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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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经》有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在修行者的身体里,心脏如同第二个识海,有聚集灵气、温养灵魂之用。即使是普通人,心脏也是人体里最具活力的器官。

    人间碍于伦理道德,自不会用人心入药,但不能保证没有道德沦丧者会尝试。至于本就对吃人无所顾忌的妖族魔族,人心也许就是某种修行的法门或治病的良药。

    苏言君和梁痴匆匆赶回摩云山天机峰,拜见长老莫知岐。得知他们的来意,莫知岐立刻带两人来到天机峰的藏书楼。

    若天下医书有万卷,天机峰的藏书楼应占了一半以上。

    书楼共七层,一排排书架顶天立地,从近代的纸质雕版印书到先贤手稿、帛书甚至竹简、碑刻全有收藏。梁痴虽在山下主持药堂,但一个月里也有几乎半个月都是在此度过。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某些古籍中提到过,但之前并未看过有关人心入药的药方详情。

    莫知岐走进书楼,却并未急着翻看书籍,而是带着两人,转到了楼梯边的一排书架旁。这排书架上,放的都是历代天机峰弟子的名册、生平,平时少有人问津。莫知岐掏出一枚玉佩,注入灵力,轻轻放在书架的一处凹痕上,只见那书架轻轻一抖,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少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赫然是一道向下的石阶,通向一间地下石室。

    莫知岐随手拿起桌边的一盏油灯,带着两人下了石阶。待得三人都进入石室,那书架又无声无息地滑了回来。

    石室虽在地下,但人在里面并不觉得憋闷,显然是有法术帮助通风透气。

    莫知岐指着一侧的书架道:“这里是天机峰历届弟子收集的魔、妖方术,因其作用诡异,制作过程残忍血腥,所以被列为禁书。这间石室有法阵封印,在这里所查到的药方,无法抄录,无法记忆,出去后便只会留有散碎的印象,以防有人用邪方害人。你们所的人心入药,应该在这一排有记载。”完他拍拍梁痴,先行上楼去了。

    梁痴与苏言君各拿了几本,坐下细查。

    苏言君当年也曾在天机峰修行过一年,又长年行走人间助民除妖,因此对疗愈之术也颇有体会,当下翻起医书来并不吃力。梁痴更是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翻看了好几本。只是书中药方,多是以人体器官入药,还注明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取药(杀人)方法,看得两人颇感不适。

    忍耐着翻看了一个时辰,梁痴“啊”了一声,翻开一本,与苏言君一同细看。那是一本名为《妖方集萃》的古书,焦黄的书页好像被火烧过,封面上还凝固着一滩暗红,像是血迹。书里记载,寻冤死者之心,辅以白蛇草、离散花,可将人临死时强大的怨念与执念化作修为。若以魅惑之术迷人心魄,在人心中充满痛苦之时取其心脏,甚至可以助妖凝丹,脱形化人。

    书本下一页上,画着丹鼎和花草的图样。

    苏言君紧紧盯着那页图样。

    人心,魅惑之术,白蛇草,离散花。

    童尸失去的心脏,祭拜狐仙的神龛,白色的草地,大石下紫色的花。

    糟了!沐夕沄!

    沐夕沄已在甬道中穿行了半个时辰。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漆黑一片中偏又有散碎的微光在石壁上闪烁,像是落了满天的星辰,又像是无数的萤火虫在壁上展翅。但仔细看去,那些闪亮的光点默默排成了巨大的螺旋,将整个甬道幻化成一条旋转的隧道,仿佛一直通往地心,看不到尽头。隧道里依然飘着幽香,耳边是不紧不慢的水滴声。行走在甬道中,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魔幻的世界。

    旋转的闪光、闭塞的空气、单调的水滴声,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已陷入了迷茫。沐夕沄双眼微闭,掩住口鼻,维持着心头一点清明,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那水滴声停了一停,紧接着,好像玉珠落盘,传来了“叮”的一声。

    沐夕沄睁开眼,一片阳光洒下。

    眼前,是依云镇的青桥。

    十二岁的沐夕沄跑着上了桥头,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师尊交代了,卷轴要带给药堂的师叔。

    半大少年还有点人腿短,走到青桥时已经满头大汗。沐夕沄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抬眼便见到一人拦在身前。

    “这位仙君,请问摩云药堂怎么走?”

    沐夕沄看着对方鬓边调皮的碎发和嘴角的笑容,突然就和心里的那个印象重合了起来,是花灯夜青桥上的那名少年!

    被叫做仙君的人愣了愣,还前后左右望了一圈,最后才确认对方叫的是自己,愣愣地开口道:“过桥向前,然后……”去药堂的路有点复杂,他只去过几次,虽然知道路,但仅限自己走过去,要他指路还真有点困难。

    那少年一直看着他,耐心地等他完。

    “我正好也要去,你跟着我走吧。”沐夕沄的脸儿通红。

    “好的,谢谢仙君!”

