理寺处理,或者从这些人本身下手,让他们尝尝被人暗算的感觉。”

    傅宁思忖片刻,轻笑道:“可以两个都有吗?”

    荀弈眉头一挑,正要话,傅宁看着他的面色,忽然福至心灵,又补了一句:“省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