    沐夕沄欲言又止,这还是第一次被叫做仙君,感觉脸在发烧。他逃跑似地迈开腿,匆匆下了石桥,又怕自己跑太快对方跟不上,刹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脸上还是带着懒洋洋地笑意。

    临河的胡同七拐八弯,正午时分也没有什么人,两人的脚步声一起一伏,却意外地合拍,仿佛已是多年的好友,正一同散着步,赏着景,和着清风暖阳,享受巷的宁静。

    沐夕沄带着少年来到了药堂,向对方施了一礼,便匆匆进了后院。把手里的卷轴交给后院的师叔,又被师叔拉着问了几句话,等他回到前堂,那少年已经不见了人影。

    再次踏入胡同,沐夕沄听着自己孤单的脚步声,撇了撇嘴。刚才与人同行的时光,仿佛石子落入水中时带起的涟漪,一会儿就消逝无踪了。

    不过这涟漪消失了没多久,就再次翻出了水面。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沐夕沄停住了脚,悄悄后退一步藏在了屋檐的阴影下。

    拎着两包药的少年,正在胡同里胡乱转着圈,当他第三次回到这个交叉口时,沐夕沄一脸无奈地从拐角处现了身。

    “哎呀,”少年脸上本是一片挫败,见到沐夕沄后突然露出笑容来,“见到仙君你真好,我好像……走不出去了。”

    十二岁的人儿努力板起脸,却红着脸道:“请别叫我仙君,我,我叫沐夕沄。”

    “夕云?夕照天上云?”这名字和他现在的脸色很相称。

    “不,沄乃江上大波。”

    那少年露出个恍然的表情。“那我叫你阿沄?”

    沐夕沄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立刻拒绝还是干脆掉头就走。他这一犹豫,就听那少年高高兴兴地:“阿沄,我的名字是古青桥!”

    叮!

    眼前少年人的笑脸突然模糊。画面变换。

    摩云山试剑坪。的沐夕沄跟着师兄,站在天梁峰的队伍里。

    今日是春季试,摩云山弟子的交流之日。不同山峰的弟子混在一起,按照修为高低分组切磋。各峰的长老们也难得聚在一起,坐在堂内喝茶交流。

    沐夕沄入门不到一年,剑术还未学全,不必参加春试,不一会儿,他就被李瑶从队伍里领了出来,带在身边进了内室。

    天机峰长老黄泽霖正给郑慨然诊脉,此时皱眉:“掌门这伤已有两年,外伤虽已无碍,内里损伤却大,隐隐有中毒之相。如余毒不清,怕是对今后的修为都有影响。可惜愚弟学艺未精,这两年来竟一直查不出此毒出处,无法为师兄解毒。”

    黄泽霖一脸愧疚,郑慨然却哈哈一笑:“师弟不必气馁,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李瑶师弟已托人找到了西南巫医谷的大巫,不日就会上山。且先让他瞧瞧。”

    “巫医谷,”黄泽霖沉吟,“也好,西南毒医不分家,很多治疗方法与中原截然不同。医术无长短,倒是可以多多切磋,不定真有办法为师兄解毒。”

    不多会儿,有道童通传,巫医谷长老已到山门,请求上山。

    郑慨然欣然应允。李瑶已站起身来,下山去接。

    沐夕沄跟着师尊走下山道,见守门道童正引着几名黑衣人上山。为首的之人身材高瘦。

    当时未出正月,山上天气正寒,他却只穿一身黑色单衣,衣摆在寒风中轻摇。那人脸极长,双目深陷,两颊瘦削,猛一看上去,便如骷髅一般。身后跟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人正盯着自己,嘴角微微翘起,正是前日在镇上碰到的古青桥。

    叮!

    画面再转。

    天梁峰,弟子舍。

    古青桥笑着:“阿沄,我师尊要在山上待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住你这里好不好?”

    “阿沄,我师弟要给师尊帮忙,没人跟我玩,我跟着你去上早课好不好?”

    “阿沄,你们山上的路好难认,你每天带我走好不好?”

    “阿沄,依云镇西边的山上有狐妖,你知道吗?”

    “阿沄,我带你去后山抓野兔。”

    “阿沄……”

    天梁峰的弟子捂住耳朵,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黑衣的少年拦下。几天后,天梁峰的师兄师姐们已经习惯了看着师弟一脸面瘫地走在前面,俊美不羁的古青桥跟在后面,一起去早课,一起去剑坪,一起回弟子舍……

    于是,当师兄们来寻古青桥一起去聚餐时,会带上师弟一起;当师姐们红着脸给阿古带来食点心时,也不会忘记给师弟也捎上一份。第一次和师兄们下山吃饭,第一次被师姐摸摸头,第一次在后山抓野兔,第一次去溪间捕鱼,第一次偷偷喝酒……那时的沐夕沄还没有意识到,那个眼睛明亮,嘴角总是带着笑的少年,已带着他,融入到了他一直渴望的温暖之中。

    现实中的沐夕沄,站在甬道的尽头,面上带着一缕温暖的笑容。

    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丹炉,一只纤纤玉手将一篮白蛇草和离散花轻轻放在炉旁。

    玉手的主人一身红色纱衣,竟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少女。只可惜这位少女放下药材后,却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抵在了沐夕沄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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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古青桥:放我出去,我要去帮阿沄!

    作者:乖,阿沄没事的!

    古青桥:最好没事,否则我¥#~!##%¥%#¥@#¥@#